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嘆,這索泰王子,到底還是有着一塊柔軟的內心之地,如若不然,何以挾持自己卻不痛下殺手?畢竟綁架撕票也無可厚非……
爲了柔嫣公主,不惜答應胡人的要求襲擊天頤,不惜衆叛親離……
“又是爲了柔嫣……”黑衣人拖着聲調一字一頓,卻輕輕嘆了口氣。
“師傅!你幫幫我!”索泰痛呼,再次重重的磕頭,擡頭額上已有血跡。
黑衣人背一挺直,卻冷聲拒絕:“我幫不了你!沒殺你已經是網開一面!”
“師傅——!”索泰絕望的看着他。
黑衣人卻繼續說道:“你如今,還是快回京看看柔嫣是不是安好吧。”
“嫣兒……”索泰渾身一震,忙爬起來,轉身就要走。
黑衣人一個閃身擋在他面前,嗤笑道:“你如此這般,回去也要十天半月了。即便借了馬匹馬不停蹄,沒有三五日也到不了京城。到了……你能活着見到你父王?!”
索泰詫異的擡眼。
那雙柔美的眼睛立刻帶上了笑意:“我送你一程!”
說完,眼神朝樹邊飄來,若芸打了下哆嗦,後背貼到了樹上。
黑衣人卻想也不想一手抓來,道:“我暫時不想殺你。”
她本能閉眼,卻見他一聲口哨,手腕一翻將她提了起來,另一手搭上索泰的,那吐着嫩芽的樹林遠處便跑來一匹赤紅色的馬、身後還拉着簡易的車。
黑衣人二話不說便將兩人塞進馬車,自己則坐上前座,揚鞭御馬,朝着日落方向而去。
離國雖小,可邊境到都城最快要車程十日,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四日。
黑衣人不知哪裡招來的這匹汗血馬,跑起來竟身輕如燕、日行千里一般短短三日便到了封鎖的京城之外。
且它白日奔馳、夜晚歇息甚少停下,似乎不知疲倦。
偶爾距離的觀察卻讓她驚覺,黑衣人的膚色像是更深一些,像是凝固的蜜糖一樣有種奇異的感覺。可分明聽他說話時清脆而柔和,比她原先預想的還要年輕些。
更讓若芸費解的卻不是他的舉止奇怪,而是半夜醒轉都能看到他炯炯有神的靠着樹盯梢,讓她起身方便也惴惴不安,更別說藉機逃跑了。
如今到了離京,黑衣人卻依然沒有放了她的意思。
腹中如綿密針扎似的刺痛與日俱增,她見着青灰色的城牆,卻覺得眼前微微發暗,興許是已經天黑,她纔有此錯覺。
城內守衛森嚴。關卡處處設防。可卻不見人進出。
黑衣人二話不說。輕易提起索泰和若芸,隔了數丈便輕鬆躍起,片刻後竟落到了更高的圍牆內。
若芸一個踉蹌勉強站穩,腹中的刺痛忽然變成了絞痛。讓她冷汗直冒。
她擡眼,柱子上、門楣上都雕刻了仰天長嘯的狼,遠望鱗次櫛比的房屋層層進進,空場內還有手持武器火把的衛兵巡邏。
想來,這便是皇宮了麼?
黑衣人同索泰對視一眼,復而又提起他們到了一處院落,剛入夜已是燈火通明。
剛落地,索泰一把扯掉了黑色的外衣,順帶掀掉了同樣是黑色的頭巾。大步流星的朝裡走:“嫣兒!”
若芸看着他踏過迴廊,不過十四五歲,但儼然已經有王者之風。
漆黑的雙瞳掃視着殿內,連喊幾聲,殿中除了回聲卻無人應答。他原本欣喜的面容猛然沉了下來。
“嫣兒?嫣兒!你在哪裡?!”
黑衣人悄無聲息的趕到他背後,擡手按上他的肩膀,他回首卻見黑衣人比了個禁聲的動作,手指指着一處。
柱子後,一雙同樣漆黑的眼睛正怯生生瞧着,顯然是害怕那素未謀面的黑衣人。
“嫣兒!”索泰狂喜之餘,忙奔過去擁住那眼眸的主人,連聲音都顫抖着,“你沒事太好了!”
柔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埋進他的懷中嚎啕:“王兄你可回來了!嫣兒嚇死了!”
索泰緊緊的抱緊她,咬緊牙關顫聲:“不要怕,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他不在的時候,柔嫣獨自經歷了兩位王兄被囚禁、兩位被處死,幸好還未被推出去和親,看到她安然無恙,他竟覺着如釋重負。
柔嫣抽噎着,身子不住的顫抖,好一會兒才擡起頭,扒着他的手往後看去。
若芸一觸及那漆黑如星夜的瞳孔便驚歎一聲。
女孩濃眉大眼,皮膚嫩白,櫻脣一點紅,身材小巧可人,着西離國名貴的緞子和紗衣,長長的頭巾垂到地上,好一個水靈的公主!
“怪不得柔嫣公主被譽爲離國的珍珠,從小被離國的王捧在手心長大,如今一見,果真不假。”黑衣人帶着玩味似笑非笑的開口,那柔媚的眼神卻像是看個玩物般落在公主身上。
“他們……”柔嫣遲疑的詢問。
索泰拍了拍她後背,引着她走到黑衣人跟前:“這是我師傅,曾在我遊歷南方身中蠱毒垂死之時救過我。”
“啊,王兄,這就是你常說的那個師傅麼?”柔嫣忽然露出了敬畏的神情,盈盈一拜,“嫣兒多謝你救了王兄。”
黑衣人卻靠着柱子點點頭,不爲所動。
索泰面露尷尬,纔想起若芸還杵在一旁,看向她時面色驟冷:“她是天頤榮王爺的女人,還有點用,等下派人好生看管着。”
“你是女人?!”柔嫣驚呼,上下打量着她,又是一怔。
若芸失笑,自己全然是當初小廝的打扮,又是斷髮污面,只有那奇怪的黑衣人才一語道出她是女人。
若芸不吭不卑的行了個官禮,朗聲道:“我並非誰的人,公主明鑑。”
哪怕身在敵國,她依然記得自己是天頤的子民,見了公主禮數也算周全。
“你中毒了。”柔嫣不顧害怕上前仔細瞧着她的臉,竟脫口而出,。
“啊?什麼毒?!”若芸一驚,復又感覺腹中痛楚更勝。
“斷腸草,離國南部普遍的毒,雖然不深,但好像已經中了不少時間……”柔嫣認真的說着,可還未說完,只見眼前小廝打扮的女子面色一黑就栽倒在地。
柔嫣驚叫一聲,忙奔上去搖着她。
“別去管她,是生是死她也是活該。”索泰咬牙切齒的說道,“看着天頤的人就想起了十幾年前破我離國之仇,母后雖不在了,可我記得她日夜的教誨,記得我們如今被欺壓後的恨意!”他漆黑的眼珠快要蹦出火光似的,怨毒的看着地上的人。
黑衣人忽然爆發出一陣冷笑,除此之外並未多說一個字。
索泰疑惑間,卻見到柔嫣抱着若芸,回頭掛着兩行淚哀求:“王兄,雖有血海深仇,可她是無辜的呀!你救救她好不好!”
索泰一愣,嘴脣抽動,別過臉去:“隨你的便。”
柔嫣破涕而笑,擦了擦眼淚便去喚侍女,好半天才有兩三個面生的跑了過來。
索泰皺眉,卻聽黑衣人開了腔:“我方纔進城,這京城人數減了一半,你還是問問你的父王吧。”
話音落,索泰大驚,忙奔了出去。
一路行至王的寢宮,衛兵竟未阻攔他這個夥同王兄妄圖顛覆離國的罪人。
索泰猛的推開門,只見王冠被拋棄在桌案上,外間牀榻上橫臥着一個蓋着織錦毛毯的男子,他的臉色出奇的白,就連披散的頭髮也呈現出詭異的蒼白顏色,渾身像是被抽乾了血一樣瘦的很,顴骨突出,漆黑的雙目沒有任何神采,像是槁木死灰般毫無生氣。
像是早就等着他來,聽到急衝衝撞開門的聲音,榻上之人無力的笑了下,勉強支撐着坐起身。
索泰衝了進來,見到榻上之人竟如此死氣沉沉,不由得心裡一驚。
牀榻上的男子不過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幾月不見,竟像是一夜間蒼老了二十歲般行將就木的模樣。
看着父親如此,是個兒子,有再大的怨恨都會消散。
且眼前的老人曾被兩位王兄藉口病危而囚禁……
“父王……”他開口,竟不知道如何說下去。
他失敗了,他以爲能讓天頤元氣大傷、同胡人談條件而保住嫣兒,可眼下天頤又一次揮軍而來、胡人早棄他們不顧。
王揮了揮手,立刻有人將門窗從外掩實了。
他看了年輕的他一眼,從上到下風塵僕僕,略顯青澀的臉上有傷痕也有汗水,一點不像是曾經那個頑皮的王子,忽然吃力的站起來,一步步走向這個不久即將比自己高的兒子。
索泰竟本能的後退。
王無奈地笑了下,忽然伸手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掌摑在地。
索泰睜大漆黑的眼,憤然起身吼道:“父王!爲什麼要讓嫣兒和親?!爲什麼不派兵去天頤復仇?!爲什麼要殺我的兄弟?!”他緊緊握拳,卻無法對眼前的老人出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王你竟是這般狠毒!”索泰盯着他半晌,頹然道:“兒臣不要皇位!兒臣只想保護嫣兒,替西離國出頭啊!”說着絕望閉眼。
王的眼神幾經變換,終變成了灰燼,爆發出瘋狂淒厲的大笑,讓整個寢宮都染上了瘋魔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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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會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