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魚酒在一瞬間猛地躍起,身形化爲一道灰淡的光影,雨祭在空中飛快一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向韓落瑛的咽喉。
韓落瑛反應極快,立刻將玉簫橫在身前,穩穩封住他的凌厲攻勢,同時玉手向上一挑,將長魚酒的刀尖生生轉開一個角度。她身影輕巧一閃,下一秒,又出現在了城牆的另一側。
刀斬了個空,長魚酒似乎並不驚訝。他靜靜地佇立在陰晉城頭,表情冷鶩而平靜,雙手緊握細長的刀柄,雙眼緊鎖那抹綠色的倩影。在一瞬間,他左腳忽然向前一踏,腰腹驟然發力,刀鋒斜斜向下閃電劈出。
韓落瑛迅速向後仰去,擦着刀刃險險避過他這一擊,同時雙手迅速合起,在前胸正中結出一朵紅豔的蓮花。
“去!”只聽她一聲清喝,鮮紅的蓮花印脫手飛出,以雷霆之速撞上雨祭凌厲的刀鋒。
“轟”地一聲,驚人的巨響。
“喀嚓咔嚓!”
古舊的城牆節節斷裂塌陷而去。藉着轟撞的巨大後座力,長魚酒單手抓住殘破的磚牆,一個鷂子翻身,穩穩立在那斷壁殘垣之上。
“喂!喂!”眼見城牆開始陷落,雲樗驚地左搖右晃,連連大叫“怎麼這麼快!我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哼!倒是有兩下子!”韓落瑛不屑地冷笑一聲,玉簫在手中輕旋,接連結出七八朵火蓮。她用那纖細玉指輕輕一彈,火蓮飛掠下城牆,落入千軍萬馬之中,激起大片火海。
城樓下登時傳來一波淒厲慘叫聲,長魚酒知道,又有幾條生命在瞬間無端消散了。他不由腳下猛地發力,將畢生速度發揮到極致,身形化爲一道灰淡光影,向韓落瑛暴掠而去。
人未至而刀已至,薄如蟬翼,輕如鴻毛,軌跡詭譎難以捉摸,靈動宛如幽魂,然而其攻勢卻如萬鈞雷霆,快、準、狠。
登時,漫天花瓣如飛刀般“嗖嗖”襲來,每一片花瓣都蘊含磅礴能量。長魚酒舉刀一劈,劈出一道道密不透風的雨簾,絲絲雨滴如根根鋒利的針尖。
密集的針尖與密集的花瓣碰撞在一起,轟出一個大缺口來,長魚酒順勢一個橫躍,險險地貼着花瓣,穿過了韓落瑛密密麻麻的防禦,一手直取她的咽喉。
韓落瑛故技重施,將玉簫橫於胸前,欲封住長魚酒快若閃電的攻勢。孰料長魚酒刀鋒在空中一轉,竟是以一個斜得怪異的角度襲向玉簫,刀尖向上挑起,略施巧勁一勾。韓落瑛猝不及防,玉簫陡然脫手,飛至半空中。
“好機會!”
雲樗將葛藤甩至半空,欲將那玉簫勾過來,可就在葛蔓即將觸到簫身的一剎那,一朵巨大的血蓮陡然截住了藤蔓。
“糟糕!是蓮花蠱!”見這陣勢,雲樗心下大感不妙,忙要收藤。孰料那血蓮竟張開片片花瓣,一口咬住葛蔓的藤葉。
“噝!”雲樗吃痛地倒抽一口氣,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已被血蓮連藤帶人咬到半空中。
糟糕!
長魚酒心中暗道不好,衝雲樗暴喝道:“快放手!”
“沒法放手啊!這可是我的命!”雲樗整個人被吊在空中,痛苦得臉都扭曲了,腳下是陷入混戰的千軍萬馬,金戈鐵馬喊殺聲震天,黑壓壓得集結了一大片,倘若一個不慎摔下去,只怕立馬就被鐵騎踩成肉泥了!
“啪!”玉簫落下,被韓落瑛穩穩攥在了手裡。
“算啦!放下吧。”她譏諷一笑,朝血蓮比了個手勢,血蓮不甘心地轉了兩圈,這才悻悻將雲樗甩了下來。
雲樗重重地跌落在破裂的城牆上,大口大口喘着氣,似已元氣大傷。長魚酒飛掠至跟前,小心將他攙扶起來。
風吹來,風裡瀰漫着血腥味。在他們腳下的戰場上,魏軍已經開始了大面積的撤退,但仍有很大一部分人馬陷在秦軍的包圍中難以脫困。現在的吳起,情緒估計好不到哪裡去吧……
韓落瑛從容理了理羅裙,又執起玉簫,橫在長魚酒眼前,“怎麼?以爲這把簫是心陣的陣眼?你真是太天真了,俱酒。”
她不屑地冷笑一聲,輕揚素手,竟將玉簫從城樓上扔了下去,扔進了混戰的亂軍之中。雲樗登時驚呼一聲。
“看來被我猜對了。”她雙手環胸,單足立於狹窄的殘垣之上,看上去悠閒而隨意,皓腕上的玉鐲泛出迷離炫目的光彩。
“外物終究是外物,是死的東西。倘若將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外物上,那人豈非受制於此物了?發動招式還要倚靠外物,那是庸人所爲。真正的高手,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遊於無窮之境,待乎無物。天地一馬,萬物一指,天地萬物盡握在手中。”
她低頭瞟了瞟腳下的金戈鐵馬,忽而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所謂心勝劍,就是攻擊你那最脆弱的心房,這其實比用一把劍殺死你,要容易得多。心勝劍陣,毀其心神,墮其精神,奪其意志,散其感知,滅其魂魄。這心陣的陣眼,就是我,或者說,是我的心。只要我不願停下,這底下的殺戮啊,便會無休無止。想要破此心陣,挽救那些可憐士兵的性命,那就只有一個法子——殺了我。”
“果然!”雲樗瞭然道,“心勝劍,心與劍的較量,心與心的較量!”
長魚酒立在一塊高起的巨石上,面沉如水,波瀾不驚,“你覺得這很有趣嗎?”
“難道不有趣嗎?”韓落瑛攤了攤手,反問道,“對於我而言,眼前這一切都不過是場遊戲罷了。我只是一個女人,這場戰爭的勝負於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你把戰爭當成了你報復我的遊戲?”長魚酒咬緊牙關,將刀柄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宛如一條條青色的小蛇,“我承認我對不住你,但這只是你我二人之間的恩怨,這些士兵,他們不應該爲我們陪葬。”
“陪葬?陪葬這種事情,在我們王侯世家已經發生得夠多了,再添一件又何妨?”、
長魚酒靜默地提着刀,纖細的刀尖上仍殘留着敵人的血,鮮血沿着刀刃一滴滴往下流。沒有再多的表示,他只是沉默。
“怎麼,你不敢?”見長魚酒舉棋不定的樣子,韓落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極爲放肆,“心的力量無窮無盡,如滾滾泉流,盈科而後進,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的。”
她素手飛快變幻着,雙手交握在胸前,兩食指指尖碰在一起,擺出玄奧的手勢,同時口中唸唸有詞。
“我心滅,我心在。百花殺,百花開。心滅,心在,心花外。花殺,花開,花心來。”
只聽“轟”地一聲,彷彿平地一聲驚雷響,腳底下的戰場頓時如着了火一般,四處盡是烈焰焚燒,火勢延及處,數以百計的魏兵連排倒下,彷彿山嶽塌陷,星辰隕落。四周的秦兵又衝上來,對着他們一通劈削砍刺,將他們的軀體碾得血肉模糊。
“你——快停下!”雲樗怒喝道,“其人無罪,何以術戮之?濫用術法,你這是犯了道家的大忌!”
“大忌?我韓落瑛又何罪之有?竟要遭人囚禁,險些被活活燒死?你們這樣對待我,可曾想過會遭報應?”
她輕輕擡手,拂去額前的碎髮,碧眸轉了轉,又露出一抹妖嬈詭秘的笑。
“要小心了嘍,俱酒,你的心火已經燒起來了!哈哈,要知道,這心勝劍陣正是爲人心設的一道牢不可破的枷鎖,你們儒家人,條條框框太多,框住別人的同時,也框住了自己。心困於塵網,肉體想要脫身可沒那麼容易!”
話音剛落,長魚酒神色陡然一變。
“你、什麼東西?”
五臟六腑彷彿着火了一般,似有熊熊烈焰在心間燃燒,那烈焰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他的軀體乃至神智。一股滾燙沸騰的液體在心腹間上下流竄,攻擊着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每一寸經脈。他悶哼一聲,捂住心口,身子驟然彎了下來。
“糟糕!是心火!麴生,你不要慌,快運功閉息!”雲樗提醒道。
長魚酒急忙閉上眼,運功閉息。然而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鮮紅的火海,愈燃愈烈的大火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火星飛濺,熱浪一層一層衝他迎面撲來,猙獰的火舌在舔舐他的臉頰。
“俱酒,救救我!”
火海中,他看見那鮮亮的綠衣,緊緊蜷縮在宮殿一隅,渾身都在顫抖,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宛如一隻受了傷的花蝴蝶。
“落瑛!你別怕,我來救你!”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觸摸女子光潔的臉頰,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透過那流動的純淨火焰,長魚酒看見那一襲綠衣倚靠在迴廊上,手裡捧着滿滿一絡書簡,正衝他微笑。
“不,他沒有瘋,阿蓮,他只是很傷心罷了……”
“不!不!讓我忘記!讓我忘記!”那一瞬,長魚酒只覺頭疼欲裂,所有的前塵往事一齊浮上心頭,如同熊熊烈焰噬咬他的心肺。
“落瑛,落瑛……”
“對不起,俱酒,我並沒有想害你,我是絕對不會害你的。你,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