花清越望着蘇陌素一臉掙扎的模樣,臉上笑意濃了一些,答道:“我事先並不知道杜微風的算計,只不過我相信夫人你。夫人你沒做的事情,就一定是他人的算計。”
蘇陌素沒有想到花清越不僅揣測到了自己內心的疑問,而且還這般信任自己。她心裡頓時有些發酸,有些委屈想同他說:“我從來就沒有對周大人有過什麼想法,但杜微風總是三番四次針對我。”
“她針對你,也不僅僅是因爲周雲端。你也瞧見了,她在書院裡一直就是個說一不二、衆星拱月的存在。而你,從頭到尾就不是追捧她的人之一。既然不是她的追捧者,那麼她便視你爲敵人。”花清越排解蘇陌素道。
蘇陌素卻是聽出了幾個不同的詞的來,她重複道:“一直?從頭到尾?”
“夫君爲什麼對麓山書院的事情這般清楚?”蘇陌素問道。
花清越沉默下來,他沒有同先前一樣,很快回答蘇陌素的問題。
大約是過了半晌時間,花清越才重新說話。他掀起車簾,同趕車的車伕說道:“你且先回去吧,我來趕車。”
蘇陌素記得花清越有過一次給自己趕車的經歷。那是他帶她去給她的叔祖父蘇平安尋藥,去的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今日,他也有地方要帶她過去?
“夫人,你忍着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花清越說道。
蘇陌素感覺到馬車一個踉蹌,手連忙抓住車內的車杆,答道:“好。”
她知道她夫君的趕車技術真是不過爾爾,圖快就十分顛簸。自她上次那般吐過折騰過之後,他一向囑咐趕車的人以平爲主,不在意速度。可今日,他的馬鞭揚得飛快,分明就是要急切地去某個地方,蘇陌素手指掐在木轅上,強迫自己不去感受顛簸的難受。
“籲——”一個拉馬的聲音響起,蘇陌素全身緊繃的弦都頓時鬆了下來。
終於是到了。
她慢慢睜開眼睛,馬車掀起的簾子那邊,花清越正一臉內疚地看着蘇陌素。
“夫人,對不起,讓你又辛苦了。”他同她道歉道。
蘇陌素擺了擺手,答道:“無妨,今日還好。”
說完這一句,胸口悶住的感覺卻是立刻捲土重來,喉口也有些難受,蘇陌素忙捂住自己的嘴下了馬車。
花清越扶着她的手,將她帶到一邊,輕輕撫摸她的後背,試圖緩解一些蘇陌素的難受。
蘇陌素也用手去撫自己的前胸,想讓自己儘快平靜下來。
她越是急切想讓自己快點緩解過來,就越是覺得身體不遂自己的意願,無法控制地繼續難受着。
旁邊有經過的行人望着兩人的模樣,笑道:“頭一次都是這樣的,慢慢便好了。”
蘇陌素覺得這話說得有些不着頭腦,她狐疑地擡頭看了一眼,只見走過去的是一對夫婦牽了個孩童。
那婦人見蘇陌素看向自己,又衝她熱情地笑了笑,說道:“讓
你當家的去給你倒杯熱水來,漱下口要好受許多。”
“你那時候可不是一杯熱水就能打發的。”婦人旁邊的男子卻是嘟囔說道,“你還可勁兒捶打我,說我不周到呢。”
婦人臉有些發紅,擡手捶了下男子,說道:“好了,進去吧。”
蘇陌素順着這一家三口背影看過去,才發現花清越是帶自己來一家客棧外面。
清安客棧。
客棧上面的牌匾似乎是有了些年歲,觀看客棧的外觀佈局,應就是普通的路途客棧。這個地方,有什麼特殊的?
“我帶你進去走走。”花清越將馬車系到旁邊後,牽了蘇陌素的手,往客棧裡面走去。
他並沒有將馬車交給客棧的小二,似乎是並不準備在此留宿。
客棧裡面的佈局是最普通的南北通透式,中間一個大大露天茶館,兩邊是住宿的房間。
蘇陌素又仔仔細細望了一遍那院子,實在想不出此處有什麼特別的。
“夫人可想起來了什麼?”花清越問道。
蘇陌素搖了搖頭,答道:“夫君帶我來此,是想讓我回想往事。我甚少在外住宿,這個客棧我實在陌生。”
蘇陌素努力回想了下自己這些年在客棧住宿的次數,實在想不出哪一次能與花清越扯上關係。
“小姑娘,過來。”
蘇陌素回過頭,只見方纔的婦人正站在樓上的一個客房外面朝蘇陌素招手。
見蘇陌素並沒有走過來,婦人便端着手中的茶杯走下樓來。她將茶杯遞給蘇陌素,說道:“小姑娘,這是我自己曬的薑茶,你喝了能減輕些嘔吐的反應。”
蘇陌素沒有想到婦人喚自己是這樣的事情,她忙謝道:“有勞大姐了,我已經好許多了。”
婦人卻是十分熱情地把茶塞到蘇陌素手中,說道:“不必擔心,我那時候也是吃了薑茶的。看我家小寶,不是好好的。”
婦人聲音未落,樓上的客房窗戶便伸出一個孩童的頭來。那孩童朝着下面的婦人喊道:“娘,看我,看我。”
婦人擡頭對自己的孩子笑了笑。
孩子又朝下面喊道:“娘,娘,那個姨姨肚子裡的是弟弟還是妹妹啊?”
蘇陌素的臉頓時燒得通紅。
原來婦人是誤會成了……自己有身孕才吐。
“我……沒有……”蘇陌素端着那杯薑茶十分尷尬,她想遞還給婦人,卻又覺得有些辜負對方好心。
婦人伸手先按住了蘇陌素,她說道:“我懂的,前三個月都要瞞着纔好。小姑娘你不必擔心,這個喝了真的無礙的。若是吃了有好轉,我那房中還有一些,可以贈你。”
“我真沒有。”蘇陌素對這熱情的婦人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花清越輕咳了一聲,上前替自家夫人解釋:“多謝關心,我夫人方纔是因爲我駕車技術太差,才被顛簸得那般的。”
婦人這纔信了,她也有些尷尬,笑道:“那薑茶總歸是止吐的,你留着這杯喝吧。”
說完,婦人不好意思地急忙要轉身離去。
蘇陌素承了人家薑茶,忙喊道:“多謝大姐。”
婦人回過頭來,朝蘇陌素點了點頭,便又轉身上樓了。
只有婦人的孩童卻還在喊:“娘,看我,看我寫字。”
那孩童先前是半邊身子都伸出窗外在呼喚,如今倒是老老實實坐回了窗前。他前面似有一張書案,手中握了一支筆,十分有模有樣的在寫字。
蘇陌素看着那孩童稚嫩的模樣,臉上忍不住揚起一絲笑意。
花清越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以後,我們也生一個如何?”
蘇陌素臉又燒得通紅,她正要回頭同輕推花清越,卻突然覺得花清越的臉似乎要與窗口孩童的臉相重合。
她想起記憶中的一樁舊事來。
確實是孩童和客棧,那客棧說起來,也與面前這客棧無二般模樣。
但那孩童,卻不可能是面前的人。
花清越沒有看到蘇陌素的一恍惚愣神,他見她仍無思緒,便同她說道:“我再帶你去另一處地方。”
蘇陌素望着牽着自己手的花清越,想從這張朝夕相處的容顏中盯出一些過去的痕跡來。
莫說歲月間隔了這麼多年,即便是真的相像,一個已死的人,怎麼會與面前這個在京中待了多年的人是同一個?
蘇陌素收斂心神,與花清越回了馬車。
也許是擔心蘇陌素再次不舒服,花清越後面的馬車走得很慢很慢。
幾乎是用了兩倍於先前的時間,蘇陌素才聽到花清越將馬車停下。
掀起車簾,眼前的情景卻是更加讓蘇陌素陌生了。
這是一片荒蕪的高地,根本沒有人家。
花清越伸出手,接着蘇陌素下了馬車。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走到旁邊視野更開闊的地方去。
“平城一直往南邊看,那裡有個雖然很小卻十分興盛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做石頭村。”花清越的聲音在蘇陌素耳邊響起。
他的聲音十分沉緩,明明是單純的敘述村莊、事情,卻似乎夾雜着十分厚重的情緒。
“石頭嶺上無石頭,石頭鎮裡屬金塊,若用石城比石村,十個石城不如村。這說的就是石頭村的富貴。石頭村裡面,最大的家族是錢家,錢家引導掌握着整個石頭村的金源……”
蘇陌素終於找到了一點熟悉之處。這個石頭村,這個錢家,就是大皇子側妃錢多多的家。
就在蘇陌素以爲花清越會同自己細說錢家,甚至引申到大皇子的時候,只聽花清越話鋒一轉,說出了蘇陌素不敢置信的話。
“但在十五年前,最富裕、最興盛的卻不是石頭村,也不是錢家。而是‘井水不夠金水湊’的李家,也就是修建無名寺廟,迎來行真高僧的李家。”
花清越望着蘇陌素,一字一頓地說道:“也是那個被抄家滅族的李家。而我,就是李家的漏網之魚。”
“我不姓花,我姓李。”
“我的名諱隨着家族的覆滅無法被提起,我只能以師父的姓氏冠名,走入京城,扶助皇子。等待我選擇的皇子繼位的那一日,爲我父親、爲我李家沉冤得雪。”
蘇陌素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那你叫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