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錯埠嶺的小屋已經是夜裡10點鐘了,黑漆漆的一片。這片小村落建在城市中間的一個小山坡上,已經被拆掉了一大半,周圍環伺着新開發的居民區,顯得這裡非常另類。從後面公交站處進村,要先上公廁前面的一條小土坡,上來纔是三尺寬的石板路,紅石板不知被踩踏了多少個年歲,表面鋥亮鋥亮。因爲小村落面臨着被拆遷的命運,本地人很少在這裡居住,租住的多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和像于謙這樣的小生意人,都是圖個便宜。放下兩個大包裹,小洋不待洗手,馬上拿出畫板和炭筆,刷刷幾下畫出一個輪廓,畫地圖是小洋天生的絕活,誰見了都不得不佩服。用手指着,這兒是四川,這兒是青海和西藏交界的地方,這裡就是三江源,他說的地方,我估計就在這裡,小洋在畫板上工工整整的寫上“雜多縣”三個字。
“黃毛說的倒是有些真話”,于謙點起一支菸,緩緩說道,“去年我在去義烏的火車上認識一個成都荷花池的周老闆,是個中藥批發商,也和我講過這兩年這個蟲草很火,價格一年一翻,明天我和他聯繫聯繫,看看現在的行情,小洋你們兩個明天去網吧查查這個蟲草和雜多那邊的情況,我們也去碰碰運氣,反正這幾個月沒啥生意,只要趕到8月份浴場開放前回來,就算不成,損失也不大。”
這座城市經歷了一天的喧囂後,漸漸的靜了下來,山東路上仍不時有跑車加速的轟鳴聲,對面家樂福廣場的路燈照得四周炫亮,城市的繁華就在眼前,但村前已被挖斷的路將這個小村落隔成一個孤島,繁華與這裡面的人無關。老道和小洋都是于謙一個村子長大的夥伴,自於謙大學畢業在青島安頓下來後,兩人從老家過來投奔,三人一合計,拿出全部的積蓄開了一家戶外用品店,兩年來不停的拼博掙扎,三人的店從香港東路變成了團島20平米的小店,到今年年初又變成了地攤,住處也從居民小區換到了這裡,兩個兄弟不離不怨,依舊相信從小就佩服,考上過大學的老大,能帶着他們在大城市裡發大財,能夠有朝一日衣錦還鄉。但在於謙心中,這裡和自己熟悉的家鄉,和自己熟悉的校園有太多的不一樣,自己讀得懂書,卻讀不懂城市,學會了這裡的生活,卻學不會這裡的生財之道。
于謙點了支菸,躺在屋頂的破藤椅上對着月亮發呆,就這樣遊蕩下去不是于謙想要的,但要改變卻不知道路在哪裡,趁還年輕,還賭得起,于謙按掉菸頭,決定再賭一把。
兩天後于謙聯繫上了成都荷花池的周老闆,由他介紹了那邊的藏族生意夥伴。三人不再猶豫,收拾好大包小包出現在青島火車站外,目標是玉樹州雜多縣。按照于謙的說法,這次就當是一次旅行和歷練,不要抱太大期望,但如果能在旅行中將身上背的,包括帳蓬、睡袋、戶外炊具什麼的順便賣掉,這次路費就賺回來了。
“老大,你看那兩個人也要走了。”老道突然朝左邊使眼色。
于謙順着老道手指的方向,看到那天晚上那對買刀男女的背影,男的灰西褲、白襯衣、公文包,拉着一個登機箱,女的白色鉛筆褲,黃色衛衣,戴着一副墨鏡,兩人神色從容,在焦急的等着檢票的人羣中顯得格格不入。
“記得挺清啊老道,哦,對了,那天晚上那女的穿條裙子蹲在你攤前,老實交待,你看到了什麼?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小洋打趣道。
“她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于謙的聲音有些低。
“老大,你讓老道賣500,他60塊就給人家了。”小洋開始告狀,但看到于謙還盯着兩個人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和老道也就不再打鬧。
“我原想着這兩個人是條子,晚上是去我們攤上踩盤子看看有沒有管制刀具,現在好像錯了。”
“怎麼錯了?”老道和小洋湊了過來。
“你看他們上的車廂”,于謙指了指已經檢過票的兩個人,“他們和我們一樣是去西安的,要坐20多個小時的火車,如果他們真的是條子,肯定坐飛機了,不用這麼麻煩。”
“走吧,管他是什麼,咱這也不是大罪,犯不着跟到車上抓咱,準備上車吧。”于謙話語裡有些蕭索。
列車哐當哐當的駛出車站,離海越來越遠,在膠州半島上轉了個彎後,一路向西,車廂裡擁擠的人羣也各自找到了位置,喧囂聲慢慢低了下來,各種方言伴隨着一種混合的氣味擴散開來。
“你家啊達?”
“額長安縣哩”
“額也寺長安縣咧,諞會咧,額賊XX,累死咧……”
于謙閉上眼睛,沉醉於這種方言裡,那是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變成青年,從偏僻的鄉村融入到城市,併發自內心的喜歡上那裡的生活,同時也可始了青澀的初戀,那個扎着馬尾,穿着潔白網球裙的女孩向自己走來,一起打網球喝冰峰,一起上自習談瑜伽,兩毛錢的串串香能吃到吐,然後第二天接着去吃。
就在自己放下來自中原農村的自卑感,躊躇着向來自大都市的小學妹表白時,一句話驚醒了自己:我家人說上大學時不能談戀愛,談了男朋友又帶不回北京,不能上戶口。面前那雙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頓時讓于謙的舌頭變得僵硬:嗯,哦,對的,學業爲重,你還小,回北京了再找也不遲。初戀就這樣結束了,同樣的打網球喝冰峰,看着身邊這個嬉笑嫣然的面孔,于謙發誓要努力掙錢,掙到足夠多的錢,進入到更大的城市工作、生活。
當發現那點工資離自己北上表白的夢想越來越遠時,當心愛的人畢業後隨時可能變成別人的新娘時,于謙急了,辭掉了工作想掙點快錢,結果……北上的夢想更遠了。
“同志,請出示下身份證。”于謙剛撕開一盒泡麪,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乘警正在挨座檢查證件,于謙早早從錢包裡拿出身份證,主動遞上,乘警掃了一眼又遞迴,繼續向前走去。
“同志,請出示下身份證。”同樣的話又響起。
“我木帶。”與于謙隔兩排座位的地方一個聲音回覆道。
“其它證件呢?”乘警追問,“報下身份證號。”
“同志,我農村哩,出門不好帶啥證,也不記得那些號碼,平時我不咋出門,不知道這規矩哩。”聽聲音老實巴交的樣子。
于謙回過頭,那個沒帶證件的乘客理着板寸頭低下頭,看不到正面,乘警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面查過去。
兩分鐘後就在於謙端着泡麪回來時,車廂兩端各走過來兩個乘警,後面還跟着幾個乘務員,板寸頭見事不對站起來就抓包袱,兩個乘警眼疾手快,上來抓住板寸頭的肩膀,于謙趕緊站到座位邊,讓開過道,三個人已經在過道中間撕打着倒地。不過於謙相信隨着其他兩個乘警衝過去,很快板寸就會被制服。
“坐下,都坐下,不許動!”因爲被人擋住視線,于謙三人以爲是乘務員的要求,趕緊坐下,周圍的乘客卻突然炸了鍋一樣向走道兩端連滾帶爬的逃開,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座位距離打鬥處已經由後排變成前方,局面也急轉直下,上去搏鬥的兩個乘警已經被另外兩個人用槍頂着腦袋半躺在地上不敢動,旁邊還有一個戴金鍊子的人,揮舞着一把斧頭與兩個要衝上去的乘警對視着,而撕打的板寸頭也從揹包裡拿出一把半尺長的攮子,將一個來不及逃開的女乘客挾持在懷裡,人羣像冰凍了一樣,一時之間異常的安靜。
“停車,馬上停車!”一個持槍的中年歹徒打破了安靜,用槍·託狠狠的砸了半躺在地板上的一個乘警的腦袋,一股血咕嘟咕嘟的冒了出來,很快流花了臉,順着脖子往下流。
兩邊的乘客驚叫着又開始往兩邊退,每個人都想站在別人後面安全一些,又不想錯過看戲的機會,人羣一陣騷動。
“同志,你們盜搶車的罪刑不重,現在放下武器還來得及,不要錯上加錯!”一個乘警一邊舉着警棍,一邊勸說,卻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另一個乘警也一直用對講機和站上聯繫。
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于謙的位置也越發顯得尷尬,在兩邊對峙的中間走出去,動靜有點大,不走,又怕開起火來殃及自己,三個人正在用眼神緊急交流着。這時一個女乘務員從另一端車廂擠了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男乘務員。于謙眼前一亮,正是買刀的那個女孩和她身邊那個年輕人,不過兩人上車時的衣服已經換了,女孩瞟了于謙三人一眼,微微有點驚訝,還是端着一個白瓷盤向前走過去,裡面裝着碘酒和繃帶,兩邊的乘客開始被疏散,不知爲什麼,並沒有人趕于謙幾個人。
“同志,列車錯開前面的車就會停,還是讓我給這個警察同志包紮一下吧,血這樣流下去會危及他的命,大家都有家庭,你也不想再多背一條人命吧。”女孩說完,眼睛撲嗒撲嗒的望着對方,一副既緊張又無害的表情。
美女有美女的優勢,氣氛緩和下來。四個歹徒對視了一個,剛纔發話的歹徒把槍一挺:“就你過來,其他人不要動!”說完四人後退半步,從受傷乘警身邊讓開,女孩急忙走上前,彎腰爲乘警包紮。翹起的屁股顯出渾圓的曲線,紮在褲子裡的上衣因爲彎腰,下襬也露了出來,露出雪白的皮膚。幾個歹徒小哥眼睛忍不住的往那裡瞄。
這時于謙感到身前的乘警稍稍讓開一些,後面跟來的年輕人向前緩緩移動了兩步。女孩麻利的包紮完後拎起瓷盤,對着持槍的小哥嫣然一笑。就在轉身的一瞬間,瓷盤斜切,直接砍掉板寸手中的攮子,同時一腳直踢,踢飛了旁邊另一人的手槍。發話的小哥見機不對,肩膀一動剛要擡槍,一記飛刀從年輕男子手中直插持槍歹徒的手掌,直接切斷了食指的手筋,持斧的金鍊小哥還未舉起手臂,就被女孩躍起用膝蓋頂在下巴上,直接暈倒。這時年輕男子以肉眼分辨不出的速度躍上前去,準確避開躺在地上的兩名乘警,抓起發話小哥和板寸的肩膀,將兩個腦袋一碰,兩人像抽掉骨頭一樣癱軟在地上,第二個持槍人一看不妙,雙手抱頭,趴在座位上投降。整個打鬥的過程不超過兩秒鐘,女孩動作乾脆利落,年輕男子流暢隨意,似乎沒有儘自己的全力,只是在配合女孩表演。
女孩撿起掉在地上的兩把槍,熟練的退掉彈·夾看了看,又關上保險,中年人拔出插在座椅上的攮子,撿起斧頭,把現場讓給了後面的乘警。
“想不到人能練到這個程度。”于謙望着女孩自言自語。
“你刀耍的也不錯。”女孩從於謙身邊經過時,顯然是聽到了,居然回了一句,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于謙心臟咚的巨顫一下,要命了,真是妖精啊。
“妖,真妖,世間居然有如此奇女子,竟便宜了這個小白臉。”老道也在目送那個女孩,兩個眼珠子一直在人家腰部以下和大腿以上逡巡。
“要命咧,這娶回家就是個母老虎嘛。”小洋嘴裡說着,眼睛也跟了上去。
“放心吧,咱就是挖十年蟲草,也娶不了她。”于謙回了小洋一句,“以後咱也不賣刀了,太XX危險。”于謙指指那女孩,補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