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一時更加混亂了,行人四散逃逸,在大街上傳遞這驚人的消息。
“大王還活着!大王還有氣息!真是活見鬼了!活見鬼啊!”
“大白天的哪來的什麼鬼?盡嚇人!”
雲樗擡頭看向街上的殯儀隊。只見空曠的街心,片刻前還整齊有序的隊伍此時竟已亂作一團,樂隊停止了演奏,樂官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臉色慘白。
白幡東倒西歪橫在地上,四下狼藉一片,巨大的楠木棺材擺在地上,十六個轎伕面面相覷,卻誰也不敢上前去擡。青年男女、開國老臣、樂官,轎伕,這一刻,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驚慌不安的神色。原本秩序井然的隊伍頃刻間土崩瓦解,衆人你推我搡蜂擁而上,圍在棺材邊指指點點。
“國君沒死?嘿,這怎麼可能!”雲樗一臉莫名道,“就算入殮時還有氣息,在棺材裡憋了這麼久,早該憋死了吧……”
長魚酒蹙眉不語,眼底閃爍意味不明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麼。
“麴生你快看啊,那邊到底出什麼事了?”雲樗拿手肘捅了捅他,“別是國君真從棺材裡起來了!”
“不清楚。”長魚酒搖了搖頭,“不過看他們這樣子,似乎是出了不小的變故。”
“什麼變故?”雲樗天真地眨眨眼,“難不成詐屍啦!哇,想想就好刺激好有趣!”
“唯恐天下不亂。”長魚酒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雲樗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哪有!我不過隨口猜測嘛!”
長魚酒輕笑一聲,道:“又沒特指你。你沒有,可總有人這樣想。”
他面色凝重地擡起頭,四下環顧,環顧大街小巷、城裡城外,仔細打量這座灰濛濛的城市,打量這裡的賭坊、商號、酒樓、城門、河流、一花一樹、一草一木……
這座城裡究竟藏了多少殺機?又潛伏了多少高手,多少陰謀家?
目光掃過一處富麗堂皇的酒樓,在古雅精緻的閣樓上,與一道略含酒意的深邃目光不期而遇。長魚酒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在他心間蔓延開來。
那些人喊得不錯,這城裡確實有鬼,鬼在人心裡。
銳利的目光一閃而逝,不做片刻停留,從陰冷大街回到春意融融的暖閣,在女子白皙豐滿的酥胸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萱娘,我不在城裡的這些年,你應該過得挺無趣的吧。”他呷了口酒,目光陰晴不定,似笑非笑看向身邊的女子。
素萱娘嫵媚一笑,俯身答道:“回大人,無趣極了,這些日子萱娘左思右盼,就盼着大人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紅脣微微上翹,媚眼如一池春水情意滿滿,妖嬈嫵媚的笑容顛倒衆生,千金難換。
可惜他畢竟不屬於衆生,也不會爲之傾倒。
“哎……”他幽幽地嘆息道,“確實如此呢,禹王城太平了這麼些年,也是該找點樂子玩玩了。”
素萱娘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麼樂子?小女子愚笨,不知大人指的是……”
“諾。”他衝着窗外努了努嘴,眼底閃過一抹譏諷,“別急,馬上就來了。萱娘,今日我就請你看一場好戲。”
“詐屍啦!鬧鬼啦!死人復生啦!”
大街上人頭攢動,躲在屋內頭的人聽到響動紛紛上街湊熱鬧。各種身份的人四散奔走,匯成多股人流,分不清是送葬之人還是行人,是王侯貴胄還是平民百姓。
長街上倉惶的腳步聲和喧囂聲此起彼伏,慌亂的人羣如被沸騰的油鍋澆過一般,衆人各自抱頭鼠竄。這一刻,一羣身份迥異的人頭一回平等地站在一起,體驗着如出一轍的驚恐。
就在衆人慌亂無措之際,爲首的青年男子忽然發難,大步流星來到街心,怒目圓睜,暴喝一聲:“肅靜!”
富有穿透力的聲音在禹王城上空久久盤桓,帶着屬於王者的逼人氣勢,威嚴而不容置疑,讓人不敢違抗。
於是原本嘈雜的人羣登時安靜下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街心處的青年男子,這個國家未來的主人。這回沒人敢說話了,整條大街一片死寂。
“咚、咚、咚、”
在一片壓抑的死寂中,只聽得楠木棺材裡忽然傳出一串急促的敲擊聲,一下一下,忙亂中有節奏,讓人莫名滲得慌。這一回,長魚酒和雲樗總算明白了事情原委,這口棺材的確不太對勁。
“咚、咚、咚、”
棺內沉悶的敲擊聲愈發猛烈,頻率越來越高,彷彿可以看見躺在棺裡的人正奮力掙扎着,企圖敲開那釘得死死的棺蓋。
人們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着街心那口華麗棺木,彷彿想把它盯出個大洞來,瞧瞧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衆人都只是這般傻愣愣地看着,卻沒有一個人敢迎上前去。
“咚、咚、咚、”
那聲音愈發急促了,沉悶的敲擊聲一下一下,敲擊在精良的楠木板上,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房上,詭異得直令人頭皮發麻,挑戰着在場每個人的感官極限。
“喂,那裡面的人好像真的還活着哎!”雲樗輕戳了戳長魚酒,小聲道,“你瞧,他似乎想要出來呢!”
“絕不可能。”長魚酒堅決地搖了搖頭,“有這點時間,悶都悶死了,怎麼可能還活着?”
雲樗一臉困惑,“可是……真的有人在敲耶!會不會棺蓋沒封牢,裡面其實還有氣?”
“也有可能。”長魚酒託着下巴,作沉思狀,“倘若真如你所言,是這棺蓋沒封牢,那就意味着,裡面的人很可能有機會把它頂開來。”
話音未落,只聽得棺木中忽然傳來一陣古怪的含糊音,好像有人在大聲疾呼,走近細聽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又好像是“嘩嘩”的流水聲,細聽還有千軍萬馬銜枚疾走的整齊腳步聲,刀光劍影的兵器碰撞聲。
含糊音在狹窄的棺木中不斷迴環往復,碰到棺材壁又被彈回,形成一圈圈迴音漣漪,無數漣漪混亂無序地疊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究竟是何種聲音。
這樣一來,好不容易靜下來的人羣又再度炸開,人們垂頭竊竊私語,言談之間流露出陣陣恐慌情緒。
“裡面的人沒死!他還活着!你們聽,大王在說話!他在說話!”
“我聽見了!可大王在說什麼?根本聽不清楚啊!”
“我也聽不清楚啊!好像是……救我出去?”
“對對!我也覺得像這句,而且我總覺得他喊了誰的名字。”
“誰的名字?”
“不知道,說不定是你的。”
“放屁!肯定是你的!”
衆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一波又一波的恐懼如浪頭般襲上心頭,頃刻間瓦解人們的意志。
天空中陰雲密佈,沒有一絲光明,黑壓壓的烏雲似要擠爆這座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暖閣內,嫵媚妖嬈的女子拎起酒壺,向空了一半的酒樽裡重新斟滿美酒,房間裡四處飄逸着芬芳酒香。
“果然是一場好戲!禹王城裡可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怎麼,又是你的傑作?”
他端起酒樽,仔細端詳着杯中流光溢彩的液體,彷彿在欣賞某種精湛的工藝品般,發出滿足的嘆息聲:“急什麼,這不過是個開始,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呢!”
素萱娘美目滴溜溜地轉了轉,嬌笑道:“哦,是麼?既是大人的傑作,那萱娘可要好好欣賞欣賞了。”
“肅靜!”
大街上,青年男子冷喝一聲,將突如其來的騷亂鎮壓下去。
“何人裝神弄鬼?給本公子出來!”他握緊拳頭,眸中射出閃電般的寒光,令人不敢逼視。
大街上再度恢復寂靜,靜得詭異。衆人再次禁了聲,可惜無論他們多努力地試圖管住嘴巴,臉上卻依舊遏制不住地流露出驚怖。內心總有種感覺,接下來會有事情發生,那是一種不寒而慄、深入骨髓的恐懼。
“這個人就是新君?”素萱娘懶懶地倚在窗邊,一雙桃花眼肆無忌憚地打量着街心男子,眉宇間興致盎然。
“不錯,正是此人。怎麼?你有興趣?”
素萱娘輕甩衣袖,不屑地哼了一聲:“我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弱的樣子。你瞧,他根本鎮不住場。”
“你錯了,他恰恰鎮得住。”
“哦?是嗎?”素萱娘輕蔑地挑了挑眉,對他的話將信將疑,“那……大概是萱娘不會看人了……”
“公子擊。”薄脣輕吹酒盞,吹皺一樽清酒,“這個人,是個狠角色。”
“咚、咚、咚、”
詭異的敲擊聲還在繼續,帶動漆黑的楠木棺材一下一下震動着,並且不知何時,棺材竟被撬起了一條小縫隙。這絕不是蓋棺時出現的紕漏,原來明明沒有的,是被裡面的東西頂起來的!
詭異的氣氛籠罩大街,人們死死盯住那條黑黢黢的小縫隙,彷彿下一秒,裡面的東西就會破棺而出。
“嘀嗒、嘀嗒、”
有什麼液體黏乎乎的,散發出腥臭味,順着撬開的縫隙流淌而出,一滴一滴,滴在地上,染紅腳下的泥土。
“是血!”人羣中,有人驚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