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莞微醺着泛紅的一張臉回到了永寧殿,東方宸尚未回宮。
柳大人漏液入宮爲女兒請罪,至今仍跪在御書房外,賢妃的話說的不假,自己做不到將她生吞活剝來爲死去的原身報仇,不僅是她,就是東方宸也不能。
後宮牽動前朝,牽一髮而動全身,賢妃的身後站着的是屹立朝堂百年不倒的柳家,柳家三代爲官,如今柳大人雖掛着閒職,可門下學生衆多,在朝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和自己的父親魏緬一樣,是當初擁帝的老臣,東方宸做不到趕盡殺絕,那樣有負於他的賢德之名。
賢妃確實適合這波譎雲詭的宮廷,適合這宮中的角色,有讓自己立下去的根本……
“娘娘,雲臺殿傳來消息,陸貴人瘋了!”
左右今夜是睡不着了,魏清莞乾脆讓半夏沏了一盞大紅袍,獨坐在燈下一杯一杯的往肚子裡灌着,心中思緒煩亂着,挽春卻從外頭急匆匆的進了來,說道。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魏清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只有些涼薄。陸芙蕖,她尚記得在那一抹杏花疏影之下,她爲林慕雪出頭時的模樣,樣貌柔軟,性格堅韌,像是山地石澗之中的一株薄雪草一般,讓人清心。
可這樣的一個女子,最終卻成了賢妃手中的一把快刀,鋒利的刀鋒割向了自己的姐姐,而其中原因,耐人尋味!
“找人好好看顧着,關在雲臺殿,想來她如今待在雲臺殿中應該比待在任何一次都要教她心中害怕纔是。”魏清莞長嘆了一口氣,心中百轉千腸,對着挽春道,挽春見她心情不佳,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直到一盞茶喝盡,東方宸帶着一臉的疲倦回到了永寧殿,眼光輕微一掃便瞧見了案几之上的杯盞,不由嗔怒道“你這夜裡了還喝這樣的茶,身子剛好,又瞎胡鬧!”
雖是嗔怒,可話語之中卻盡是關心,魏清莞抿了抿脣,爲他褪下身上外罩的長衣,柔聲着“去瞧了一眼賢妃,睡不着,所幸就喝着茶等着皇上。”
“柳大人也是年過半百的人,從前朕還是太子時是他隨你父親一道擁立朕爲帝,他待朕不薄,朕當初也未虧待了賢妃。如今他漏液入宮跪在宮門前的地磚之上,整整跪了一個時辰,想讓朕寬宥了賢妃,賢妃的事情上,朕或許會委屈了你,但你放心,朕一定不會輕饒了她。”
東方宸知道,最關心賢妃之事的人,自然是魏清莞,他的話語之中帶着帝王的無奈,很是好生好氣的說道。
魏清莞早已知道這其中的結局,雖有些悲憤,卻未曾胡鬧,只問道“那麼皇上打算怎麼發落了賢妃?”
“廢其妃位,幽禁在含德殿中,留着賢妃一條命,只當是成全了柳大人這些年來對朕的一片忠心吧。”
魏清莞爲東方宸輕柔的按着肩膀,想爲他舒解去眉間的煩擾,東方宸說出對賢妃的處置之時,魏清莞在他身後看不見的地方,揚了揚嘴角。
也不知是適才喝了酒,又或者是濃茶喝多了的緣故,只覺得心上做嘔,快步的捂着嘴,跑向了裡間的痰盂處,一陣的乾嘔。
本來一夜未吃什麼東西,加之喝了酒又喝了濃茶,這一下,直吐到恨不得把胃內的膽汁吐出來纔算完,東方宸沒來由的讓她嚇了一跳,在她背後不住的輕拍着,又讓半夏取來了清水爲她漱口。
“自己折騰自己,瞧瞧,好好的喝這些濃茶,像是傷了脾胃,一會讓太醫來瞧瞧,開些藥纔好。”
“沒事,吐出來就舒服了。”魏清莞漱了口,搖了搖頭,此刻心中藏着事,她自然的擺手推拒道。
手不自主的撫上了小腹,想起賢妃適才在太和殿內那一間空寂的小屋之中說起的話,她不禁道“若不是前些日子身體才養好,或許剛纔那一吐,我會以爲自己有了身孕,當初有琰兒那會,我也是那樣吐得天昏地暗,那時候只有半夏她們幾個像皇上那樣替我拍着背,遞着水。”
說完,嘴角掩飾不住的出現了一抹苦笑,而目光餘下處,卻是在打量着東方宸的神情。聽着魏清莞的話,東方宸的神色雖沒有大變,可眼神之中生出了些許的愧疚。
“琰兒一天天大了,我倒有些想爲他生個弟弟妹妹的想法,宮中的日子連我都覺得難熬,若沒皇上在我身邊,我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的一切,我生怕有一天,莫名的,我不在了,他一個人在這宮中沒有依靠,沒有幫襯,總想着他有個手足,以後不會孤苦。”
魏清莞有感而發,輕聲訴說之時眼中已滾滿了淚水,她乖柔的靠在東方宸的懷中,像極了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尋找着能夠讓自己感到溫暖的依靠。
東方宸將她緊緊的攬入懷中,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輕聲的用着低沉的嗓音給予魏清莞一輩子的承諾“你生琰兒生的那樣兇險,朕怎麼捨得讓你再冒一次那樣的險,朕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你,就像那次你發着高燒怎麼也醒不過來一樣。
孩子,咱們有了琰兒一個朕覺得夠了,往後朕和你都是他的依靠,他會成爲太子,成爲朕的接班人,做這大周下一代的天子,朕會護着你,護着琰兒,不會再讓你們活的戰戰兢兢,前面的路,朕一點一點的爲你們鋪平,你放心,以前朕虧欠你的,虧欠琰兒的,朕在以後的日子裡全都加倍的補回來!”
殿中侍候着的半夏挽春在聽得東方宸毫無避忌的話語時,無不驚喜驚詫,而魏清莞卻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
東方宸的誓言說的用心,可這其中的一些話,卻是魏清莞不想聽到的,可能是被賢妃挑撥,魏清莞不禁的覺得東方宸或許是知道一些什麼的,腦中不停的琢磨着東方宸的前頭的幾句話語,卻渾然沒把他要裡立東方琰爲太子的事聽進去。
草草的梳洗一番之後,魏清莞換上了一身舒適的中衣躺在了身下的楠木垂花柱式拔步牀上,四周垂下的帷幔偶而的輕輕飄蕩,魏清莞側着身眼直勾勾的就這麼睜着,睡不着,耳邊不時的總能夠響起,臨走前賢妃說的話。
“敏妃當初用手中的玉佩做保,買通了接生嬤嬤傷了你的根本,你往後再也不會有孩子,我在後頭做着事後的諸葛亮,我雖爲動手,可敏妃其實死的一點都不冤,但她不是那個讓太醫給你下藥的人,我也不是,你猜能夠讓太醫,接生嬤嬤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不去追究的人,在這宮中能夠幾個?”
魏清莞不敢轉身,亦不敢大聲的喘氣,她對東方宸說,自己想再要個孩子,他說不希望自己再生,她搞不清自己該不該懷疑他?
魏清莞一夜無眠,睜眼瞧着內殿之中的光線自幽微的黑到魚肚的白,數着滴漏聲聲,保持着側身的姿勢,連翻身都未曾,而她所不知的則是東方宸亦是陪着她,未曾閉眼。
東方宸的臉色不好,早早的起身由着李默更衣梳洗,眼卻一直不離那個倔強側身不肯轉過來的身影,或許她不知道,自己夜裡睡覺的習慣一向不好,就是平常熟睡,也會翻來覆去,甚至還會蹬去身上的被子,使勁的朝着他懷中拱,而昨夜,卻不曾……
賢妃被褫奪封號將爲庶人的消息彷彿一瞬之間傳遍了整個六宮,含德殿封宮,只留下了兩個粗使宮女負責日常飯食的供應,其餘身邊人皆入慎刑司服役,而陸芙蕖,則是一杯加了鴆毒的烈酒,賜死!
從前下葬並未追封的麗昭儀此刻由皇帝下令被封爲麗妃,算是給了這一份天大的死後哀榮!
魏清莞聽着半夏在她耳邊說的這些話語時,依舊如條死魚一般,直挺挺的躺在牀榻上,手腳都不願擡。
關的關,死的死,可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魏清莞在心中不禁的想!
“娘娘,賢妃那樣的人物,最會揣摩人心,挑撥離間,娘娘不能着了她的道,她這分明是見不得你好,故意的在裡頭挑唆呢,奴婢就不相信,那太醫下藥的事沒她的份,若不是她,還能有誰想要您的命!
算她命大,有個三朝爲官的父親,若不然,這會,早就到閻羅殿和紫蘇做伴去了,娘娘受她的影響做什麼,皇上那樣許諾您,您該高興纔是!”
昨夜,半夏陪着魏清莞在殿中,賢妃的話她亦聽得一清二楚,和魏清莞一樣,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可當東方宸毫不避忌的當真她們所有人說出要將東方琰立爲太子時,她心中的疑慮瞬間的打消。
魏清莞睏倦的很,也不聽半夏到底說了些什麼,不自主的就這麼閉上了厚重的眼皮,一覺直睡到了申時三刻,那懶怠的模樣,是有意在逃避你,閉上眼的那麼一瞬間,魏清莞想變成一隻縮頭的烏龜,好讓自己有個強大的能夠擋風遮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