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倏然擡頭,兩隻淚眼如浸沒在水裡的黑珍珠,在黑夜裡發出了它獨有的光亮,“你是誰?”她聽出了這男人的聲音,心中的恐懼陡然增了幾分,雙手緊緊地環住了胸。
她沒有做過壞事,她也保證自己沒與誰結過仇。
“真的忘了?”某男人做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啪”的一聲,他點燃起指間的煙。
星火一閃,婉兒看見牀頭一角坐着一位黑衣男人,一大縷頭髮遮了他的一隻眼睛,她看不真切他的五官,可發現他皮膚是小麥色,嘴脣超薄,噙着一抹陰戾與冷諷。
她心頭一悚,在火光媳滅之時,她開口問:“先生,你能告訴我,我在哪兒見過你?或者,我哪兒得罪了你?”
對方靜默了一會,他指間的星火在隨着他手的起落上下閃動,在空中劃出一道接一道轉瞬即逝的光弧。
“你長到這麼長,在記憶裡從沒有過讓你懷念,讓你感激的人嗎?”他聲音低低沉沉,在這間黑燈瞎火的房間裡顯得陰森冷寒。
婉兒更加本能地蜷縮起身子,她回想着過往的一幕幕,心生悲涼,喑啞道:“有。”
“誰?”一個字,擲地有聲,他的身子朝前傾了傾。
“我父親,他去世得早,可他教會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
他的身子朝後靠去,右手慢慢擡起,狠吸幾口煙後,他再問:“就你父親?”
“還有一個。”婉兒抹了一下臉上的水漬,吸了吸鼻。
空氣中煙味漸濃,她咳了兩下,對面的男人稍稍一頓,兩指掐住菸頭,擰滅了香菸。
“說來聽聽。”
“還有一個曾是我的鄰家大哥哥……”
椅子上的男人站了起來,他想走過去,可接下來的話讓他又驀然坐到了椅子上。
“他一直以來都喜歡騙我,在我面前稱老大,爲了我去偷東西,爲了我跟別人打架,終於有一天他因爲我去坐了牢……”她聲音低了下去,可能回憶觸及了她太多的傷感與心痛,她抽噎了,半晌過後,她又接
着說,“半年之後,我去探望他,可獄警卻交給我一包他的遺物,說他在牢裡與人打架,被人活活打死了……”
“怎麼是這樣?”他的手緊緊地扣住椅子扶手,腦門的青筋在跳,跳得生疼。
“他,我想他是怨恨我的,所以他沒有給我一點後悔的機會……可我沒忘記過他,我把他的遺物埋在了一棵樟樹底下,我還常常去看他。”她慢慢地說着,彷彿在說上輩子的事情。
他的手在抖動,一張臉在黑暗中透出了慘白色。
“他爲什麼要恨你?”他再問。
“因爲我……我,別問了,先生,我求你別問這個,我不想說。”她把頭埋在膝蓋裡,淚水再次滑落下來,整個身子止不住地顫動。
男人嚥了咽乾澀的喉頭,眼睛有些疼,良久,他才問:“你喜歡他嗎?”
婉兒擡起頭,目光在暗色中飄移,卻尋不到一絲光亮,心中悲涼,她哽咽着說:“喜歡,我一直把他當哥哥。”
一時靜默,男人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果他沒死,你會考慮長大後嫁給他嗎?”
“……”婉兒停止了抽泣,好半天,才低低地說,“不知道。”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記得她十三歲生日那天,他帶她上街吃冰淇淋,說他姥爺給了他生活費了,他可以請她吃。
她去了,倆人要了一杯草黴味的,她吃得很香,笑得也甜,他還給她買了一個髮箍,白色的,上面有幾顆水晶,在陽光下亮閃閃,他幫她戴上,走到一家婚紗影樓前,倆人看着廚窗裡的模特,他指了指那模特身上的婚紗說:“婉兒,哪天生日,你穿着這件婚紗,我再帶你上街吃冰淇淋。”
她笑,笑他傻,笑他不懂:“哪有生日穿婚紗的,明明是結婚的時候穿。”
現在回想起來,他不傻,他懂,他是想哪天她穿着婚紗,他牽上她的手……只是,就在這天生日的晚上,他被抓走了,從此他們陰陽兩隔。
婉兒不再想回憶,更是不想說,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朝着牀頭一
角發出了請求:“你放我走吧。”
黑屋子太寂靜,靜到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對面的男人不說話,氣壓變得很低,低到快透不過氣來。
“我肚裡有了兩個寶寶……”婉兒繼續求他,她很想站起來,可雙腳已麻木,整個身子像抽空了氣力,軟得像棉花袋子,只好又抱着膝蓋,“他們三個月大了,我餓,他們也跟着我餓,先生,我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今天是我的結婚日,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綁我走,不知道你跟我,還是跟陳俊楠有怨仇……可肚裡的孩子很無辜的,求你,求你放我回家好嗎?”
“你很愛陳俊楠?”許久,她才聽到他出聲。
“是的,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爸爸。”婉兒清晰回答,那邊又無聲了,她忽而後知後覺地恍然起什麼,疑惑地問他,“先生,你認識我對嗎?”
要不然怎麼會問先前那些問題?爲什麼要這樣問?
那麼……他跟自己有恩怨?所以才綁了自己?
心中一凜,婉兒又收緊了身子,她實在想不起生命中除了少年時期的那兩個,還跟哪個男人有過交集,在學校,她一直好學文靜,跟同學們相處很好,高中時期爲了考大學只知道拚命讀書,上了大學後,她談的第一個戀人就是陳俊楠,有哪個男生會惦念她呢?
楊帆已死,那個所長的兒子也早已移民到加拿大,而母親幫她改了名字後,讓她去北京劉瑩阿姨那兒生活學習了幾年,考大學時再回來的,這八年裡,她可以保證除了陳俊楠,再沒有跟哪個男人有過超出友誼範圍的接觸。
沒有,她保證真的沒有!
可眼下的男人……是誰?
“你不認識我,那……我也不認識你!”對面男人一字一頓地回答,帶着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緒,聲音濁重渾厚。
“那你爲什麼要綁架我?”婉兒大膽地問。
他站了起來,婉兒聽到他的腳步聲離自己近了,不由得向後緊靠着牆,手與腿都護着整個腹部,上貝齒緊緊地咬住下脣,臉色慘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