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從愣怔中醒過神來,連忙招呼人上前阻攔,手擡起來,還沒能吩咐出聲,卻被人擡手攔住:“且把這位老人家引進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去。..”
那已經走進門的老漢腳步一頓,挑剔道:“老漢不喜歡那什麼綢子緞子,就給老漢備一套細麻布襖褲就成,不用太破費!”
趙九等人氣了個仰倒,如今一家子人,雖邱晨主張素淨勤儉,但主子們的棉褲襖子都是繭綢縫製的,就是下人們用的也是細棉布,麻布早就沒人用了,這老漢滿口‘不破費’,偏偏要什麼細麻棉褲襖子,這一下子上哪兒去給他找去?
邱晨卻沒有生氣,只揮揮手,直接頂了回去:“家裡只有細棉布襖褲,要細麻布的衣裳可沒處給你找去。你愛留留,不愛留就請便,我也不挽留了。”
那老漢瞪着眼睛看了邱晨一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就你這丫頭合我的胃口……好啦,好啦,老漢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也不能做那欺主的惡客不是……細棉布就細棉布吧,先將就着穿幾日……不過,過幾日,丫頭還得給老漢做身細麻布的襖褲才行!”
邱晨無語地擺擺手,算是應了。趙九也沒辦法,只好帶着人趕緊引着老漢去往一進的西廂房客房走。
老漢卻又頓住腳不走了,站在院子裡四下瞅瞅,徑直朝着緊挨大廚房的一間屋子走去,這間屋子之前是給僕從住的,後來僕從們搬去了後院,這間房子緊挨着花廳,就空置了下來,有時候大廚房的婆子們會在這裡稍事休息。
“這屋子好,吃飯便宜,老漢就住這裡了。”
趙九心中憋氣卻也不敢擅自做主,扭頭看向邱晨,邱晨揮揮手,示意隨他,隨他!趙九隻好帶着人去給老漢燒熱水,讓他沐浴換衣裳,又通知了青江家的帶了乾淨被褥等物過來佈置了。
這一番熱鬧,楊老爺子睡醒了走出來也正好聽到,就扶着柺杖來了前院。
邱晨正往裡走,看到楊老爺子就穿了一身薄棉衣褲走出來,連件斗篷都沒披,連忙迎上去:“爹,您這是去哪兒?怎麼不多穿件衣裳?剛睡醒,可別着了涼!”
“噯,沒事,沒事,我身子骨好着了,哪用着這麼蟄蟄邪邪的……”楊老爺子不以爲意地揮着手,轉而就問道:“聽你收留了個老漢?哪兒人,做啥的?”
看着邱晨無言以對的樣子,楊老爺子趁機教訓道:“沒問清楚,咋能稀裡糊塗就把人留下來?外頭的人啥樣兒的沒有?看着老的邁不動,不定是偷兒騙子吶……不行,我去看看去!”
“爹……”邱晨叫了一聲,楊老爺子頭也沒回,擺擺手示意邱晨不用管他,徑直拄着柺杖,略微顛簸着往前邊兒去了。
邱晨無奈地搖搖頭,索性也不理會了,轉身進了後院。老爺子醒了,劉氏也該醒了,天色眼看就要黑下來了,也該把孩子們叫起來,醒醒神兒就該吃晚飯了。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去看了劉氏,跟二嫂趙氏一起,陪着醒了已經梳洗過得劉氏了兩句話,邱晨又去東屋把三個的叫起來,跟玉鳳青杏給三娃穿上棉衣褲,打發去了耳房梳洗了,也就到了晚飯時分。
楊樹猛和俊俊書等人都依例聚到了西屋,陪着兩位老人一起用飯。
•TTKΛN •C O 哪知道,裡外兩桌飯都擺好了,卻仍舊不見楊連成老爺子轉回來。
不等邱晨打發人,俊站起來道:“我去看看爺爺!”
這裡一家人繼續等待着,好在俊很快就轉回來,卻沒把楊老爺子接回來,而是一個人神色古怪的回來了。
“你爺爺呢?”劉氏第一個詢問。
俊苦笑着回道:“爺爺跟前院那個穆爺爺聊得投契,就在那邊跟穆爺爺一起吃飯了,讓咱們自己吃!”
邱晨目瞪口呆的,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楊連成老爺子之前還懷疑那老漢是不是偷兒騙子,可是去探問人家根底的,就這麼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居然就投契到這樣兒了,連飯都不回來吃了!汗!
劉氏沉了臉,揮揮手招呼衆人:“那老頭子在這裡每日喝酒有人管着,憋壞了,指定是跟那什麼木老漢喝起酒來了。別理他,咱們吃!再不吃菜都涼了……真是的,不回來吃連個話都不知道捎回來,讓一家人等他這麼半天……這要是孩子們吃了冷菜傷了肚子,看我跟他沒完……”
邱晨緊挨着劉氏坐着,劉氏後邊兒這些極低的自語也聽得清楚,一時好笑,又一時嘆息,老爺子喝酒暢快了,回來估計有苦頭吃!
桌上涼拌的菜也還罷了,湯菜熱菜打發人去熱了一遍,一家人多少都有些沒精打采地吃了晚飯,楊樹猛漱了口,就起身去了前院,是去看看楊老爺子,萬一喝多了也好將老爺子扶回來。
趙氏被劉氏打發下去早歇着了,俊俊書等人依舊帶着孩子們去讀書寫字,一時,屋裡就剩下了劉氏和邱晨母女。
劉氏這才拉着邱晨詢問:“哪裡來的老漢?”
邱晨就把下午那老漢的事兒了一遍,沒敢硬訛上來的,只是當初在安陽府認識的老人,無家可歸了投奔了來。
劉氏臉色好了些,嘆息道:“也怪嘆牽人的,這麼一把年紀了,真是無兒無女地流落在外頭,指不定這個冬天就過不去了。”
邱晨挑挑眉梢,心道就那老頭的精氣神兒,別這個冬天,只怕十個二十個冬天都能過去。只不過,這話也就在心裡腹誹腹誹,邱晨自然不敢跟劉氏提,只笑着陪劉氏了一陣子話,就讓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劉氏洗漱去了。
走出西屋,孩子們還沒回來。邱晨在正堂裡站了片刻,打發跟着的青杏拿了斗篷過來披了,徑直往前院走去。
一路走進前院,三進院是婦人孩子,靜默中帶出股溫馨出來。二進院是楊樹猛夫婦和俊俊書等人住着,隱隱的有讀書聲和偶爾的笑鬧聲傳出來,不吵不鬧,卻活潑潑地溢着股子生氣,再走進一進院,這裡的正房空着,只東廂裡住着秦禮秦勇四人,南面倒座裡如今住了個穆老漢,還有門人,大廚房裡也還沒有歇竈,給各處燒熱水,做夜宵……燈光明亮着,隱隱透出一層霧氣來,還有婆子們的笑聲,讓這個院落充滿了煙火氣。
走進南邊兒倒座,邱晨看着門上懸掛的青布夾簾子,還有細白的窗紙,暗暗點了點頭。
這位雖是硬訛上來的,卻不能怠慢了,看樣子,趙九沒有因下午穆老頭的胡鬧擅自剋扣,各處安置的都算妥帖。
青杏上前在門口揚聲叫了門,楊樹猛從裡邊掀開簾子迎出來,“我扶咱爹回去就行,晚上冷,你怎麼又來了。”
邱晨笑笑,一邊往裡走,一邊道:“我過來看看!”
她真不是不放心楊連成老爺子,她只是想過來會會穆老頭,想知道這位訛上來,究竟是何緣由?另外,她還對穆老頭的身份有些好奇……雖下午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但那個時候,穆老頭渾身滿臉滾得都是泥土,有蓬亂着頭髮鬍鬚,實在是沒辦法辨認。她想知道,穆老頭是不是她猜測的那個人呢?
踏進屋裡,一股濃郁的飯菜酒香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在暈黃的燈光下,兩個老頭兒相對坐在炕上,正守着一炕桌酒菜喝着酒。
楊老爺子穿的是一身黑色繭綢的棉褲襖子,頭髮灰白着,留了短鬚。與他相對而坐的老頭兒,一頭髮絲幾乎沒有了黑色,在頭頂綰了個髻,插了一支黃楊木簪子,微翹的山羊鬍須,面色比楊老爺子稍白些,清癯的臉龐,眉眼端正,正帶着一臉慈祥和藹的笑望過來,竟頗有幾分儒雅清逸之態。
這樣的形象,着實與下午那個滿地撒潑,如一灘爛泥的老瘋子老賴皮相差太遠,邱晨一下子怔住,居然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怎麼,不過一個時辰,丫頭就不認識老漢了?”一開口,什麼儒雅,什麼清逸就成了幻覺,揮着翅膀飛走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撇撇嘴,徑直走到楊連成身邊坐下。
楊連成老爺子已經喝得帶了酒意,伸手拍着邱晨訓斥道:“這孩子,見了你穆老伯咋連個禮都不知道見吶?”
邱晨沒有錯過穆老頭眼中閃過的一絲得意和笑謔,嘴角抽了抽,還是順着楊老爺子的意思,起身福了福身,帶着幾份揶揄道:“是我的不是,老伯這一身仙風道骨,實在是高人風範太足,一時,都不敢認了!”
“哈哈,這丫頭……好!好哇!”穆老頭哈哈大笑着,從懷裡摸出一個軟軟的布包來,遞到邱晨面前道,“拿着,這是老伯的見面禮兒!”
邱晨微微挑着眉頭瞥了穆老頭一眼,眼睛的餘光瞥見楊老爺子一瞪眼又要訓話,連忙伸手接了,笑着道謝:“多謝穆老伯!”
穆老頭一點不含糊地承了謝,捋着鬍鬚笑嘻嘻道:“既然叫了老伯,你這丫頭也該表表孝心,嗯,就做個臘鴨煲吧!”
邱晨看着穆老頭,眼睛眨啊眨,突然會意地笑起來:“老伯,臘鴨煲極耗時,今兒晚上是吃不上了……不過,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表這份孝心!”
林家的大廚房,從秦錚在林家養傷起,清湯都是常備的。邱晨進了廚房,不多會兒,就帶着青杏轉了回來。
穆老頭眼巴巴地看着青杏手裡託着的湯碗,跟着湯碗落在桌子中央,看着邱晨上前打開湯碗蓋兒,一股清亮亮卻濃郁的香氣就撲面而來。
穆老頭眼睛一亮,看着碗中白軟的彷彿豆花兒的東西,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也不話,也不理會他人,擡手用調羹舀了一勺送進嘴裡。白色軟嫩的‘豆花兒’入口滑嫩鮮香,根本不用咀嚼,順着舌頭直接滑入喉嚨,滑下肚兒裡去了,可那股濃郁卻絲毫不滋膩的香氣卻仍舊縈繞充斥在口舌齒頰之間,令人久久回味。
穆老頭眼睛又亮了幾分,幾乎有些閃閃發光了,手指着碗裡的東西,看着邱晨:“這,這是……”
楊連成老爺子也跟着吃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有些不以爲然道:“不就個豆花兒嘛,農家吃食,老哥別嫌糙!”
農家吃食?還嫌糙?就這一份兒東西,看不出一點兒張揚處,可就正是這樣一品湯清似水,‘豆花兒’雪白的湯羹,只怕沒十兩銀子也值四五兩……不對,關鍵還不是銀子多少的問題,關鍵是這份巧妙地心思,和這份大智若愚,大奢若樸的氣度……這可不是一個莊戶人家養出來的丫頭能有的!?
穆老頭看着毫不在意的楊連成老爺子,瞪大了眼睛好半天,乾脆決定不予理會了,心裡卻酸溜溜的難受的很,這楊老頭兒有這麼好閨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唉,這算不算傻人有好命?
邱晨也被楊老爺子的話的笑起來,從青杏手裡接了碗盛了雞豆花兒,先遞了一碗給穆老頭,又遞了一碗給老爺子。回頭再想舀,楊樹猛已經自己拿了碗笑道:“不勞妹妹動手了,哥哥自己來!”
“噯,你子,剛剛不還吃飽了吃不下了?這會兒咋又能吃了?”穆老頭絲毫沒有長輩的風範,瞪着眼睛擠兌着楊樹猛,那樣子,恨不能把一碗雞豆花兒摟在懷裡護起來了。
他爲老不尊,楊樹猛也笑嘻嘻地耍起了賴皮,眼疾手快地把湯碗直接端在自己面前,直接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只剩了個碗底兒放回去,笑道:“豆花兒不頂餓,正好做宵夜了!”
完,朝吹鬍子瞪眼睛的穆老頭嘻嘻一笑,低頭喝起豆花兒來。
穆老頭兒氣哼哼的半天也沒人搭理,楊樹猛喝了幾口,擡眼看他只氣鼓鼓的也不吃,詫異道:“穆老伯,你不愛吃妹妹做的這豆花兒的味兒啊?噯,雖不值什麼,也不能瞎了東西,要不我替你吃了吧!”
“誰我不愛吃了!”穆老頭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氣得嚷了一聲,卻不敢再擱着,也連忙低頭開動去了。
看着這麼個活寶,嬉笑怒罵的也正好跟楊老爺子做個伴兒……再了,邱晨也早看出來了,這位也就是灑脫隨性慣了,心裡卻是有數的很。
來此的目的達到了,她也懶得再停留,告辭從後座房裡走了出來。
走到二進院們口,秦禮秦勇不知從哪裡閃了出來,幸好屋角的穿廊掛了燈籠,不然非被嚇一跳!
“夫人!”秦禮秦勇拱手施禮。
“你們知道穆老頭兒的身份吧?”邱晨也不繞彎兒,直截了當地詢問道。
秦禮秦勇垂着頭道:“是!他就是當初侯爺的……”
邱晨腦中電光一閃,打斷秦禮的話道:“就是唐庸當初的那個老頭兒?你們侯爺的功夫是他教的?秦義秦孝還有你們的功夫也是他教的?”
秦禮和秦勇臉上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秦禮點點頭道:“正是他老人家。侯爺是他老人家親手教的,我們幾個福分薄……也就捱了幾頓打,沒入他老人家的眼,也撈着他老人家正經教過!”
邱晨眨了眨眼睛,腦子裡飛快地轉着,她今兒示好是不是錯了?若是那老頭吃饞了,不定捏着鼻子也要教阿滿功夫……要不,再弄點兒什麼怪味兒的東西送去……
飛快地想了一回,邱晨也只有暗暗嘆氣的份兒。還是算了,那老頭兒口味怪着,不定弄盤辣的上火,苦的發麻的東西也能當成無比美味兒。再,既然秦錚也讓他教授功夫,想來這位是有真本事的,這些高人的性子都不好,萬一惹惱了,發了飆……呃,還是算了,她爲了一家人的性命安全還是不要戳事兒了!
邱晨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轉念,笑睨着秦勇道:“在清和縣的時候,你沒認出他來?”
秦勇愣怔了一下,愕然道:“清和……夫人,您是亭伯?”
不等邱晨回答,秦勇一巴掌拍在腿上,恍然道:“夫人這麼一提醒,還真是……容貌不同,但那身形背影還是有些痕跡可循的!”
秦禮擡手拍拍秦勇的肩膀,對邱晨道:“夫人不知,這位老爺子性子……嗯,灑脫,豪氣,最受不得拘束,故而演習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不但容貌五官沒有絲毫破綻,就連話聲音都能隨意改變……據還能夠隨意改變身形高矮……但如今看來,改變身形高矮……好像不太常用,是以勇子才能對應上身形背影……”
“唉,當時……是真的沒往這裡想……”秦勇嘆息着,“誰會想到老爺子會去給人做老僕……看起來還蠻像那麼回事兒!”
經他這麼一,邱晨也止不住地笑了。是啊,當初亭伯跟他們幾個人混的可是挺熟,幾乎日日三餐都跟着他們一起吃飯……如今想來,也不是沒有破綻,亭伯雖是老僕,但吳雲橋那般繁忙勞累之下,也沒有亭伯天天閒散在家的……而且,連個飯都不做,熱水都不燒……當時,他們時時關注着疫情的發展變化,居然都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疑點!
想來,今兒這穆老頭上了門,秦禮秦勇因着前情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又看了穆老頭的身手,差不多就認出來了,這纔看熱鬧,沒……敢上前。
雖有情可原,可這兩個也不該連個話兒都不遞,若是她沒看出穆老頭兒的破綻來……呃,沒看出破綻來,最多沒有過高的禮遇,卻總不至於爲難一個老人家!
哼,這幾個人這是篤定她不會做什麼惡人了!
展顏一笑,邱晨溫和道:“既然是侯爺都敬重的老人家,咱們也不能慢待了。唉,可惜咱們家的人都拿不出手……這樣吧,你們最瞭解老人家的心情脾氣,這以後,老人家的飲食起居,就交給你們哥幾個吧!……噯,我這就再去跟老人家商量商量,把他老人家挪到你們對過住着,你們照顧起來也便宜……”
秦禮秦勇一看到邱晨笑得溫和,還暗暗舒了一口氣,這回的事兒他們兄弟是有些不仗義,害怕老頭兒就沒敢提前給夫人透氣兒……可片刻,秦勇秦禮就苦了臉,秦禮反映過,扯了秦勇一把,連連拱手討饒起來。
“夫人,兄弟們這回錯了,夫人饒過一回……”
邱晨笑笑道:“饒過你們,也不是不行……”
秦勇秦禮停了求饒,張着耳朵仔細地聽起邱晨的條件來。
邱晨又笑了笑,一團和氣道:“雖老爺子上了門,卻還不知他的來意如何,你們就替我看着些,老爺子有什麼舉動……嗯,我們做晚輩的也好孝敬!”
這會兒,秦勇秦禮他們真是後悔了,當時怎麼害怕那老頭兒……給夫人打個眼色也成啊……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雖是懊悔無邊,秦勇秦禮也只能口吞黃連,有苦沒處了。沒辦法,只能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第二日,邱晨一大早就進了廚房,昨晚她吩咐了大興家的,今兒一早用果木烤過臘鴨,再用淘米水淘洗了,細火煲上,中午才能吃上。火候短了,臘味兒煲的味道就不對。
對了,既然做臘鴨煲,索性拿些臘腸臘肉的煲上個臘味飯……雖,臘味吃多了不好,但那濃香的滋味兒真是不錯。
看着大興家的帶着喜將幾種臘味烤過,又用淘米水細細地淘洗過,放進陶鍋裡煲上,邱晨這才離開廚房。
今兒個是重陽節正日子,孩子們不用上學堂,卻仍舊早鍛鍊去了。她也要把給楊家二老備下的節禮送過去,再商量着二老怎麼過這個節……起來,重陽節更多的是城裡人的習俗,農家莊戶人衣食尚且沒辦法充足,倒也沒這麼多心思理會這個。
從前院轉回來,進了西次間,玉鳳和青杏已經託了兩個包袱過來,裡邊放的是給劉氏和楊連成老爺子新做的靴子和皮襖子,用的都是灰鼠皮輕軟暖和,比羊皮穿着舒服,更適合在家裡日常起居穿用。
趙氏已經過來伺候着了,正坐在西次間裡的椅子上候着,看見邱晨進來,連忙起身迎着。
將近四個月的身孕,雖還不太顯,但趙氏的行動明顯有些遲緩,再看趙氏的臉色,也不是太好……邱晨不由想起昨晚楊樹猛陪着老爺子回來的晚,只怕趙氏昨晚也沒睡好,今兒一大早還得早早起來伺候公婆……這個時代的媳婦兒是真不好當。
緊着上前幾步,邱晨扶着趙氏坐了,笑着問道:“嫂子昨晚沒睡好?看着還有些倦意。”
趙氏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笑着道:“昨晚你二哥回來的晚……”
邱晨笑笑,“二嫂如今身子重,先照應自己要緊。我二哥……嗯,以後我跟二哥,不能再這麼晚回去了,你這會兒受不得累。”
着話,趙氏的目光就直掃青杏和玉鳳手裡的包袱,邱晨笑道:“眼看天冷了,給爹孃做的衣裳妥了,我今兒順便捎過來。咱們大夥兒的也做的差不多了,等會兒二嫂去我屋裡看看,樣式花色還有改動的地方沒有。”
又招呼玉鳳:“把衣裳拿過來,讓你們二舅奶奶看看……”
一給楊家二老備的冬衣,趙氏臉上不免有些訕訕的,笑着道:“我也給爹孃做了棉褲襖子……”
邱晨不以爲意,笑着道:“我知道啊,咱爹孃也光,倆兒媳婦都是孝順的,手也巧,所以,我就不做貼身的衣裳了,那個要真可身妥帖才成,這不,就做了兩件外頭的衣裳……呵呵,就這,也是青江家的幾個做的。我自從生了那場病後,這針線上是一點兒也做不了了,也就只能賴着大嫂跟二嫂受累了。”
一番話得趙氏緩了顏色,笑着跟邱晨看起二老的新皮襖來。
楊老爺子先起身出來,邱晨跟趙氏進屋伺候着劉氏洗梳了,看到趙氏的臉色不太好,劉氏就不用她伺候,趕緊吃點兒東西歇着去。
邱晨心裡則開始盤算,不二老屋裡有青江家的和雨荷伺候着,就是俊俊書跟前都有廝伺候。趙氏身邊到現在還沒個人……只是,給趙氏挑人,就要心謹慎多了。
年輕媳婦子不行,丫頭若是挑了那心地不純的,趁着趙氏懷着身子做出什麼事兒來,她這個當姑子的可就有嘴也不清了。
想來想去,竟是不能安排常人伺候,還是安排個媳婦子每日過去清理打掃、漿洗,能幫着趙氏輕鬆些,又不至於生出什麼禍端來。
盤算着家裡的媳婦子,其他人活兒都累,倒是趙九的媳婦王氏,清理一進院的衛生,守着二門,還有些空閒,而且,王氏爲人穩當,手腳也利落,又有家有業的,最是穩妥了。
盤算好了,邱晨就把這事兒跟劉氏了。
劉氏倒是不反對,只是嘆息着:“不光是我跟你爹,你連你嫂子們的心都操着……唉,讓你受累了。”
邱晨笑着依在劉氏身邊道:“娘,瞧您的,二嫂這不也是給我懷侄女兒麼……再,我這回來好幾天了,纔想起這事兒,夠粗心的了,您還這麼,這還得讓我慚愧成啥樣兒啊!”
母女倆笑了一陣,邱晨從西屋裡出來,就把王氏叫進來,把事兒給她了,又道:“這事兒也算你額外的活兒,我每個月給你加一份月錢。”
王氏連忙道:“不敢當夫人這麼。依着夫人的吩咐,不過是去二舅奶奶屋裡打掃清理,也沒多少活兒……”
邱晨擡擡手,止住她的推拒,直接道:“我讓你去二舅奶奶屋裡打掃,是看着你是個穩當利落的……如今,二舅奶奶身子重,受不得一點兒氣,你打掃完就不要多在屋子裡留……畢竟我是姑子,萬一嫂子懷着孕有個差池,我沒法跟爹孃跟哥哥交待。”
王氏神色微凜,恭恭敬敬地曲膝應着:“婢子省得,夫人請放心!”
邱晨的目光掃了眼屋裡伺候的玉鳳,玉鳳連忙曲膝退了出去。邱晨這才神色肅然地看着王氏道:“如今咱們家人口漸多,表少爺們、外院的秦護衛他們,決不能生出什麼事兒來,你在二門二院出入,也替我看着些。有什麼事及時知會我一聲。”
王氏連忙答應着。
邱晨打發王氏徑直下去,招呼了玉鳳和青杏進來,替她理了理鬢角,整了整衣裳,起身去西屋吃早飯去了。
吃過早飯,孩子們跟着秦勇秦禮去騎馬打獵。昨日因爲有太多的孩子要照顧,秦禮秦勇帶了箭支也沒能打獵,今兒一提議,邱晨就答應了。她正不知道讓孩子們在家裡做什麼好呢……早知道今兒沒事可幹,前幾天挖藕捕魚的活兒就不急着做完了。
看着孩子們興奮無比地去了,幾個丫頭子沒帶上,一個個沒精打采的。邱晨看着不是個事兒,想出一個好東西來,既能讓孩子們感興趣,還能讓大人們也高興。
九月,大白菜已經長了菜心,大蘿蔔也正好長到兒臂粗細。邱晨就招呼着一家人能調動的人手,廚房裡蒸了一大鍋糯米,又讓趙九聯繫村子裡定好的白菜、蘿蔔,緊着送來,就在東跨院廚房門外和正院的一進院裡,擺開陣勢,醃製辣泡菜。
邱晨最愛吃新醃製的辣白菜,微微帶點兒酸甜的。兒臂粗細的蘿蔔劈成條,頭頂和蘿蔔纓兒都留着,醃成泡菜同樣好吃。蘿蔔纓兒用水一焯,放大油、油吱啦、蝦皮兒調餡兒,蒸成大包子,也香濃爽口的很。
還有豆腐乳,她前些日子從臭鱖魚聯想起了臭豆腐、毛豆腐,然後聯想起了豆腐乳。豆腐乳價格低廉,味道足,做好了,冬天東跨院的幫工們也能多添一道菜。
醃製辣白菜,大興家的和蘭英等人已經有了去年的經驗,今年做起來也就極順手了。邱晨只是讓她們做了一點點特辣的,剩下的就做成微辣的。
轉了一圈兒,看到兩處的婦人們切白菜醃白菜,忙得不亦樂乎的,她也插不上手,乾脆帶着孩子們在一進院子裡做起了打糕。因爲藥物粉碎,東跨院裡有個大大的石臼,木頭搗子都是硬木做的,很是沉重,邱晨帶着孩子們砸了幾下,胳膊就酸的太不起來了,只好交給趙九和幾名男僕。
咚咚咚的打糕聲,還有婦人們的歡笑聲混合在一處,兩個院子都熱鬧喧闐起來。
邱晨看着人們上了手,就拿了芝麻、黃豆麪兒去了廚房,將黃豆麪兒炒熟晾涼,把芝麻炒熟碾成粗粉,混上白砂糖,就成了香噴噴甜滋滋的打糕粉料,等糯米打好了,拿過來切成塊,在芝麻黃豆白糖的混合粉料中打個滾兒,香甜軟糯的打糕就做好了。
做好一盤,邱晨就把這個相對輕省有趣的活兒交給了青杏和春香,自己端了打糕給廊檐下的劉氏送過去。
劉氏拈了一塊打糕吃了,慢慢嚥下去,點頭笑道:“這東西倒是香甜的很,軟軟糯糯的,牙口不好的也能吃。”
邱晨自己也吃了一塊,唔,味道還不錯,打的還不夠,勁道稍差一點點。
“娘,這東西是黏米做的,不好消化,又是冷的,您一次吃兩塊就行,吃得多了怕胃口不舒服。”
劉氏笑着點頭,問道:“你給你爹和你穆伯送去了?”
邱晨笑着撇撇嘴:“我爹去了後院了,穆伯?早跟着秦禮秦勇他們上山了。”不然,估計看到打糕這活兒,那老頭兒早搶着上去了湊熱鬧了,哪裡能這麼無聲無息的。
跟劉氏了一會兒話,邱晨就帶人去了廚房。廚房裡有一個拐磨,是邱晨買回來給孩子們磨豆漿的,她不常在家,孩子們不愛喝豆漿那股子豆腥味兒,這拐磨子就閒在了角落裡。
邱晨帶着青杏把拐磨子從角落裡搬出來,上邊積了一層厚厚的油灰,打發青杏拿來皁液洗涮出來,又用清水洗淨,然後放在大木盆中用清水浸泡上。轉而拿了黃豆放在簸箕裡,端到廊檐下,跟劉氏、趙氏一起着話開始選豆子。
正着話,一匹馬在門前停下,趙九迎出去,片刻將大興帶了進來。
大興帶來了林旭的書信,另外還帶了郭敬詮的一封親筆信。
邱晨連忙接過來拆開看過。林旭的書信的主要是郭大老爺郭敬詮安全歸來的事情,只是郭敬詮瘦的厲害,幾乎瘦脫了形,人也虛弱的很,正在家裡休養。郭敬詮的信則是鄭重向邱晨道謝,幸虧了邱晨的各種措施,他一直堅持自己和隨人不沾任何生食生水,這才能安全從疫區回來……
對於防疫控制諸事,郭敬詮卻幾乎沒提多少,字裡行間也隱約透出一種沉重的寥落之意……邱晨掩下信箋,止不住輕輕嘆息,此次她進入疫區,先是有清和縣令吳雲橋的一心爲民,全力協助,後有丕縣那個石師爺……想來想去,她最應該慶幸的還是身邊跟了秦禮曾大牛和陳氏,不陳氏的沉着安然,就秦禮和曾大牛二人,若非這兩個人跟着,她在丕縣的境況只怕還不如郭敬詮,更別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把疫情控制住,得以順利走出疫區了。
而秦禮秦勇四人,甚至是陳氏……都是秦錚的人,起來,她一直受秦錚的照應……唉,似乎從軍供的療傷藥開始,她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就似乎牽扯在一起,撕扯不清楚了。
搖搖頭,把這些紛亂的思緒拋開,邱晨將手中的信箋放進盆裡燒了,特別是郭敬詮的信箋,還是心爲好。
“你既然回來了,就別急着當天往回趕了。你下去先好好洗洗,換身衣裳,也跟大人孩子好好聚聚……晚上我寫了回信,你再帶回去吧!”
大興連忙躬身應了,擡頭看看邱晨,見她再無其他事情吩咐,微微彎着腰退了下去。
臨近中午,秦禮等人就帶着孩子們回來了。帶回了不少野雞野兔,還有一隻黃羊和一隻狍子。
中午,蒸的蘿蔔纓兒大包,邱晨用拐磨子做了個豆花兒,這回是真的用黃豆磨的豆花兒,不過仍舊用清湯做的湯底,滋味鮮美卻不滋膩,同樣美味。另外,她還做了嚮往已久的麻婆豆腐,又燉了個魚頭豆腐,差不多一頓豆腐宴,吃的一家人無不叫好。穆老頭兒連早就點好的臘鴨煲和臘味飯也幾乎沒心思理會了,擠在一羣孩子們中間,搶着豆腐菜吃的不亦樂乎。
至於秦禮秦勇和孩子們打回來的野味兒,就要等下午洗剝乾淨了,晚上吃了。
午飯後,大夥兒稍事休息,大多數人繼續忙着醃蘿蔔白菜,劉氏趙氏兩人就帶了孩子們挑黃豆,挑綠豆、紅豆。中午美味的豆腐、豆花兒,讓孩子們對挑豆子動力十足。一隻隻手挑起豆子來靈活無比,速度一點兒不比大人慢,邱晨還提議孩子們邊挑豆子邊講故事笑話,不會講故事笑話的,也可以背詩背課。這樣能鍛鍊孩子們的口才,也讓孩子們敢於在人前話,習慣了就不會到人前去露出懼色,大大方方的應對。
孩子們忙碌着,邱晨開始用中午做出來的豆腐製作豆腐乳、臭豆腐。製作這些最關鍵的就是適合的發酵,這就要求環境潔淨,以免過多的雜菌讓豆腐**不能食用。
正在廚房隔壁的房間裡忙碌着,趙九到門口通報:“夫人,門外來了一輛馬車,是來……求醫!”
趙九很疑惑,他們家夫人懂得製藥是不差,可從來沒聽過夫人給人診病……家裡有人生了病,不管夫人在不在家,都是去鎮上請趙郎中來診治的。這怎麼會有人大老遠跑來求醫的?難道自家夫人還有一手深藏不露的高明醫術?
邱晨正託着一根竹劈子豆腐塊往架子上放,聽了趙九的通報手一抖,一排豆腐塊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請她醫治的人只有一個,只是那個人她之前也見過,並沒看出病重……傷重的樣子,難道,傷口沒有癒合好,又舊傷復發了?
心思快速地飛轉着,邱晨顧不上理會地上摔得稀巴爛的豆腐,手下意識地落下來,揪着圍裙擦着,就直接往外奔出去,連臉上戴着的口罩、頭上帶着的頭巾都沒顧上理會,就如蒙面人一樣,衝出屋門,徑直朝着大門口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