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她怎麼樣了?看她的樣子像是中毒。”其邑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面前的僧人穿一身灰色的僧服,外面罩着一身紅色微褪的袈裟,鬚眉戒疤,眉目和藹,雙手合十,從如來金身後走出來。剛剛在客房爲扶幾看傷,會空出來時神色擔憂,讓人心都跟着提了起來。
“我聽出寺的小僧說,今日在奴陰臺處決一個奸細,判的還是極刑,王爺可想好了?”會空唱了一聲佛號,若是換了常人,別說收留,能守住秘密就已是不錯,哪裡肯爲扶幾看傷。
很明顯其邑也是這樣想,目光落在會空手裡的佛珠上,雙手合十彎了彎腰:“方丈得道成佛,是非曲直自然也比常人看得明白。”
“王爺相信她不是?”會空轉着手裡的佛珠,看了看高高的如來,塑的如來金身,眼裡裝的都是悲天憫人。
“方丈也相信不是嗎”其邑順着會空的目光看過去,像是在與佛祖對視,“她是不是奸細佛祖知道,在尋常人眼裡方丈就是人們心中的佛祖,方丈自然也看得明白。”
“王爺這樣說老衲擔不起,出家人以慈悲爲懷,老衲既然相信這位姑娘,就不會將她交給官府,但這位施主的身體狀況很不好,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不好?難道她真的中了毒?是什麼毒?能解嗎?要怎樣才能解?還有……”男人一身黑色勁裝,衣服勾勒出肌肉的線條,堅毅而好看,身材頎長高大,那是久經沙場經磨礪出來的,好像粗魯又似穩重,不過現在嘛……
會空臉上浮現出若有似無的笑意,豎着隻手掌在胸前,虔誠的唸了聲“阿彌陀佛”,點點頭:“老衲方纔爲施主診脈,看脈相似是故人來。”
“故人來?那是江湖上的毒藥,服用之後會產生幻覺,毒素入腦之後人會陷於幻境中醒不過來,然後死在夢裡……”低頭略微一思考,便察覺出其中的不對之處,“她的身份是兵部尚書大人的外侄女,怎麼會與江湖有關係?據我所知,故人來是望月樓所制,望月樓是殺手組織,難道……”其邑覺得自己一定瘋了,望月樓怎麼會讓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女子潛進皇宮當細作,既然如此就更不可能是漠疆的細作了,只能說明這一切之後有人在推波助瀾,要置百幾於死地,“方丈能治嗎?”
“故人來說毒不毒說不毒也毒,尋常的藥物倒是好找,只是有其中一味藥引望月樓從不對外公開,老衲也只能用尋常的藥爲她續命,至於解藥還是要去找望月樓的人要,不過這並不不容易。”會空無奈的搖搖頭,嘆出一口氣,不知是在感嘆什麼。
“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她的傷要緊嗎?”連會空都看出了其邑的不同尋常,看向扶幾所在的客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其邑的腳下,其邑莫名的老臉 一紅,“勞煩方丈了,解藥我會派人去尋的……”
“今日有位施主請老衲爲他亡父誦經,時辰定在明日子時,路途有些許的遠,今日便要星夜,後院的客房平時沒人去,寺裡的僧人也不會踏足,王爺便派一個心腹去照顧一下那位施主吧。” 說罷,轉身朝佛祖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後離開了,留其邑一人在原地,望着扶幾所在的方向發愣,表情從平靜到糾結再到平靜,一時之間連路過的小僧都覺得精彩……
在佛光普照的地方彷彿連門都變得厚重,以至於其邑推門的時候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牀榻上的人已經被人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是尋常婦人的粗布麻衣,原本凌亂的長髮也被梳理得柔順,用布巾綰了起來,有幾縷垂落在胸口上,隨着呼吸輕微的起伏。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白日裡剛剛看到他時的模樣,她白色的衣服沾滿了血,像極了以前自己呆在軍營裡的時候,有時候打仗,士兵們流血受傷,軍醫給他們換繃帶,用過的繃帶堆在一起,也是沾滿了血,裹着塵土和草屑,散發着腥味。
今天她倒在那裡的時候也是那樣,如果不是因爲她的頭髮,自己幾乎要以爲那就是一堆破布,本來在去的路上還在想是誰給自己遞的密信,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這一切的疑問都拋之於腦後。
“這才幾個月沒有見到,怎麼混的如此差……你不是挺厲害的嘛,聽說選秀的時候跳了一支百鳥朝凰,連我的幾個好兄弟都連連稱讚呢……”牀上的人沒有任何的反應,額頭上蓋着用冷水浸泡過的白帕,即使如此扶幾仍然全身滾燙,“想不到你竟如此有能耐,如今竟然能和望月樓的人扯上關係。”若是放在以前,扶幾聽了他說的這句反話,竟然會跳起來賞他一句爆慄。
客房裡點了蠟燭,照得房裡明亮,扶幾原本蒼白的面龐也籠上了一層金光,不知道爲什麼,其邑突然想到大殿裡的如來金身,平靜祥和。
突然傳來敲門聲,把其邑拉回神遊。“進來吧。”雙手負於身後,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刻又恢復了以往久經沙場的將軍風度。
徐睿在其邑身後抱拳行禮:“王爺,漠疆傳來密報,漠疆王又在集結軍隊,軍中將領在等你回去做決定……”
徐睿原本還想說什麼,被眼前的男人擡手打斷,順着他的目光看到榻上呼吸微弱的人,原本還想說的話都嚥了回去,幾個月之前聽林風和麻山說過,王爺的偏院裡進了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不知道和如今這個相比,哪一個更國色天香一些……
至少徐睿沒有見過這樣美的人,即使只是躺在那裡,即使沒有多少生氣,俗話說得好,病美人病美人,病着也是美人,徐睿是個粗人,可以行軍打仗,卻做不得像一個書生那樣去描繪美人。
“王爺如果今天有事的話……”嗯,都是男人嘛,都懂的……這俗話還說了,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風流,何況老大不小的人了,是該找一個暖被窩的人了,至於那邊和要和將領們討論的事情呢,推一個晚上也不是不可以……
“出去,太吵了。”
得,這還沒娶進門呢……“是,王爺!”
徐睿嘴上是這樣回答的,腳底板卻像被粘在地上一樣沒有挪動半分,其邑臉色一青:“本王一會兒就回去,讓他們等等。”
徐睿聽到回答這才抱拳離去。
又站了一刻鐘的功夫,其邑轉身走出門,似乎想到什麼,朝四下看了看,腳下一頓又倒回去,不自在的替扶幾掖好了被角,又檢查了一下窗戶才離開。
其邑前腳剛一出門,後腳門又被推開。屋前屋後屋頂的陰影處有數個人把守,說把這客房守的水泄不通也不過分。
爲了防止冷風灌進房裡,門只開了一人能進的寬度,待人一進房間又立馬關上。
來人穿了一身白色華服錦袍,袖口處用金絲滾邊,袍角繡了雲紋,用的是銀色的絲線,花紋是找的最好的織娘。撤去白日裡的玉冠束髮,如今頭髮半散在腦後,只用一條白色的玉帶鬆鬆的挽着,原本線條冰冷的臉也添了幾分憔悴。
其貅慢慢靠近牀側,要努力才能感覺到扶几几乎感覺不到的呼吸。手臂上的青筋彷彿要爆出鮮血來,和扶幾的呼吸成反比,男人的呼吸在看到手機的那一刻驟然變得粗重,尤其是看到扶幾的手臂。因爲凌遲之刑,雖然中途被救走,但還是被割了九刀,和完好的左臂形成對比,有右臂上抱着厚厚的紗布,即使如此,也有鮮紅的血跡透出來,散發出一股詭異的甜香。
伸出手卻不敢觸碰,只怕一點小小的震動都會弄疼榻上睡着的人,燭光斜斜的照過來,在扶幾的下眼瞼投下睫毛有如蝴蝶翼般的影子,那影子隨着燭火的跳動而顫動着,整個人彷彿被籠罩在薄紗裡。
世有美人,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如今看來這句話是不對的,即使扶幾隻是靜靜的躺在牀上,來勢洶洶的病容也難掩姿色。
其貅和其邑一樣,不承認自己是個好色之徒,但似乎如今也不得不承認……
笑起來的時候如陽光晴朗,如今這樣卻讓人想到皚皚白雪或是冬日裡的月光。
“……阿……幾……”還好,還好一直派人看着她,又派人一直在暗中引着其邑,若不是同伴來救,也會被暗衛救走。
藍柯回來的時候告訴自己,其邑救下了她還送來了普陀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連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自己鬆了一口氣,原本懸在半空的心才略微靜了些下來……
房門對着的地方有燭臺,燭臺後放着一尊菩薩像,其貅生平第一次爲一個人點了一盞長明燈,第一次在祭祀以外的地方爲神明燃了香……
看看手裡的玉瓶,再看看牀上昏死的沒有意識的人,踱回桌邊倒了一杯水,將丸狀的解藥倒了進去,看了看扶幾呼吸漸漸平復下來,開啓扶幾的身體,其貅自己喝了一口,舌尖頂開扶幾緊閉的齒關將藥渡過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晨光熹微時,藍柯才硬着頭皮敲響了門:“皇上,今日還有早朝……”
“朕知道了。”白日裡因爲扶幾被劫囚的事,有一衆大臣進宮面聖,太和殿裡的人都知道,其貅一天未進食,也只有二十八暗衛知道,皇帝以最快的速度也沒有批完奏摺,然後硃筆一甩,從地道出了宮,直接朝普陀寺而來……只是爲了親自爲揚姬送解藥,親自來就是爲了……看看她……
“屬下再爲揚宮人人診診脈。”說着上前。
“輕點。”看藍柯小心翼翼地把扶幾被子裡的手拿出來,開口,是低啞的詢問,“東西找到了?”
藍柯診完脈,站起身,回道:“找到了,聽說是有百姓撿到了給了蘇州蘇大人,大人託人送來的。”
“這些東西都能掉,再掉以後也不用再當暗衛了。出去。”藍柯領命退出客房,其貅小心地擡起扶幾的手,蓋進被子裡。高燒微退,服藥之後面上也漸漸恢復了血色。
三天前得知百幾要被處以凌遲,是聽暗衛說的,不然竟然被一羣老匹夫矇在鼓裡,他們害怕太皇太后,也害怕自己,所以要找出最弱的存在,那就是扶幾……無論他們不知道自己與百幾的過往,但他們知道一點————皇帝不會對一個女人施以凌遲之刑,更何況是一個罪名不明的女人……
這些事情之後是誰在推動,遲早會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