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徹!你竟敢——”桑楚公怒喝道,“你這心術不正之輩,居然還有臉回來!”
祭臺上的青年身披黑色斗篷,頭戴斗笠,一雙眼眸透着冷酷的邪異,黑紗垂下遮住他半張臉頰,整個人似乎都隱在了無盡的夜色中,與夜色融爲一體。
“我爲什麼沒臉回來了?”他冷冷地反問道,“說到心術不正,我似乎及不上某人的萬分之一啊!你說是麼,族長大人?”
“我早就料到你恨我,可是沒想到,你的膽子居然這麼大!”桑楚公咬牙道,“殺死族長和大巫祝,要付出的代價不是你能承受的!”
“呵!我猜你是沒料到,我會選在今晚動手,是麼?”青年發出一陣不屑的嘲笑。
他又轉過頭,衝受傷的女子點了點頭,目光意味深長:“好久不見啊,巫祝大人。”
“你好。”大巫祝淡淡地回敬道。
“天時、地利、人和。美妙的夜晚,神聖的狂歡夜。”青年仰頭張開雙臂,彷彿要將漫天雨絲盡數納入懷中,“今晚可真是殺人的絕佳機會。”
“就憑你!”桑楚公冷笑道,“你也太小瞧空桑大巫祝的本事了吧!想要打敗她,你還不夠資格。”
“哈哈哈!”青年狂笑道,“我自是沒有十成的把握打敗她,但我有十成的把握拖住她,讓她在與我交手之時無暇顧及你這老傢伙。”
“轟——”
一聲驚雷響徹夜空。
青年放肆的笑聲迴盪在夜雨中:“哈哈哈!桑楚公,你以爲我會毫無準備地空手回來嗎?相信我的夥伴們定會好好伺候你的,盡情享受這一夜吧,族長大人!”
什麼?夥伴?這裡還有別人?爲何一點也感應不到?
紫衣女子心裡頓時“咯噔”一下。糟糕!今晚恐怕有變!
天地死一般地寂靜,唯有瓢潑大雨仍在“嘩啦啦”地下個不停,湘江上騰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刺骨冰冷的夜風中傳來幽幽隱隱的嘶叫聲,淒厲而恐怖,再細聽,這聲音卻又不是從某一個地方傳來的,而是來自四面八方。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絕非是人能發出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籠罩了他們,並且逐漸地接近他們、縮小包圍圈。
雨滴順着她光潔的額頭流淌下來,模糊了她的雙眼,她什麼也看不見,卻也愈發心驚膽戰。視線裡盡是白茫茫的一片,耳畔的怪聲音卻是如此清晰。這雨裡,究竟有什麼東西?
近了,已經離得很近了,她已經能嗅到它身上的腐臭味了!
“呲啦——”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將天地映得亮如白晝。一隻詭異的眼睛閃過,帶起一陣作嘔腥風飛快地掠向桑楚公。那眼睛呈倒三角狀,沒有眼白,黑色的眼珠填滿整個眼眶,猙獰兇戾又恐怖。漆黑的眼珠中有什麼東西在劇烈掙扎扭動着,似要破眼而出。
“族、族長,小心背後!”她猶疑了片刻,喊道。
多年修習法術將她的反應磨礪得無比迅速。霎時間,她飛快念動口訣,湛藍色的冰刃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怪物的方向暴射而去。
“當——”
冰刃在半空中被一把森然寒刀截住了。
“嘖嘖,你的對手是我,巫祝大人。”青年得意地笑道,“把你餵給它們,我還有點不太捨得呢!”
話音未落,他刀尖一轉,向着紫衣女子毫不留情地砍去。
“走開——”
湛藍冰刃帶起一道弧光凌厲地切向青年,滔天怒意令她將畢生修爲發揮到了極致。
“叮——”
雙刀相碰,點點火星在空中飛濺,又旋即消失在了大雨中。
糟糕!還是晚了……
卻說桑楚公剛要退下祭臺,忽覺頭皮一陣發麻,周遭空氣彷彿凍結了一般,陰冷得他牙齒直打顫。
“背後!背後!”紫衣女子衝他的方向喊道。、
桑楚公下意識地轉過頭,目光冷不丁地對上了一雙詭異的血瞳。眼眶中一個黑色長條狀物體飛快地蠕動着,泛出腥臭的黑水。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四肢癱軟,手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腰間佩刀,卻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來。
怪物咆哮着向他撲來,黑色的戾氣幾乎要將他吞噬。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飛速掠來,一把抽出他腰間的佩刀,對着面前的雨簾狠狠捅去。
“唰——”
雨柱被劈成了兩半,露出了裡面白茫茫的虛空,又在瞬間合攏。還是什麼都看不見。長魚酒靜默地佇立在祭臺上,一身黑衣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儼然是桑楚公的佩劍,一滴滴暗紅的血正順着刀尖往下淌。
“是巫蠱瞳人。”長魚酒輕聲道。
“什麼!”桑楚公臉色頓時狂變,“竟然是……巫蠱瞳人!”
桑楚公身爲空桑一族之長,自小耳濡目染,深諳九嶷一帶許多不爲人知的幽密知識,見識比之他人自然要廣博許多,更何況在楚地這種巫蠱風盛行的地域,即便族長不懂法術,也應該清楚地認識到某些秘術的存在。巫蠱瞳人正是一種極爲殘忍且惡毒的秘術,馴養巫蠱瞳人要求巫師擁有極高的法術修爲,否則便會有失控反噬的危險。
巫蠱瞳人,顧名思義,乃是由人的瞳孔幻化而來的巫蠱之物。巫師找到理想的煉製對象後,將他的眼珠活生生地摳出來,再融入預先收集到的大量亡魂怨靈,割裂自身神識以之爲引,澆灌以鮮血,經過七七四十九天後方可煉成巫蠱瞳人。
它無影無形,來去無蹤,徘徊於陰、陽兩界之間,不死不活。而更爲可怕的是,由於煉製巫師以自身神識爲引,因而這怪物是具有靈智的,它甚至還可能會繼承煉製者強大的意念力,成爲百邪不侵的怪物。唯一的區別是它以瞳孔爲指令中樞,這一點和人有所不同,它的行爲活動由兩個瞳孔來控制。
每個瞳孔裡都封着煉製者的一滴精血,這精血經過邪氣長年累月的侵染,逐漸化爲蟲狀,在瞳人的眼眶中掙扎蠕動着,極其噁心。由於巫蠱瞳人體內蘊含太多亡魂的怨毒之氣,其攻擊力異常的強大,並且它們總是伴着雨出現,因爲雨天能見度很差,人的視覺也會相應受到衝擊,這對於受瞳孔控制的瞳人來說,是難得的機會。
當然,由於這瞳人實在太過邪乎,甚至也有人認爲,只要它在的地方就有雨,不過這畢竟是傳言,作不得真。
那桑徹爲了煉製出這些巫蠱瞳人來,想必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不知他同空桑族到底有何仇怨,竟非要做出如此瘋狂之事來。他與空桑族,究竟有怎樣不爲人知的過往?長魚酒心下暗自生疑。儘管他沒有義務幫助這個部族,但云樗和阿駑都還在這裡,若是這個青年膽敢傷他們一根毛髮……他絕不手軟!
“桑徹,我看你是瘋了!”桑楚公指着青年怒吼道。
“哈哈哈!”桑徹發出陰森而邪異的大笑,笑聲中含着滔天恨意。傾盆夜雨中,他緩緩舉起那柄泛着寒光的刀。
“此刀名爲雨祀,乃是上古名刀,削玉如泥,無敵不克,是殺人的好利器。數百年來,死在這刀下的高手不計其數,這些倒黴鬼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便化爲亡魂厲鬼,纏繞附着在了刀身上,誰知道卻正好爲我提供了絕佳的煉製材料。多虧了這把刀,還有這麼多困於執念無法自拔的蠢貨,纔給我煉製出了如此陰毒的巫蠱瞳人!哈哈哈!桑楚公,今夜就是你的死期!猜猜看,明天,等族人們一覺醒來會看見什麼?他們尊敬愛戴的族長被當作祭品擺在祭臺上!哈哈哈!桑楚公,我要你血債血償,我要用你的頭顱來告慰孃親的在天之靈!”
青年仰起頭放肆地大笑。夜風吹開黑紗,露出了一雙狂熱得充血的雙瞳,瞳孔中似有熊熊烈焰焚燒。
“你放肆——”桑楚公氣得臉色青紫。
幽幽藍光閃過,大巫祝眉宇間瀰漫着滔天殺氣,冰冷刀刃帶起一陣破風聲呼嘯而來。桑徹從容揮刀迎戰,刀身上竟隱隱有着幾縷黑氣透發而出。
大巫祝輕移蓮步,似浮光掠影般漂移而來,手中的冰刃流光溢彩,在雨幕中劃出一道道亮麗虹光。
桑徹一頭墨色亂髮在風中獵獵狂舞。霎時間,他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手中的寒刀揮出一片絢爛的光幕,似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流星。虹光碰到絢麗的光幕,發出清脆的“嗡嗡”聲。七彩光芒不斷向外激射,虹光與光幕同時湮滅在夜雨中。
兩人所使出的招式竟是如此地相似!
光幕墜落的那一刻,女子猛然欺身而來,湛藍冰刃舞動如風。桑徹快速向後退去,而後長刀揮灑,刺眼刀光直衝而起,宛如的一條凌厲的銀蛇,彷彿要與天上劈落而下的閃電連接到一起。
女子足尖輕點對方刀身,借力騰空而起,紗裙翻飛,險險避過這一記凌厲殺招,旋即又一個飛踢衝青年臉上招呼而去。青年靈活地側身一閃,女子踢了個空,在空中幾個迴旋後落到地上。
“桑徹!你竟連我也要殺麼?”女子不可思議地望着面前的青年。
才離開三年,他竟跟換了個人似的,再也找不回曾經那個少年的影子。
“呵!爲什麼不呢?你,還有你那該死的爹!你們都是幫兇!你們這些劊子手!一切明明可以挽回,不是嗎?面目醜惡的當權者,我跟你們無話可講!”
“你住口!”女子冷冷地喝道,鋒利的刀刃再次逼了過來,“我不許任何人侮辱我爹!”
冰藍色的刀狠狠向青年頭上砍去,看來也是起了殺意。明明只是由真氣凝成的鋒刃,卻如此有質感,明明是無形之刃,卻刀刀致命。
“叮——”
桑徹懶懶一揮刀,輕鬆格開了女子的攻擊,刀罡縱橫萬里,無形的壓迫感使得空桑大巫祝不由自主疾退數步。
還不等女子有時間喘息,桑徹足尖點地再次掠來,氣勢如虹的快刀幾個瞬息便來到她眼前。刀尖在夜雨中泛着幽幽的光華,桑徹毫不留情地揮刀向大巫祝砍去。
雨祭雨祭,以雨爲祭,浮生萬千皆成祭。
強勁的刀罡洶涌而來,似要撕裂虛空。大巫祝反應迅速,身形迅捷一閃,如飄風流雪般向後疾退三尺,旋即又如燕子般輕巧躍起,直衝桑徹而去。瓢潑大雨中,兩人激烈纏鬥在了一起,勢均力敵、不分伯仲。
“你,到我身後來。”長魚酒望着再一次騰起的雨霧,對桑楚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