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已經種過一茬玉米,林家上下都有了掰玉米的經驗,就見丫頭婆子或者年紀小的小廝或揹着揹簍,或挎着籃子,打頭走在前頭,兩手握住玉米棒槌微微用力,咔嚓一聲,一隻沉甸甸的玉米棒槌已經落在了手裡。舒愨鵡琻後邊則是身體強壯的家人手拿半鎬,跟在後邊四五步處,揮手揚鎬,咔一聲,高高的玉米植株就被砍了下來,被隨手放在身後。再後邊,又有人緊跟着上來,將一棵棵玉米秫秸集中成一堆一堆,打成捆,然後運到地頭的馬車上運回家裡去。這些玉米秫秸不禁能夠晾乾後做燒火用的柴草,還可以拿來喂牛餵馬餵羊,是優質的青飼料。
今兒過來採收玉米,林家沒用僱用勞力,也沒有從作坊裡抽調青壯工人,因爲聽說林家要收莊稼,周邊的村民除了在作坊裡做工的人外,其他老老少少幾乎齊上陣,自發地拿着鎬頭、挎着籃子過來幫忙。
這會兒,秦錚揹着揹簍跟着楊樹猛進了玉米地,然後,楊樹猛手把手地教着秦錚怎麼掰玉米棒子,秦錚一雙手能夠靈活地馭馬,能夠有力地握刀提槍,也能夠射的一手精準的箭法,寫得一手好字,可到了玉米地裡,握着一隻只玉米棒槌卻顯得生疏笨拙起來,掰第一個玉米棒槌因爲用力過大甚至把一隻玉米給握碎了……接下來一個,又連玉米秸兒一起掰斷了……
楊樹猛就拎了手裡的鎬頭,耐心地給他講述掰玉米的技巧……
邱晨正無語地看着嚴防死守實行緊盯政策的楊樹猛,笑着搖搖頭回身正要再去拿一隻籃子,蘭英和青山家的湊過來,蘭英覷着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擠眉弄眼地笑道:“這就是那個人吧?”
邱晨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青山家的就在旁邊接了話過去:“挺好,那樣人家出來的爺們,肯下地幹活兒……真是不錯!”
蘭英也笑着連連點頭道:“嗯,嗯,還知道替海棠,知道體貼人,挺會心疼人……看看人家讀過書的人就是比咱們家裡那些大老粗強!”
青山家的笑着睨了蘭英一眼道:“你這話我可不相信,莊裡人誰不知道,你家滿囤最是心細,也最會疼人啊……”
見兩個女人自己歪了樓,邱晨暗暗鬆了口氣。她可不是沒見識過莊戶婦人的剽悍,開起玩笑來,那是什麼葷段子葷話都敢說的。說的不過癮有時候還會動手,邱晨就親眼見過作坊裡的一個調皮小夥兒被幾個婦人圍攻剝光了衣裳……
匆匆拎了只籃子逃也似地走進玉米地,唐文庸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滿臉喜色地拎着一隻玉米棒子跟在邱晨身後:“這,玉米穗子居然如此生長,呵呵,我最初看到時,還以爲上邊的纔是穗子……”
邱晨看看玉米植株上已經乾枯的雄花穗不由也笑了,傳統的莊稼不說小麥、稻穀,就是跟玉米最相似的高粱,高粱穗子也是生在植株頂端的,說起來,還真是沒有其他作物像玉米一樣果穗生在當中間兒的。
“是啊,這個我第一次見也很是奇怪了許久……”邱晨隨口應和着,手下不停,掰下一隻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放進籃子裡。同時,她也密切注意着棒槌的生長狀況,見幾乎所有的玉米棒槌都生長的很好,雖然不能跟現代經過改良的玉米良種相比,但玉米棒槌也差不多有十五公分左右,上面的玉米粒生長的也很飽滿,幾乎覆蓋了棒槌頂端,玉米顆粒也金黃飽滿……看着這些沉甸甸的玉米棒槌,第二茬玉米的收成應該不比第一茬低,也就是說,畝產至少不會低於十石。
邱晨終於放下心來,有了這一年的種植經驗,明年的種子再經過優選和進一步熟練的耕種之後,相信明年的玉米收成也會保持住十石以上的畝產,有了這個產量保證,再推廣也好,上奏也罷,也就有了底氣。
連着掰了十多個玉米棒槌,籃子裡沉甸甸的幾乎裝滿了,邱晨一回頭卻看到唐文庸仍舊跟在她身後,手裡就拿着那一隻玉米棒子愛不釋手地摩挲着,滿臉笑容地轉着頭看着身邊的玉米,卻並不伸手去掰……
“噯,唐公子,你既然不掰玉米,那就不要跟進來……這玉米棵子遮得密不透風熱不說,葉子還刮衣裳頭髮的……你要看玉米的收成,儘管等在地頭上就好了,或者乾脆回家去喝着茶等着去,等打出糧食來自然會跟你報出產量來。”
“此話差矣,此話差矣!”唐文庸卻對邱晨的好意提醒很不以爲然,連連搖着頭道,“不走進莊稼地裡,怎知百姓耕作之苦?當然了,不知耕作之苦,也就沒辦法體會到收穫的歡喜嘛!”
邱晨很不客氣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伸手將唐文庸手裡的玉米棒子拿過來,放進籃子裡,返身送回地頭,又折返來,指使着唐文庸道:“既然唐公子要體察百姓耕作之苦,不動手哪裡體察的到?來,你掰這一行,我掰這一行,咱們來比一回,看誰早掰完!”
被一個女人如此擠兌着,唐文庸也不好拒絕,甚至有那麼一點兒小興奮地順着邱晨的指點,到旁邊的一行開始掰起了玉米來。奈何這位,相對於秦錚更不如,雖然不至於力道大的掰碎了,可掰一隻玉米像繡花,看着落了後,又手忙腳亂起來,掰下的玉米看也不看就隨手丟下,由着拎着籃子緊跟在後頭的安轡撿拾,他則忙着趕進度。
邱晨連着掰了幾個,回頭一看唐文庸居然沒被落下多少,再看緊跟在後頭的安轡,還有唐文庸掰一個丟一個的動作,撐不住大笑起來。
“哎,有什麼好笑之處?”唐文庸被邱晨盯着笑的不自在起來,張着手上上下下看了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沾了幾片草葉子,劃了幾叢毛刺外,沒有什麼不合宜的啊,這女人身上比他還不如吶!
邱晨又笑了一氣兒,纔好不容易止住笑,指點着唐文庸道:“唐公子這樣掰不順手,我教你一個法子,你看,這樣……掰下來的玉米棒子直接夾在胳肢窩裡,掰一個夾一個,多麼順手啊,也省的後頭的安轡跟着一個個撿拾不是!”
唐文庸打小就讓人伺候慣了,從沒想過伺候的人會不會不方便,會不會多受累……不過聽邱晨這麼一說,看着邱晨那樣往胳肢窩裡夾東西的動作雖有些粗魯,卻不失豪氣,不由也起了興致,連連點頭稱是道:“嗯嗯,這樣是比剛纔好……你看看,是不是這樣?”
唐文庸掰了一隻夾在胳肢窩裡,又掰了一隻夾進去……奈何邱晨做示範時,胳肢窩下頭就是籃子,掉下來的玉米棒子自然落在籃子裡,唐文庸可沒挎籃子,放進第二個玉米,第一個自然就落到了地上……
看到唐文庸如此,邱晨還沒怎樣,旁邊聽過邱晨講狗熊掰玉米故事的幾個丫頭婆子卻撐不住地笑起來,又不好大笑,一個個捂着嘴,縮着肩膀,一副憋笑憋不住的模樣……臉皮稍薄些的,只怕都會被笑得受不住了。
但唐文庸顯然不在此列,他一臉喜色轉成一臉的懵懂,看着那些忍笑忍得辛苦的丫頭婆子們,詫異着認真道:“她們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事情我沒聽到?唉,剛剛就顧着學你掰玉米夾玉米了……”
對上這樣的人,邱晨一點兒想笑的心情都沒了,眼角抽了抽,轉回身往地頭送玉米去了。她怎麼總是不長記性去招惹這些人……人家只怕從襁褓裡就開始經歷各種明爭暗鬥、脣槍舌劍,又豈是她這樣的鬥爭小白能比的?自己個兒找不自在了她是!
邱晨也好,唐文庸、秦錚也罷,終究沒有跟着掰完所有的玉米,玉米棒槌裝了車運了第一趟,他們跟着一起過來了。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丫頭婆子們,以及要趕回作坊做工的蘭英和青山家的。
玉米被運到一進的院子裡。蘭英和青山家的去了作坊,邱晨帶着一羣丫頭婆子圍攏在一起,飛快地扒去玉米的外衣,並一個個結起來,掛到牆頭、屋檐上去。
唐文庸仍舊亦步亦趨地跟在邱晨身旁,指點着邱晨剝好的玉米棒兒道:“這樣就行了?怎麼打糧?是不是也像穀物一樣壓場啊?”
聽唐文庸說出了穀物的收穫方式,邱晨也略略有些意外,隨即道:“不是,這個不用軋,等晾乾了,直接用手把上邊的玉米粒兒搓下來就行了!”
這麼說着,邱晨索性拿了一個小笸籮過來,給唐文庸做着示範,一邊兒收集了小半笸籮玉米粒兒,然後遞給大興家的:“拿到磨上去破一下,中午就用這個做個粥,再做個玉米煎餅!”
大興家的答應着去了,邱晨轉回來看着一臉欲言又止的唐文庸,笑道:“留種子不在這麼點兒。等你嘗一下,看看味道可還入得了口……僅僅有產量還不行,難以下嚥也沒辦法讓老百姓種。”
唐文庸放鬆下來連連點着頭。秦錚在旁邊伸過手來,將邱晨手裡的一根玉米棒拿下去,扯着邱晨的手掌看了看,皺着眉道:“別在用手搓了……”
邱晨聞言低頭,才發現自己手掌和大拇指一側已經紅腫了起來,看樣子再搓幾個玉米棒就該起水泡了。
無聲地抽回自己的手掌,邱晨垂着頭眨了眨眼睛,擡頭對秦錚道:“嗯,其實多了還可以想辦法用傢什脫粒……這麼一點兒,我沒想到會這樣……”
看着秦錚一臉不贊成地看着她不言不語,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虛地補充道:“嗯,過會兒我去塗上點兒藥膏就好了,沒事兒……以後不會再做這個
了。”
聽到這聲保證,秦錚纔看了她一眼轉回目光去,俯首撿起一根玉米棒打量着端詳起來。
唐文庸戳了戳邱晨的胳膊,擠眉弄眼低聲道:“那傢伙總是那副死樣子,好像別人都欠着他八百兩銀子似的……”
邱晨看着唐文庸,突然笑了,同樣壓低了聲音道:“這樣,纔有男人樣兒!”
唐文庸被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靨晃花了眼,晃走了神,就在他怔神的功夫,卻聽到邱晨說了這麼一句,臉上迷茫恍惚的表情瞬間僵硬,隨即驚愕地瞪着邱晨,說不出話來。
邱晨卻不理會他怎樣的表情,好心情地起身,拍打拍打手上沾的碎屑道:“你們也去歇歇吧,我去廚房看看,給你們用玉米做幾個特色嚐嚐。”
看着婦人施施然地離開,唐文庸嘎巴嘎巴嘴纔回過神來,結果一轉眼恰看到某人正一臉得色地睨着他,嘴角挑起一個嘲諷的笑來。
“你個……武夫、潑婦!哼!”唐文庸霍地站起來,將手中的玉米棒直接砸過去,然後氣咻咻地回屋裡洗漱歇息去了。
秦錚輕鬆地將玉米棒接在手中,垂着眼摩挲着,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彎了起來。武夫?潑婦?又怎樣!
秦義、秦孝都在秦錚近旁不遠,以他們的耳力,邱晨說話時雖然壓低了聲音,卻仍舊沒能瞞過他們的耳朵。
他們此時拼命低着頭來掩飾自己臉上的驚愕和……笑意。婦人說侯爺有‘男人樣兒’……如此大膽坦白的話,乍一聽似乎非常離經叛道,可莫名地,他們就覺得這樣的女子敢說敢做,有擔當有勇氣有膽量……如此,才能配得起他們的侯爺的吧?!
人手多,玉米種植有限,是以,一上午就把所有的玉米掰了回來,連玉米秸稈也用馬車運了回來,堆放到了後院的北院牆根兒下,馬廄、羊圈、香獐子都在那邊,玉米秸兒放在那邊用來飼養動物方便,也可以避開房屋,從而最大程度上避免火災發生的可能。
中午的玉米碴子粥做了一大鍋,玉米粒兒加面煎的小餅子卻只做了兩盤。
秦錚和邱晨既然訂了親,劉氏自然就是岳母。回一進正房的西里間洗漱過換了身乾淨衣裳,秦錚就進了三進院拜見。
邱晨人在廚房裡看着人做菜,根本不知道這事兒……
唐文庸一手拿着玉米餅子,吃着剁椒魚頭,連連點頭讚道:“別說,這東西還挺好吃,香味兒獨特,細細嚼起來,還有股甜味兒。”
與他相對而坐的秦錚這次沒有沉默,也點頭贊同道:“嗯,不錯……有了這個,天下饑饉之民能少一些了。”
唐文庸大吃二嚼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又夾了一大筷子魚肉放進嘴裡吃下去,終是道:“嗯,不管如何,民以食爲天,只要能吃飽穿暖,他們纔不管其他!”
秦錚擡頭看了看他,垂了眼低頭喝起粥來。有些話,唐文庸能說,他卻不能接話。
看秦錚再次沉默下來,唐文庸突然瞭然無趣起來,將手中的筷子一放,另一隻手拿着一小塊餅子都碰到了桌面,終究是沒捨得放下,頓了一下,乾脆擡手塞進嘴裡,用力地咀嚼後嚥了下去。
這玉米確是嘉禾無疑……只是,此時局勢未明,他若是將這種能解百姓饑饉的嘉禾,說不定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正如剛剛所說的,老百姓要的是吃飽穿暖,平安喜樂地過日子,根本不在乎上頭那個人是誰……若真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就那幾個兄弟,根本沒有兄弟之情,個頂個恨不能把其他兄弟都掐死……不行,他絕對不能便宜了那幾個人!
心裡這麼盤算着,唐文庸也沒了吃東西的興致,將筷子往桌上一擱,端起一玻璃杯葡萄酒一仰而盡。
秦錚不緊不慢地吃着東西,擡眼看看牛飲的唐文庸,淡淡道:“什麼好東西這麼喝都給你糟蹋了!”
唐文庸揮手就將手裡的玻璃杯擲了過去,秦錚略略一偏頭,擡手穩穩地將玻璃杯接住,放回桌面上:“這兒可不是你的半閒閣……”
唐文庸氣呼呼瞪他一眼,又拿起一隻小巧的玉米餅子咬了一口,狠狠地咀嚼起來,一口嚥下,自覺都沒有意思,煩躁地站起身來,在屋子裡來回踱着步子。
“眼看又到秋冬,也又到了天花肆虐之時……好好地就有那麼幾個孩子種痘死了……這事兒……”唐文庸煩躁
着,滿臉苦惱。
“已經派人查過了,那幾個死了的孩子,並非痘瘡所致,而是被人下了毒……只不過,那毒藥無色無味毒性不顯,沒有一般毒藥所致的七竅流血、面色青黑諸多特徵,一般的仵作查驗不出來……”秦錚慢慢地敘說着,然後道,“我已經打發人趕往西南夷……等師父回來,這些毒難不倒他老人家的。”
唐文庸點點頭,有些蕭索地坐下,嘆息道:“原想着去年安陽、順慶兩府經過大疫,百姓會比較積極地響應種痘……卻沒想到會出這種事……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那可是大明的子民百姓……他們罔顧性命至此,將來若是得了大位……”
彷彿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悚然的場景,唐文庸的聲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裡,然後用力地搖搖頭,彷彿要將腦子裡的什麼東西甩出去一般。
此時,那些人尚未得位尚且如此……尚且幾次欲致他於死地而後快,更何況得位之後……到那時,只怕他就是個……生不如死……他就是個生死不能!
一時吃過午飯,邱晨帶着阿福略略午休了片刻,阿福起來去上學,她也梳洗了,換了一身顏色明淨的楓葉黃的及膝半臂,手指在妝奩匣子裡摩挲了一會兒那朵蜜蠟芙蓉,終是換了一支黃玉雲頭簪讓玉鳳給她攢上,起身整了整衣角就去了西屋。
因爲楊老爺子和大哥楊樹勇都沒有過來,周氏就陪着劉氏住在三進正房西里間裡,邱晨走過去,見雨荷坐在西里間門口正在做着繡。看到邱晨連忙起身行禮問安。
邱晨攤眼看了看雨荷放在針線笸籮裡的繡品,是一小片靛青的素緞子布料,中間牡丹富貴的花樣已經繡完了,此時正在做的是四周‘卍’字不到頭的花邊兒,雖說繡工與幾位蘇繡繡娘沒法比,但也算是精細用心了。
“……是給老太太做的一條抹額……老太太上了年紀,容易吹了風頭疼,做個這個戴上,就能好些……”雨荷襯度着邱晨的意思在旁邊細聲細氣地解釋着。
邱晨擡眼看了看她,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地發現,這個當初買回來不算多出色地丫頭,沒注意的時候,居然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加之,又是個心思伶俐的,……若是跟在旁人身邊還罷了,跟在劉老太太身邊,還能如此細心周到,也算是盡了本分了。
略略點了點頭,邱晨淡淡道:“這是你的用心處……老太太是個心善的,你好好伺候自然虧待不了你。當然,你替我們兄妹在老太太跟前盡孝服侍,我們也自會記得你這份功勞。”
雨荷激動地又是驚喜又是惶恐地匍匐在地,叩頭道:“太太這話奴婢不敢承受,伺候老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行了!……你記得今日說的話!”說完,不再理會雨荷,挑起門簾走進了西里間。
劉氏和周氏都已經起身,周氏正伺候着劉氏穿衣裳。邱晨看着劉氏要下炕,連忙走過去蹲下給劉氏穿鞋。跟過來的青杏連忙上前,替了邱晨半跪下給劉氏穿了鞋子。
劉氏站穩了,跺了跺腳,笑着道:“別說,海棠琢磨出來的這個襪子確實舒坦,一點兒不硌腳,也不困得慌,不像原來的布襪子,穿上一天,腳腕子都給箍麻了。”
周氏也笑着附和道:“是啊,這襪子不光不困的慌,還暖和,看着薄薄軟軟的一層,比納了幾層的厚襪子都熱乎。”
邱晨笑着道:“我也就是想想,活兒可都是丫頭們做的。”
說着話,青杏和雨荷備了水伺候着劉氏和周氏先後梳洗了,丫頭們退了出去,孃兒仨坐在炕上說起話來。
劉氏開口道:“剛剛姑爺過來了……”
邱晨微微驚訝着,周氏就道:“我也見了……人的長相氣度自然沒說的,待咱娘和我也都有禮周到,就是那人臉面上太硬了,從進門到出去,都沒怎麼見到笑模樣兒!”
劉氏也跟着在旁邊感嘆:“這當官兒的就是不一樣,往那裡一坐,就讓人覺得心裡發緊……”
邱晨止不住失笑:“娘,大嫂,他是武官,帶兵的……”
周氏拍拍腿道:“哎呀,難怪……帶兵的武官,不威勢怎麼唬得住人吶!”
邱晨含笑不語,劉氏點點頭轉了話題:“這孩子雖說出生高門,臉色也冷硬了些,卻禮儀周到,對我這個老婆子也尊敬有加……沒有瞧不起咱們的意思……唉,看他這樣,我也算是放了些心了。其他的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待
承你好,待承福兒滿兒好……”
邱晨垂了眼,將眼中的情緒掩住,隨即笑道:“娘,大嫂,你們放心吧,這人雖說出身行伍,卻也是那知書識禮的,不會慢待我們娘仨……再說了,我如今有作坊有莊子,若真有他欺負人的一天,大不了我帶着孩子過就是了……之前不也過得挺好!”
話音未落,劉氏一巴掌已經拍在她背上,呵斥道:“你這孩子胡說吶!既然嫁了人,就實心實意地跟人家過日子……兩口子過日子天長地久的,有點兒磕絆也是難免的,你咋能存了這樣的心思?帶着孩子單過要是好,你還嫁人幹嘛?……這心思不能有,聽到沒?”
不等邱晨反應過來,周氏也在旁邊幫腔:“咱娘說的在理,海棠哪裡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強……你對外性子要強是好事兒,嫁了人成了家,對着自己那口人可就不能再要強了。多體貼、關懷些人家,有什麼事兒也多和人家商議商議,男人就是頂門立戶的,有什麼事兒讓男人多操持着,你好好照應着福兒滿兒,再趕緊調養好了身子,爭取儘快抱上添上幾個小子閨女……其他的事兒都能往後擱擱,這孩子纔是大事兒,沒了孩子,兩個人還生分着,有了孩子,纔算是一個家了……”
邱晨聽得頭暈腦脹,看劉氏、周氏都是一臉的嚴肅鄭重,她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來,只好乖乖地垂手聽着,好一會兒,覷着劉氏周氏說累了,她才藉口去看看作坊,腳底抹油,從西里間裡溜了出來。
帶着青杏從三進院出來,邱晨一路來到前頭。剛剛倒是讓她想起一件事,門前池塘的魚和蓮藕也該收成了。不然等到天氣再冷些,下水就遭罪了。
前院,家人丫頭婆子們已經將玉米外衣剝完了,一串串地掛在屋檐、院牆上,金燦燦黃澄澄的,與大串大串的紅辣椒相映成趣,一下子就讓整個院子都溢滿了沉甸甸的豐收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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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九帶着幾個家人正往屋檐、院牆上掛玉米,看到邱晨出來,連忙迎上來笑道:“太太,我看着咱們這回的收成比上一回的還要好……玉米槌子比上一回的大,粒子也多……剛剛青山大哥和滿囤大哥毛估估了一回,說這回咱這玉米差不離得有十二石的收成。”
即使邱晨之前心裡大致有了個猜測,這會兒從別人嘴裡,特別是熟通農事的青山、滿囤那裡得到這個好消息,仍舊是抑不住地喜色上面:“十二石……真有十二石,明年咱們莊子上就再沒人捱餓了。”
趙九也滿臉喜色地連連稱是:“是啊,是啊,還是太太心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莊戶們的日子。”
邱晨笑着道:“莊戶們收成好了,咱們收佃也容易,收成也多不是?小河有水大河滿,都是一樣的道理!”
正說着,秦錚和唐文庸也從屋裡走了出來。邱晨上前笑着招呼,雙方見了禮,唐文庸笑道:“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邱晨也不隱瞞,直接道:“剛剛管家跟我說,有兩個精通農事的莊鄰毛估了一下,說這一回的玉米差不多能有十二石的收成,你說該不該高興?”
唐文庸挑着眉毛愣了一瞬,隨即也驚喜起來:“十二石?這麼多……哎呀,這可真是大喜事!”
話說完,唐文庸有想起朝中之事,眼中閃過一抹陰霾,隨即笑道:“若真能有十二石的收成,楊淑人此次又是大功一件吶!”
邱晨看着唐文庸笑着道:“這算哪門子的大功啊……我不過是碰巧得了這個種子又種上了……若說起來,也是天佑我大明,降下這等好東西來,免去百姓饑饉之苦,讓我大明百姓安居立業,國泰民安。”
唐文庸愣怔了片刻,想笑,張開嘴卻沒能笑出聲來,很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擡腳往那邊掛好的玉米穗子走過去。
這種大加讚頌追捧的陳詞濫調,他從小聽到大,也從小看到大,早就膩歪的不行了……你說你一個好好地挺爽快的婦人,咋就不學好,偏偏去學這些東西!
看着唐文庸轉眼陰沉下來的臉色,邱晨有些莫名其妙,轉眼看向秦錚求教:“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秦錚搖搖頭,看了眼已經過去跟趙九攀談起來的唐文庸,道:“你沒說錯什麼……他自己心裡有事,與你無關!”
“那就好……”邱晨垂了垂眼,心中不期然地響起周氏剛剛的叮囑來,略略沉吟之後,道,“這玉米高產雖說是好事兒,可我想着,去年有瘟疫之事,今年又有牛痘和千里眼,若是再弄個玉米出來就太招搖了……此事,你看能不能壓上兩年,兩年後,種的也不止
一家了,再報上去也不那麼招眼了,你覺得行麼?”
秦錚看小婦人喁喁低語跟自己商量,原本平靜無波的眼底慢慢地溢出無限的溫柔和欣悅來,聽邱晨說完,秦錚好不猶豫地點頭:“嗯,你顧慮的對……你且安心,該怎麼種怎麼種,或送或賣,都不要顧慮什麼……最快明年秋天,若是可以,後年秋日收穫報上倒是最好……”
說過這事,秦錚話題一轉,柔聲道:“我已經派人去西南夷尋穆師傅去了,想必滿兒也快回來了!”
“哎呀,真的?”邱晨滿心歡喜起來。說起來,玉米收十石十二石她都不覺得怎樣,倒是滿兒小丫頭走了這大半年,讓她日夜掛念的,聽到小丫頭能回來,她自然是驚喜萬分。
得到秦錚含笑確認後,邱晨差點兒跳起來,滿臉喜色地對秦錚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真是太好了……再不回來,滿兒說不定就不認識我了!”
秦錚微微地失笑起來。這婦人還真是……孩子怎麼可能忘記自己的孃親?!
可,轉念,他臉上的笑意就散了,因爲他下意識地回憶自己的母親,竟是記不起母親的容貌是什麼樣子了……他只是記得其他人對他提及訴說的母親的話語、母親對他的疼愛、對他的期待厚望……至於母親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記不清了。更別說母親的性情怎樣,母親的喜愛憎惡了……這些,他都不知道!
邱晨歡喜地自言自語了半晌,轉回眼看向秦錚道:“一有了消息,麻煩你就給我遞個話兒過來,我也好做做準備。”
這是小事,秦錚自然不會拒絕。
頓了頓,秦錚目光掃過身後侍立的秦義秦孝,二人知機地立刻退遠了些,並保持戒備警戒狀態,防備有人打擾了兩位主子說話。
邱晨似乎沒注意這細小的動作,滿臉喜色地道了謝,跟着秦錚出了一進院,順着夾道一路往後院走去。秦義秦孝帶着邱晨的兩個丫頭落後十幾步遠遠地跟着。
來到後院,邱晨自然而然地朝着菜園子走過去,秦錚也沒有異議,自然地跟上邱晨的腳步。
“除了玉米,這個馬鈴薯也是好東西……一般的沙土地地力薄,耕種不易,種它卻最合適。不用太精細的伺候,只要不發病蟲害,產量就不會比玉米低。而且,咱們這邊種好了也能收兩季……往南邊兒些,種兩季更容易。算下來,一畝沙土地就能收穫二十幾石甚至三十石馬鈴薯,一個五口之家都夠吃了……而且,這個不但能夠替代糧食管飽,還可以做菜,還可以提取裡邊的粉糊,做點心、做吃食,都很有用處。”
秦錚挑着眉看着神采飛揚起來的婦人,眼睛裡的那絲沒落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只剩下滿眼的溫柔和寵溺。
“聽起來倒真是個好東西!”秦錚掛着一絲笑附和着。
邱晨笑笑,道:“當然,弄好了,這個比玉米的價值高得多。而且,這個耐儲存,有了它,冬天就又能多出不少菜餚來了!”
說着話,邱晨彎下腰在邊兒上的馬鈴薯下扒出四五塊大個的馬鈴薯來,招呼青杏拿了個籃子來盛了,拍拍手,跟着秦錚沿着菜畦子地壟走着,慢慢地欣賞着菜地裡生長旺盛的蔬菜,一邊低聲的說着話。
“那日,唐夫人去合婚的時候也問過婚期之時,鐵塔寺主持師傅稱今年冬季就剩了九月和十月分別有個日子不錯……九月顯然是來不及了,十月裡,聖駕返京,少不得我要回京城一趟,也就不行了。……倒是明年三月十九是個上上吉的日子,只是時間長了些……”
雖然之前議親,並過了三禮,連婚書都訂好了,可以說,這會兒兩個人已經差不多相當於領了證沒舉行儀式的法定夫妻了。可邱晨卻一直沒有多少代入感……她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嫁人,要成親,可忙忙碌碌的她卻彷彿是給別人操持一般。
直到這會兒聽到秦正商議婚期的事兒,她在初初的驚愕之後,也恰好聽到秦錚說的最後一句,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長,不長……呃,我的意思是備嫁妝總要花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