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吏站在樓下,揮揮手,望着陸春暉上了車孤獨而去。
車早已消失在門外,但那抹掩飾不住的淒涼和苦澀的神情卻還在眼前回蕩,蕭何吏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沒有送行酒席,也沒有美好祝願,甚至沒有虛假的遺憾與客套,就這樣孤零零地離去了。前面劉文正是如此,現在陸春暉又是如此,農林局究竟怎麼了?爲什麼本該是熱鬧歡騰的場面,卻總是冷清得如此讓人心酸。
蕭何吏在樓下久久佇立着。
* * *
陸春暉走了,但兩天以後,段文勝卻依然沒有來。
寒冬漸去,春風含暖,柳條開始染綠。
這文勝,還真能沉得住氣!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蕭何吏在心裡嘟囔着走進了項目科,小云又在興高采烈神采飛揚跟雲飛揚不知說着什麼。
雲飛揚端着個杯子,微笑地聽着,一擡頭見到蕭何吏進來,忙站了起來:“蕭哥,上午出去嗎?”
“嗯,”蕭何吏點點頭說道:“咱們一會去牧羊鄉。”
“好的蕭哥,我在樓下等你!”雲飛揚站起來,擰好杯蓋出門下樓去了。
蕭何吏走到桌前,整理了一下材料塞進包裡,然後把包往胳膊下一夾向外走去。
“蕭哥,我也要去!”小云撲了上來,抓住蕭何吏的胳膊撒嬌般地使勁搖晃着。
蕭何吏將臉一板,略顯嚴厲地責怪道:“小云,放開!這是辦公室,成什麼體統!”
“我不,我不!”小云撅着嘴哀求着:“蕭哥,帶我下去看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蕭何吏偷瞄了一眼王雲霞,果然見她在那裡低頭偷笑,不由狠狠地瞪了小云一眼,低吼道:“放開!”
小云臉上閃過一絲害怕的神色,眼圈頓時也有些發紅,但卻硬撐着堅持不肯放手。
蕭何吏緊皺着眉頭,卻也有些無奈,只是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好吧,去看看也好,多見識見識,以便儘快進入工作狀態。”
“奧,太好嘍!”小云歡喜地雀躍着。
蕭何吏嘆息地搖搖頭,轉身出門了。小云隨手拿起個本子衝徐燕做了個鬼臉,飛快地追了出去。
兩個人來到樓下,雲飛揚早已把車開了過來。蕭何吏跟往常一樣走向副駕駛的車門,雲飛揚也像往常一樣側探過身子打開副駕駛的門,然而接下來卻沒有繼續像往常一樣,小云竄了過來擠在了蕭何吏的前面鑽進了副駕駛的座位,回頭笑嘻嘻地說道:“蕭隊,您是領導,得坐後面。”
蕭何吏苦笑着搖搖頭,打開後門坐了進去,無奈的同時,心裡也有絲微微的差異,小云雖然一直很活潑,但在自己面前總還算是很乖巧的,幾個月沒見,總感覺哪裡變了許多!心裡琢磨着是不是抽空跟飛揚和麻子聊聊,卻一時又不知道要聊些什麼。
閒言少敘,三人很快來到了牧羊鄉政府,因爲提前已下了通知,所以蕭何吏帶着小云直奔陸春暉的副鄉長辦公室。
鄉政府是五六年代的建築,一排排平房整齊排列,像極了八十年代以前的農村中小學校,陸春暉的辦公室在北面第二排的東面第三間。
蕭何吏推門進去,笑道:“陸鄉長好。”
陸春暉見是蕭何吏,先是一喜,卻又隨即故意哭喪着臉說道:“現在還吊不是真正的副鄉長呢!”
鄉鎮跟部門和街道辦事處不同,局長、副局長、主任、副主任可以任命,但鎮長、副鎮長是需要人代會選舉的。蕭何吏自然也明白,便撇撇嘴笑笑說:“那還不是走走過場!”
陸春暉搖搖頭,誇張地嘆了口氣:“也有翻船的時候。”
“不跟你扯淡了,今天來有正事。”蕭何吏說完指着身後的小云說道:“小云,還認識嗎?”
陸春暉眯着眼睛盯了小云有幾秒鐘,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想起來了!珍珠大酒店!是不是?”
小云笑嘻嘻地走過來一伸手:“陸鄉長好。”
“呵呵,你好你好。”陸春暉一邊與小云握手,一邊回頭問蕭何吏:“咱們先看材料,還是先下村?”
“先看看材料吧。”蕭何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行。”陸春暉坐回座位摸起了電話:“朱主任,把能繁母豬的統計表拿上來。”放下電話,對蕭何吏笑道:“何吏,這是我上任後的第一件工作,務必要幹得漂亮,千萬不能出紕漏,所以你一會檢查得嚴格一點。”
蕭何吏點點頭,笑道:“放心吧,這也是我到項目科的第一件工作,肯定要認真的。”
不一會,牧羊鄉的農委主任抱着一摞表格進來了,輕輕地放在茶几上,一臉恭敬地說道:“請領導過目。”
陸春暉笑道:“不用對他這麼客氣,他算什麼吊領導!”
朱主任知道陸春暉是從農林局出來的,現在見他這副口氣,便知道他與這位蕭科長關係非同一般,臉上也輕鬆了起來,笑着說道:“你們是老朋友,感情深,怎麼開玩笑都可以,可咱們這些在基層呆慣了的人,可不敢跟區裡的領導放肆啊。”
“朱主任您太客氣了。”蕭何吏一邊仔細地看着那些表格,一邊笑着問道:“進行公示了沒有?”
朱主任猶豫了一下,笑道:“肯定的,每個村都公示了。”
“哦,”蕭何吏緩緩地點點頭,繼續看着統計表格。越看臉色越不難看,看到一半便把表格推到了一邊,擡頭對陸春暉說道:“咱們去村裡看看吧。”
陸春暉點點頭問道:“表格沒問題吧?”
蕭何吏猶豫了一下,笑道:“等看完現場再說吧。”
“好!”陸春暉站了起來,對朱主任說:“叫上曹站長,咱們一起去村裡。”
“嗯,”朱主任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望着蕭何吏:“蕭科長,咱們看哪個村?”
蕭何吏拿起一摞表格,看似不經意地翻着,隨手抽出了三份:“去這三個村看看吧。”
朱主任探頭想瞄一眼到底是哪三個村,蕭何吏卻很自然地把紙捲了起來,衝陸春暉笑笑:“陸鄉長,您還親自下去看看嗎?”
陸春暉拿起包,揮揮手:“走,一起去!”
朱主任什麼都沒看到,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對蕭何吏和陸春暉笑笑:“那我去叫曹站長。”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主任朱和曹站長是哪個村的?”蕭何吏問道。
“好像是丁家屯和呂公店的。”陸春暉含糊地說道。
“哦,”蕭何吏低頭從統計表裡翻了翻,抽出了這兩個村的報表,又把手裡的三份放在了桌上。
陸春暉看在眼裡,笑道:“怎麼?對我們鄉鎮幹部不放心?”
蕭何吏淡淡一笑:“既然看,那就要看最好的嘛。”
不多會,朱主任領着曹站長進來了,衆人略略地打了個招呼。蕭何吏把表攤開看了一眼:“這一張是丁家屯的。”
朱主任一聽,臉上頓時有點變色,陸春暉裝作沒看到,大手一揮:“走,先去丁家屯。”走到門口,回頭說道:“朱主任和曹站長坐我的車,何吏,我頭前帶路,你跟上。”
“好。”蕭何吏點點頭。
一行人乘坐兩輛車很快來到了丁家屯,在村口下了車。蕭何吏四處望望,一片無垠的麥地,春風初暖,麥苗剛開始返青,一片濛濛的綠色,煞是好看。小云更顯得有些興奮,甚至竄到地裡跑了幾個來回。
朱主任走了過來,熱情地介紹道:“蕭科長,我家就是這個村的。”
蕭何吏笑笑:“好福氣啊,你看多美啊!”說完指着一個大灣問道:“朱主任,我發現村名帶屯的好像村口都有個大水灣呢。”
朱主任一條大拇指讚歎道:“蕭科長觀察果然仔細,屯以前就是存糧草的地方,都要選個有水的地方,以備火災。”說完有些自豪地說道:“據考證,這裡曾經是李世民屯糧的地方呢!村後還有棵大槐樹,我帶你去看看。”
蕭何吏笑
了笑:“朱主任,咱們還是先看豬後看樹吧。”說完拿出登記表看了看說道:“咱們一家家的走,正好朱主任熟悉,咱們也能少跑冤枉路,朱主任,咱們第一家去哪?”
朱主任見蕭何吏擺出一副真查實看的架勢,心裡有些發虛,笑了笑說道:“既然來到丁家屯了,那第一站當然是我家了,走,先去我家喝點茶。”
蕭何吏心似明鏡,卻不點破:“朱主任,我看還是查完再喝吧。”
朱主任見蕭何吏拒絕得不是那麼堅決,不由更加熱情地邀請起來:“走吧蕭科長,怎麼也要給我個面子!對了,家裡還有曬好的花生,蕭科長拿幾袋回家嚐嚐,這可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啊……”
蕭何吏笑笑,卻把紙攤開:“花生倒不必了,豬倒是可以看看,朱主任家養豬了吧?我看錶上沒你的名字,是不是用的家裡其他人的?”
朱主任臉上一窘,乾笑了兩聲,卻不回答。
陸春暉不耐煩地說道:“別囉嗦了,抓緊時間!”
朱主任正在尷尬,聽陸春暉這樣說,連忙接口道:“好的好的,那咱們就開始!”
蕭何吏故意問道:“那就先看朱主任家的豬?”
朱主任不自然地笑了笑:“還是挨着看吧,否則來回繞路。”
蕭何吏點點頭:“也行,那咱們先去第一家,叫什麼名字?”
“丁長山。”朱主任既不情願地從嘴裡蹦出一個人名。
蕭何吏一邊跟着朱主任走着,一邊查看着丁長山的數目,一百三十四頭,數量居這個村第二名。
在朱主任的帶領下,一行人就來到了丁長山的豬場門口,雲飛揚用力砸了兩下那扇緊閉的大鐵門。
不一會,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六十多歲年紀,稀疏鬍子的人探出頭來冷漠地掃了一眼:“幹什麼的?”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了朱主任,冷漠地臉上頓起泛起了熱情,笑着招呼道:“哎呀,朱主任,沒看見你,快請進快請進。”
朱主任笑笑,指着陸春暉和蕭何吏給老頭做了介紹。
老頭更加熱情,把門打開將衆人迎了進去。
蕭何吏坐定,拿出本子:“大叔,一共養了多少豬啊?”
“一百多頭吧。”老頭笑呵呵地答應道,一轉頭看到朱主任射過來的目光,立即覺察出不妥,忙改口道:“領導,我是說有一百多頭母豬,所有的豬加起來一共有二百多頭呢。”
“哦,”蕭何吏隨口又問了幾句有關品種、效益之類的話,便站了起來:“那咱們去豬舍看看吧。”
老頭看了看朱主任,見朱主任輕輕搖搖頭,便笑道:“豬舍不能隨便進的,一是怕有應急反應,二來萬一帶進去病菌就不好了。”
蕭何吏微微一笑:“沒有隔離衣和消毒設備嗎?”
“沒有啊。”老頭笑着回答。
“飛揚,從車裡取套隔離衣來。”蕭何吏轉身對雲飛揚說道。
雲飛揚應了一聲跑了出去,不一會拿來了一套一次性隔離衣。蕭何吏接過穿在了身上,對老頭笑笑說:“大叔,應急是難免的,但絕對不會嚴重,你如果怕應急不讓查,那可就享受不到補貼了。”
老頭又偷眼看看朱主任,朱主任還是拼命給他使眼色,但老頭這次卻沒有聽他的,補貼都要沒了,顧不上別的了!
蕭何吏拿着本子和筆,跟着老頭進了豬舍。十多分鐘後,兩個人把三棟豬舍都查完了,這纔回到了屋裡。
蕭何吏把隔離服脫下來塞進個塑料兜遞給了雲飛揚,轉身坐在椅子上,笑着對老頭說道:“我說,你這母豬數量,水分也有點太大了吧!”
老頭看了看朱主任,衝蕭何吏乾笑了兩聲:“有水分嗎?應該是差不多吧?”
“呵呵,”蕭何吏低頭看着剛做的記錄,頭也不擡地說道:“你一共是一百八十九頭吧?”
老頭臉色一變,欽佩地點點頭:“這位領導真是厲害,走了一遍就全查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