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劉家嶴到清水鎮需要小半個時辰,等馬車停在清水鎮回春堂門前,從車上下來的邱晨已經是一身黑色短打男裝,綰在頭頂的髮髻也用黑色頭巾子包了,腳下踏着黑色緞面的薄底快靴,腰上扎着一條藏青色的腰帶,臉上脂粉未施,兩條秀美加重了兩份,愈發顯出幾分勃勃的英氣來。
廖文清一見林家的馬車,就迎了過來,卻在看到從車廂裡走出來的邱晨後,愣住了。
“廖兄,早!”邱晨輕盈地跳下車轅,雙手抱拳對廖文清拱手問好,臉上淡淡的微笑,雖然單薄卻挺拔的身姿,竟是沒有絲毫的女兒氣了!
廖文清又是一怔,方纔醒過神來,上上下下打量了男裝的邱晨一番,禁不住噙了一絲苦笑:“你這身打扮……咳,若是不認識的,恐怕誰也看不出了!”
邱晨又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廖兄過獎了!”
說着,轉身看向從回春堂走出來的李震北數人,笑着拱手道:“李鏢頭!各位!”
李震北拱手還禮,他身後的衆人也亂紛紛地還禮,問好。
李震北看了邱晨的一身裝扮,笑着點了點頭:“林娘子這一身打扮,真是颯爽英姿啊!”
邱晨笑着拱拱手,卻並沒就此說什麼,轉而道:“李鏢頭,咱們這就啓程吧!”
李震北點點頭:“嗯,好!”
邱晨轉身從楊樹勇手中接過胭脂的繮繩,道:“大哥,你回去吧!”
說着,踏着馬鐙,腿上一用力,翻身上馬,轉臉看向楊樹勇:“大哥,放心吧!”
楊樹勇哽着聲音,紅着眼點了點頭,轉頭抹了把眼,這才顫着聲音道:“你既出門,就不要掛記家裡。家裡有我呢!”
邱晨也紅了眼,仰起頭,讓盈滿了眼眶的淚水慢慢地退下去,流進心裡,這才眨着仍舊泛紅的眼睛,看着馬下的大哥粲然一笑:“大哥,我走了!”
說完,再不猶豫,一抖手中的馬繮,雙腿一夾馬腹,馬蹄踏踏聲裡,李震北和十名鏢師也隨即跟上。
因爲時辰尚早,清水鎮街道上沒幾個人,邱晨還是控着馬繮,緩緩出了鎮子,這才驅馬飛奔起來。
馬兒快速奔馳起來,帶起初夏清晨微涼的風,吹拂着她的面頰,拂動了鬢邊的碎髮,也漸漸把邱晨心中因爲離家的鬱卒吹散開去。這一刻,似乎她又回到了現代的馬場,可以不理會什麼可畏的人言,可以恣意地縱馬馳騁,可以暢快地大聲說笑……
“哎,我說你慢些兒啊……”一個頗顯狼狽的聲音在耳邊拂過,邱晨滿臉笑意地轉頭,然後她臉上的笑意就漸漸凝固了。
跟在她身邊,狼狽地控着馬匹跟上來的不是李震北,不是哪一個鏢師,居然是壓根兒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廖文清!
“你怎麼跟上來了?”邱晨甩甩頭,揮去滿腦子的愕然,轉眼就看到後邊也咬牙跟着的小廝沒藥,更加驚疑,直接開口就問。
廖文清見邱晨回了神,心情很好地一笑:“我跟着去送送!”
邱晨一口氣哽在嗓子裡,淡淡地瞥了這個沒正事兒的,索性轉回頭不屑地打理了!
他是廖家的三公子,有錢有閒,愛去哪兒她也管不着。但她卻不會勉強自己去搭理這樣的無聊之徒!
等了半天,不見邱晨搭理,廖文清只好腆着臉繼續搭話兒:“你不說我未見識過商路的艱險麼?我送送你,也正好可以見識見識!”
邱晨控着馬繮,扭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仍舊穿着錦袍玉帶的廖文清廖三公子,鄙夷地一哂:“廖三公子這副模樣……嘖嘖!在下奉勸你還是不要輕易涉險的好,以免被哪家山寨的匪婆子看中了,搶上山去做那壓寨郎君,豈不可惜了得!”
說完,也不理會廖文清一臉的愕然、窘然,轉回頭專心控着馬匹趕路了!
廖文清一口氣憋在胸中,被揶揄的差點兒嘔出一口血來。
滯了滯,他倒是會自我安慰,轉念就忽略了邱晨那些揶揄之言,只想着,邱晨那些話雖說氣人,可不也覺得他……一表人才?!
嘿嘿一樂,廖文清擡頭就見邱晨早已經超出他跑出去一段距離了,趕緊催着馬兒追上去!
劉家嶴林家,雖說林娘子出了門兒,但林家內外卻仍舊忙忙碌碌,有條不紊的。
反應最大的要數阿福和阿滿兩個小傢伙了。
一聽說孃親自己個兒去了府城,阿福是一臉委屈,阿滿小丫頭是直接哭了。
劉氏和青杏玉鳳哄了半天哄不結聲,還是玲兒和梅子說後院的杏子熟了,帶着阿滿去摘杏子,這才把小丫頭哄得止了哭聲。
劉氏幾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趕緊讓俊言俊章跟上照應着,別讓幾個小丫頭去爬樹摘杏子,萬一摔着磕着就麻煩了。
阿福不哭不鬧的,就被衆人忽略了。默默地從屋子裡走出來,柱子跑過來找他玩兒,他也不樂意搭理,只默默地自己洗了手臉,散着頭髮就往院門外走。還是玉鳳看到了,趕忙跑過去把他抱回來,給他把頭髮梳起來,又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放了他,讓柱子跟着去門口玩一會兒。
阿福走出大門,就見大哥俊文也站在荷塘邊的木棧橋上,默默地望着一池漸漸層層疊翠遮蓋了水面的荷葉出神。阿福也沒出聲叫人,只默默地走過去,挨着大哥站住,和大哥一起看向一片片一層層擠擠挨挨的荷葉,好一會兒,才悶悶地開口道:“大哥,我娘去府城怎麼都不和我說呢?”
俊文沒有回答,只將手掌撫在阿福的頭頂,輕輕地摩挲着,片刻後才道:“你還小,你再長些,你娘有什麼事兒就會和你商量了。或者……”
或者,有什麼事兒,就不需要姑姑親自出面奔波操心了!
他還是小吧!雖然他自覺已經長大成人了,可在姑姑眼中,還是個小孩子吧!所以,姑姑這次去邊關尋找二叔他們,才只和爹爹商議,只讓爹爹知道……
“嗯,我一定快快長大,我長大了,娘有什麼事兒就會和我商量了……嗯,我長大了,就不用娘再受累操勞了……我好好孝順,就讓娘在家享福……”阿福沒有在意俊文未盡的意思,卻從自己心裡說出這麼一句類似宣誓的話來。
俊文心頭一暖,也有些隱隱的慚愧。這個道理連阿福都明白,他怎麼還會隱隱生出那種不虞之情來?
不論姑姑還是爹爹,之所以沒把他當成大人,固然是因爲自己年齡還小,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表現出來的能力不夠,不足以讓爹爹和姑姑把他當成大人看待啊!
想通了這個關竅,俊文只覺心中一鬆,俯身牽住阿福的小手,笑笑道:“好,大哥和阿福都要努力,快快長大,早日替大人們分憂!也早日能夠好好孝敬他們!”
阿福仰着臉看着大哥,鄭重地點頭。
然後,由着大哥牽着他回了家,準備吃早飯去上學堂。
俊文如今負責炒藥和收購羅布麻,下午收完羅布麻,就也去學堂聽半天課。因爲他年齡大,領悟力和理解能力要強一些,而且也更加知道用功,是以課程基本都能跟得上。而且,之前邱晨已經將簡單的加減法和珠算口訣教了他,這些日子,俊文每天晚上寫字讀書之餘,總會拿出小半個時辰來,拿着家裡的賬簿子練習珠算,如今也算是比較熟練了,每日羅布麻和收支賬目都算的清清爽爽的。
俊文帶着四個弟妹和劉氏一起吃了早飯,四個小的帶着小廝丫頭去學堂,他也給幫工們提了藥料,然後去了後院。
前院有了兩個大丫頭和三個婆子,又有蘭英、玉香和秀兒三個,準備午飯的食材,做着針線,一羣人陪着劉氏說說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楊樹勇回到家裡,也不敢流露出什麼,和劉氏打了招呼後,就帶着大興和青江去了東院。
東院的門窗裝好了,也上了漆,如今每日打開門窗通風,如此晾上七八天,牆壁也就幹了五六分,屆時還要在牆壁和頂棚糊紙,安裝窗簾、門簾和帷幔,再然後才能裝修。
在東院前後看過一遍,楊樹勇囑咐順子媳婦和青江媳婦看顧着些,把東跨院的菜園子翻一翻,準備種伏菜。這才帶着大興和青江去了二魁家。二魁家已經開始建房,鄰居百舍的,二魁夫妻又和海棠交好,海棠和林旭都不在家,他也得代表林家去幫幫忙,捧捧場。
二魁家建的畢竟是個小院子,屋子也只有三間正房,五十個力工也用不開,再說了,有那麼一些人怕二魁家不會如林家那樣支付工錢,就找藉口沒來。是以,楊樹勇繞過林家西院,就看到林家西院和蘭英家之間的空地上,青壯們已經開始挖地基。不過只有二十來口人,都是平日和二魁一家交情好的。
楊樹勇和二魁、滿囤爹打了個聲招呼,就帶着大興和青江,拎着鐵鍬尋了一段地基開始挖起來。不過,他也將今兒來二魁家的這些人記在了心裡。
能夠來給二魁家幫忙的,都是些重情義的,那些只認錢不認人的……哼,以後再有什麼事兒,還是遠着些的好。
如此忙碌了四天,因人手足材料也早就備好了,二魁家的院牆眼瞅着起來了,房子的架子也搭起來了,楊樹勇安排大興媳婦三個婦人和蘭英三個幫着二魁家做了幾個菜,也備了兩桌席面,熱熱鬧鬧地上了樑。又過了兩日,二魁家的房子就蓋完了,連門窗都裝好了,內牆也抹了灰。索性,二魁家如今住在學堂,也不等着搬家,就每日開着門窗晾曬通風。
在二魁家幫忙的一干人,二魁家也拿出了工錢,卻被大夥兒齊齊謝絕了。
林家做着大買賣不缺那點兒工錢,二魁家卻是淨身出戶,大夥兒都知道他家裡日子艱難,來他家幫忙的,就沒誰打算要工錢的。
二魁家的屋子建起來,林家東院也通了五六天風了,又日夜不停地燒了三天炕,屋子也烘得差不多了。楊樹勇就帶着大興三個加上三個媳婦子一起,將盤了炕的屋子糊了牆紙,這些有炕的屋子通風加烘乾,牆壁乾的比較透徹,其他房間必經時日短,楊樹勇怕牆體還潮溼,糊了牆紙後泛黃或者脫落,乾脆先留着,等過些日子再慢慢糊牆不遲。
幾間屋子糊了牆紙,都是一白到底的,又把早就備辦好的門簾、窗簾、帷幔、牀帳子都掛了,讓青杏和玉鳳兩個大丫頭幫着劉氏略一收拾,就把家搬進了東院。
搬家是要放鞭炮、安宅子的,因是林家的宅子,這些事兒楊樹勇和俊文都不代替,好在還有小阿福,由俊文抱着他點了鞭炮,又讓滿囤爹劉大川帶着小阿福在堂屋裡安了林家祖宗的牌位--往高了去誰也不知道,就只安了林升的牌位,讓小阿福代表林家子孫磕了三個頭,也算完成了儀式。楊俊勇把西院堂屋的鍋搬過來安在一進院角落的廚房裡,這家就算搬過來了。
之後,再打掃整理,搬運細小物件兒,那就隨便了。
原本林家就沒多少物件,人手又足,儀式完成後,大夥兒七手八腳地,不過半個時辰,就把家搬完了。
俊文則帶着幫工們把東廂的藥料和半成品都搬進東院二進的倒廈裡。這七八間倒廈靠近東邊兒是三間敞屋,邱晨之前建屋子的時候,就打算好了做藥料倉庫和她的工作間的。幫忙的青壯們則把西院後院的那些鍋竈、石磨等物也都搬到東跨院裡,一番安置下來,也不到一個時辰,作坊就搬遷完成了。
這邊俊文帶着幫工們在新工棚裡繼續炒藥製藥,西院那邊,楊樹勇和滿囤爹劉大川已經帶了青壯們,把林家原有的兩棟建築--兩間正房、一間東廂拆了!
拆着房子的同時,後院也把原來的公棚拆除了。然後就依着東院二進院子的規制,挖地基、打夯、打建腳……
忙碌操持中,大興的作用漸漸顯現出來。只要楊樹勇吩咐到的,他無不做得妥妥帖帖的;楊樹勇想不到的,大興也會想辦法提醒,是以,這搬家、拆房子蓋房子一連串的忙碌,楊樹勇竟覺得並不比邱晨在家時辛苦,反而因爲有大興考慮周全,執行到位,竟是讓楊樹勇輕鬆了不少的同時,工程也特別有條不紊地進行下來。
劉氏在最初對僕婦丫頭不習慣了幾日之後,也漸漸地放鬆下來。有了幾個僕婦婆子丫頭,打掃浣洗下廚,都不用她動手了,她就每日拿了阿福阿滿的小衣服,坐在廊檐下做做針線,和一起做針線的青江媳婦說說話兒。
搬到東院之後,後園和東跨院的一部分閒置着,青江就自動自發地翻了起來,趁着馬車去鎮子上買菜的便利,買了些菜種子花種子回來,一一地種下去。這個季節面臨盛夏不利於樹木移栽,那個只能等秋後再說了。
還別說,不幾日,原本光禿禿的東院,就被他不知從哪裡移植來的幾叢花草點綴起來,變得更有生機了。
阿福阿滿也看着熱鬧,就去央着老何給他們撈了幾條巴掌大的魚兒,弄了一隻大水缸,養在二進院的廊檐前,旁邊是青江移栽的幾叢射干鳶尾,開着粉紅粉紫的花兒,也算給小院子添了一道景緻。
一切順遂的,在西院屋子起了建腳,這一日開始搭架子,明兒就能上樑了,屋架子比牆壁都重要,楊樹勇自然要帶着大興親自守在工地上關照着。
剛剛午睡起來,俊文帶着四個弟弟妹妹都去了學堂,天氣很熱,劉氏在屋裡也待不住,就又坐在廊檐下,和青江媳婦、青杏、玉鳳一起說着話兒做針線。
自從搬到東院,幫工們和林家的廚房就徹底分開了。
加上西院起屋,還有幾十個力工的飯要張羅,蘭英就每日帶着玉香和秀兒仍舊在西院裡,帶着二十來個幫忙的婦人忙乎着,作坊裡的幫工們到了飯點兒,也去西院一起吃飯。蘭英忙得腳不點地的,倒是少有功夫到正院這邊說話了。
這青江家的本就是廖家針線房裡的,一手針線刺繡手藝自然不在話下。大家主裡出來的人,說話看事兒也比一般的村婦強得多,加上青杏和玉鳳兩個丫頭一起陪着劉氏說說話兒,評論評論針線,倒也把劉氏哄得樂呵呵的,把對二兒子和女兒的擔憂消散了不少。
幾個人正拿着一塊天青色的繭綢商議着給俊文裁件直綴,順子家的走進來回報,說是外邊大門上有個姓常的婦人求見。
劉氏尋思了好一會兒,也沒想起這些日子見過的有個姓常的,於是就讓青杏去西院裡把蘭英叫過來,之後纔打發順子家的讓那常氏進來。
林家的兩進小院本就不算大,不過盞茶功夫,劉氏就聽到二進門處響起了蘭英的說笑聲:“唉喲,這不是常嬸子麼,你今兒怎麼得空了……可是給我們這兒的閨女小子說媒的,那我帶你去,他們都在跨院裡呢!”
劉氏的眉頭一皺,隨即就看到蘭英伴着一個四十多歲,穿着一件暗紅衫子的婦人從二進門裡走了進來。
笑着站起身來,劉氏笑呵呵地看向蘭英:“你看我也不認得,蘭英啊,這個大妹子是……”
蘭英立刻接口介紹道:“嬸子,這個是常嬸子。說起來,常嬸子可是有一張巧嘴,咱們劉家嶴和四鄰村裡的閨女小子,大半兒都是常嬸子給說下的婆家,娶上的媳婦呢!”
劉氏立刻笑道:“噢,原來是她常嬸子!”
說着,起身讓着常氏進了正屋。
常氏還是林家搬了房子後,第一個進入正屋的客人,這一擡眼,不由也是暗暗吸了口氣。乖乖,都說林家日子眼瞅着火騰起來,她之前沒親眼看到,還總覺得村裡人說的有些誇大,今兒個進了這院子,再進了這屋子,不看別的,就看這堂屋裡的一套傢俱擺設,還有那些由頂及地的素錦帷幔,雖說沒有大紅大綠,可那厚實緊密的素錦料子,可是普通人身上都穿不上的!就是比起劉地主家裡也絲毫不差吶!
眼珠子骨碌碌地把屋裡的傢什兒擺設看了個遍,常婆子也在心裡暗暗盤算。
今兒來林家說的那事兒,之前她還覺得是十拿九穩的,畢竟林娘子一個寡婦能夠嫁進官宦人家做個側室二房,也算是燒了高香了。可身處在林家之後,她就有些沒把握了。
畢竟,前些日子還聽說府臺家的二公子還親自上門,到林家來做客了。就林家娘子又能掙錢容貌又不差的,別人能看上,府臺公子也能看上啊!
這事兒……一旦真是林家娘子與那府臺公子有啥子瓜葛,她再在裡邊忙活的話,說不定就會被牽連了……
到時候,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心裡飛快地盤算着,青杏和玉鳳已經沏了茶送了上來。
“她常嬸子,喝口茶,潤潤嗓子!這天兒是一天比一天熱啦……”劉氏坐在上手招呼。
常婆子醒過神來,端了茶笑着道了謝,轉而裝着拉呱的模樣,扯了一會兒閒篇兒,這才問道:“怎麼沒見林娘子呢?”
“哦,她說作坊裡有事,去了府城了!”海棠去府城的事兒幫工青壯們都知道,劉氏也不隱瞞。
蘭英也笑着搭話道:“是啊,眼瞅着海棠這生意越做越順妥了……前些日子,還有那府臺大人的公子親自上門來和海棠合夥兒開作坊呢。呵呵,以後,咱們有了府臺大人做後臺,給撐着腰,看看那些黑心腸子的,可還敢在背地后里,再生什麼壞心眼兒算計咱們不!”
蘭英並不知道什麼同知公子,可卻不止一次地聽說村裡一直有些不安分的,眼紅林家發財,挖空心思算計着要來林家沾點兒便宜去。她這會兒插了這麼一句話,也是想着借常婆子的這張嘴把話兒傳出去,警告警告那些動小心思的人。卻不知道,她這一句話,恰好戳到了常婆子的心虛之處,生生給常婆子先敲了回警鐘!
常婆子聞言心下一跳,連忙笑了笑,掩去臉上的驚訝之色,道:“林娘子是個有本事的……”
一邊兒說着話,常婆子一邊兒飛快地轉着心思,權衡着,也只是片刻,這個慣於察言觀色揣摩心思的婆子,就做出了決斷。
她擡頭看向劉氏,表情無比誠懇道:“楊嫂子……我厚着臉皮叫你一聲嫂子,你可別嫌我高攀哈!”
媒婆這種人走東家串西家的,最是讓人看不起,卻也最是得罪不得。她都這麼說了,劉氏自然只能笑着應了。
於是,常婆子自來熟地往劉氏近前湊了湊,努力做出一副貼心的樣子來,道:“楊嫂子,我這個人是個直腸子,有啥說啥……我今兒就說句大實話,雖說福兒娘有能耐,撐得起這個家業,眼瞅着日子也過得火騰起來,可她畢竟還年輕的很吶,這麼帶着幾個孩子過日子,也着實太苦了。嫂子啊,雖說按理要給升子守完了再說,可楊嫂子也可以和我說說,要是福兒娘再走一步要個啥樣的合適……我也好給踅抹着些。早踅抹上幾家,還得仔細打聽了底細回來……到時候,一到日子,就便宜了。省的到時候再現抓摸,一時半會兒再遇不上合適的……”
這話說的實在是貼心的很,完全是處處替海棠考慮的周全的樣子。
不過,劉氏也知道,這媒婆的一張嘴最是信不得的,哪裡肯給她什麼話,落了口實。於是打斷了常婆子的長篇大論道:“她嬸子啊,海棠還在熱孝裡吶,說這些還早吶!”
還早……不是沒有打算!常婆子聽出這話風兒來,也就很滿意了。被拒絕了也絲毫不在意地笑笑,連連點頭道:“嗨嗨,是我看着福兒娘天天操心受累的,心疼的慌啊!”
說完這話,常婆子就話題一轉,笑着睃了蘭英一眼,又看向劉氏道:“我就說,福兒娘是個懂禮知規的,斷斷不會這會兒說這事兒,真真可笑的是,偏偏還有人看着福兒娘有本事,就想着納回去做側室……我呸,我直接啐了他一臉口水。真真是爛王八想吃那飛禽肉,淨想他麼的美事兒了,我管你是啥大人家的公子少爺呢,福兒娘怎麼放着大好的日子不過,去給人家做小吶……真是不知廉恥,不知天高地厚啦……”
劉氏臉色一白,隨即捧了茶喝了一口,這才止住心頭的驚懼,臉色也緩了一些。
擡眼對常婆子笑笑道:“我這閨女畢竟還年輕,我這老婆子病病歪歪的,也給她助不了勢撐不了腰,以後,還要多靠你們這些嬸子們替她多維護着些……”
“噯,噯,嫂子,我可是恨不能把福兒娘當成自家閨女疼着吶,嫂子說着話可不是見外了嘛!”常婆子連忙順杆兒往上爬,剛剛叫聲楊嫂子還連說自己厚着臉皮,這會兒直接叫上嫂子了。連海棠都被她當成親閨女看待了。
劉氏笑笑,回頭對青杏吩咐道:“去把那匹棗紅的綃紗拿來。”
青杏曲曲膝答應一聲轉進東間裡屋,片刻就捧了一匹棗紅色的綃紗出來。
劉氏笑着指指常婆子,示意青杏送過去。常婆子一臉喜色,卻還是裝模作樣地跳起來連連擺着手推卻:“這是從哪兒說起來的……這怎麼使得呢……”
話雖這麼說,她的手卻已經撫在了綃紗上,來回地摸索着連聲讚歎起來:“嘖嘖,這料子可真軟乎啊,真輕啊……”
劉氏這會兒已經完全恢復了臉色,看着常婆子一臉貪相兒,嘴角閃過一絲譏諷,道:“這是人家給的,說是夏天做衫子最是涼快不過的,透風兒涼快不說,還不露底子……這一匹料子,聽說比那明晃晃的緞子還貴好幾層吶!”
“噯,噯,看出來啦,這可真是好東西……”常婆子連聲誇讚着,連眼睛都捨不得挪開了的樣子。
劉氏笑着道:“我也別沒啥稀罕東西,這匹料子她嬸子不嫌乎就拿去做身衣裳穿吧。這是嫂子我的一個意思,你可不興嫌乎啊!”
“噯,噯,你說這……看嫂子說的,這麼好的東西我稀罕的恨不能當時就穿在身上吶,哪能嫌乎吶!哪能吶!”常婆子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喜笑顏開的把那匹綃紗從青杏手裡接了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裡。也不坐了,就這麼着抱着綃紗笑着告辭。
劉氏讓青杏將她送出去,蘭英連忙笑着道:“正好我也要去西邊兒院裡呢,我送送常嬸子吧!”
看着蘭英和常婆子出了屋子,繞出二門去,劉氏臉上的笑容呱嗒一下落了下來。
今兒這常婆子上門,只怕就是爲了誰家公子要納海棠來說合的,只是,聽說起府臺公子來,才轉了口風……
雖然海棠已經嫁過人了,可這會兒死了男人,就成了無主的,如今又做下了這麼大的買賣,這惦記上的只怕不止一個……只是,一個寡婦還帶着兩個孩子,只怕稍稍有點兒頭臉的,打的都是納妾的注意。可她好好地閨女,即使守了寡也不能去給人家當小啊!當小可是等同奴婢,再生出孩子來也是庶出,天生低人一等的……
這事兒,要想不讓人惦記恐怕不行,還得想個對策……真是,莫如常婆子剛剛說的那樣,尋摸個人,一守滿了日子,就立馬嫁過去,有了主兒,就不怕再有誰惦記了!
嗯,就這麼辦,等晚上老大回來,就安排他去打聽着,看看哪個村裡有合適的人家……
晚上,吃過晚飯,下人們都退了下去,劉氏就避開幾個小的,把楊樹勇叫到跟前,和他把今兒常婆子上門說的話跟大兒子學了一遍,然後把自己的打算也說給了楊樹勇。
楊樹勇聽了常婆子那一番話,也是滿臉愕然驚詫,可聽了老孃的打算之後,卻禁不住苦笑着搖起頭來。
“咋,你覺得不行?還是說你想讓海棠就這麼苦守一輩子?”看到兒子搖頭,劉氏登時不虞地質問起來。
“娘,不是,我就海棠這麼一個妹子,怎麼會不心疼她啊……”楊樹勇連忙解釋着,見劉氏緩了臉色,才接着道,“娘,我覺得吧,海棠的事兒,只怕咱們都說不上話了……”
“咋?雖說再嫁由己,可我的閨女我知道,海棠不會不聽我這當娘和你這大哥的話……”劉氏詫異着道。
“娘,不是,你聽我說……”楊樹勇挨着劉氏坐下,一邊兒給劉氏撫着背順着氣兒,一邊道,“娘,你看看,如今的海棠,已經不是那個安安穩穩待在家裡做做針線的女子了。別的不說,前些日子來的府臺公子也好,那廖家的公子也好,哪個是我們能說的上話的?……您老別瞪我,雖然那倆位公子都沒提什麼話兒,可就我看着,對海棠可都比咱們平常人好得多,海棠和他們說話也不絲毫不打怵……若說,那兩個人都沒對海棠有心思,我是不信的。你想想,有那兩個人在,咱們給踅抹的人,海棠怎麼會看得上眼?有那兩個人在,又怎麼會讓咱們自家給海棠尋摸親事?”
劉氏聽着愣了好半天,漸漸地就掛上了一臉愁色來:“這可咋辦啊?那倆人不是也想着讓邱晨做小吧?”
這回換成楊樹勇愣怔了,好一會兒,楊樹勇才嘆了口氣道:“娘,這事兒咱們管不了,但海棠會有打算的。娘,你就放心吧,海棠沒那麼糊塗,她自己有注意的,不會去給人做小的。”
劉氏瞪了楊樹勇一眼,隨即頹然地嘆了口氣:“咱們是看着心急,卻一點兒忙都幫不上啊!”
與此同時,滿囤家裡幾個大人也說着今兒常婆子進林家的事兒。
蘭英把常婆子的話描述了一番,滿囤娘張氏就張着嘴愕然了半天,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唉,你說滿倉那個不開竅的,咋就不願意吶。靈芝娘木了,升子也木了,他們倆人不正好?偏偏滿倉說一直當嫂子看待,生了別的心思對不住升子……你說,咋就出了那麼個死牛筋吶……”
滿囤爹在桌角用力地磕磕菸袋鍋兒,煩躁地呵斥了張氏一聲,才悶聲悶氣道:“你別瞎埋怨,升子媳婦不是咱們這種人家能想的。”
張氏一瞪眼:“咋就不能想了,他們一個……”
“行啦!你那腦袋是木頭疙瘩啊?你也不想想,不說林家以後咋樣,就是眼下,人家一口氣蓋了兩棟大宅子,升子媳婦出入都是幾輛馬車,又一口氣兒買了十三個奴僕……那是啥日子啊,咱們村裡的劉地主也比不上了啊,咱們家是啥境況你不知道?若不是人家升子媳婦念着和栓子孃的情義,幫襯咱們,這會兒咱們連飯都吃不飽哪!”
“可,可咱家滿倉也開了自己的鋪子了啊……”張氏仍舊不甘心地辯駁着。
滿囤爹啪地一聲把菸袋拍在桌子上,怒氣衝衝道:“就你那個兒子?開個鋪子咋了,一年掙得銀子也不定能趕得上升子媳婦一個月掙的多吶……再說了,你個老婆子也不睜眼看看,如今人家升子媳婦往來的都是啥人家?你家兒子能比得上那回春堂少東家?還是能比得上府臺大人的公子?”
“可,可那樣的人家就是看上了海棠,想的也不過是納進門當小吧,咱們滿倉要是肯,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正房……”
“正房,正房,你咋就知道人家不是讓升子媳婦當正房?這話你今兒說了,再也不許提了。不,想都不能想了,若是讓我知道你犯糊塗,出去胡說,看我不扇你大耳瓜子!哼!”惡狠狠地威脅了老婆子一頓,滿囤爹也覺得滿腹鬱悶,揹着手氣鼓鼓地走出家門去了。
天氣熱起來之後,老何每晚都會在池塘邊兒喝茶乘涼,青山爹幾個人也愛湊過去拉呱兒,滿囤爹出了門就直奔那邊兒明滅的幾點火光去了。與其在家裡聽老婆子絮叨,還不如出來和大夥兒拉拉呱散散心吶!
唉,雖然他訓斥老婆子,他心裡當初知道滿倉在縣裡開了鋪子之後,也未嘗沒有這麼想過。只是,林家的日子興騰的太快,還沒等他們有什麼打算呢,當初還靠他們家救濟的林家,已經迅速地富了起來,眨眼就是他們家要仰着脖子看的人家了啊!
一路疾馳趕路的邱晨根本不知道家裡出了說媒這麼檔子事兒,驅馬急趕,第一天就跑出了將近三百里路,雖然她還想再跑一段路,到了天黑了再投宿。可轉臉看看那幾個鏢師騎的馬都掙大着鼻孔呼哧呼哧地喘開粗氣了,顯然已經力竭,再跑不動了,她再急也沒辦法,只好順應民意,在一個叫忠義的鎮子投宿。
從馬背上跳下來,邱晨也覺得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兩條腿因爲長時間騎馬跨坐,也疼的厲害……顯然,她高估了這具身體的強韌度,也忘記了,這具身體還不習慣長時間騎馬……
不過,身邊兒都是粗豪的漢子,她也不好做聲,仍舊維持着形象把馬匹交給客棧夥計,挺直腰板兒進了客棧。
“有上房麼?”邱晨既然是做男裝打扮,這些詢問的事宜也就不再避諱。
掌櫃的看了看登記簿子,擡頭道:“客官,你算是問巧兒了,正好還有一間上房。剩下的就只有大通鋪了……”
邱晨皺了皺眉,鏢師們倒是沒所謂,常年在外難免有客房不足的時候,想來睡通鋪也不會有什麼怨言,但是那位廖三公子不成啊,之前到小吃攤上吃碗餛飩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若是讓他去睡通鋪……
噯,有了!她咋就忘了這茬兒了!
“好,就要一間上房,再包一間通鋪!我們趕了一天的路,都累壞了,讓撿着好菜給趕緊地上幾個,再多燒上幾鍋熱水,讓大夥兒都洗洗,去去乏……”說着,掏出一塊約摸有三兩多的銀子拋在櫃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
掌櫃的一看這麼大一塊銀子,一張臉登時笑成了一朵花兒,一把抓起銀子,連聲笑着答應着:“您請好,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小二,趕緊地,先給幾位客官沏上壺好茶來……還有,前兒不是剛得了幾個西瓜,搬上兩個來,給幾位客官解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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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完了,粟粟咋覺得自己肝兒都顫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