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棍到肉,身下有液體淌下,爬過腿部時帶出一陣癢意。呼吸變得凝滯,扣在刑凳邊緣的手卻越抓越緊,被唐子修剪得圓潤的指甲嵌進邊沿,指尖漸紅,指甲被磕出缺口,不復當初圓潤光滑。
軟刑司臭氣熏天,還有老弱宮女太監的哀嚎與怒罵,池清歡身爲後宮之主,自然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派了一個面生的宮女監守,打到第十一棍的時候,她突然栽倒在地,在模糊的視界裡,有紅色的液體在她身下迅速蔓延開來,宮女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
旁邊行刑的太監嚇得面無血色,一個勁的叫着饒命,吃力的擡頭去看,是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帶着面罩,看不清模樣,不過看他武功路子,嘴角輕輕揚起。
敢在皇宮裡接人,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就是背後有人,來人很明顯是後者。
被他揹回太和殿,還沒來得及坐穩,一身黑衣的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瞳孔突然放大,然後又準備來背扶幾。
這叫什麼事兒啊?剛把自己救出來,還沒來得及趴好,就準備把自己弄走?“藍柯……,你想幹什麼?”雖然這是其貅的寢宮,自己還不信 他能把自己怎麼着。
“主上現在不記得娘娘,貿然帶娘娘回宮,主上回來不好交代……”最關鍵的是現在一副遍體鱗傷的模樣,萬一被看見,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如果提起這件事,自己要怎麼交代?
“我不管你怎麼交代,今天我不走!”身上真的很痛,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咬着牙,大概早就昏了過去,現在是真的沒有力氣,顛簸一下,都覺得痛不欲生,可能人就是這樣吧,越脆弱的時候就越任性,“你去給我找些藥。”
礙於身份,他把藥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
扶幾把腦袋埋進枕頭裡,待半跪在地上的人一退出去,牀上的人立馬把身體蜷成一團,然後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針刺般的痛意涌上來,卻再也壓不下去,明黃色的枕頭上立時抹上兩滴血淚,湊近聞時,能夠嗅到詭異的香氣,一旦受傷或者毒犯,身體就會比平時更加虛弱,更加脆弱,每當這個時候,不死蠱就好像找到了機會,瘋狂的肆虐,在血脈裡攀爬,啃食着血肉,有時候還會釋放毒素,現在還不致命,病症卻一次比一次重。
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有悉悉嗦嗦的聲音,能進寢宮的,尤其是能進皇帝寢宮的,除了一衆暗衛和他自己,就是彭閔和白日進來打掃的宮女,被揹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想來也不會是其他人,身體實在不舒服,最後連身子都沒動一下。
“你爲何在此?”皇帝果然是皇帝,做事想法和別人都不一樣……
扶幾迷迷糊糊暈過去,現在是徹底聽不見了……
其貅說不上心中悲喜,原本覺得她是個例外,原來和其他女人一樣,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想攀龍附鳳之人!
不知道哪裡來的怒氣,那就被子一角,手上摸到一點溼潤,把手收回來一看,盡是一片猩紅,心裡突然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慢慢掀開被子,瞳孔驟然放大。
蓋在被子裡的人,白色的衣服染了污漬,隱隱可見泥濘,最可怕的是上面的紅色,一大片一大片,到處都有,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不小心在哪裡蹭上的……
掀開被子的時候,撲面而來一股甜香,似乎很是誘人,卻又說不出哪裡詭異……
“藍柯!”幾乎沒有經過思考,衝口而出,不待藍柯進來,便衝着門口大呼,“她這是怎麼回事?”幾乎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胸口起伏的多麼厲害,這是在自己的記憶裡,登上帝位十年,僅有的第幾次這麼形色露於面?
“這位姑娘犯了錯,受了罰,”不過要怎麼解釋現在在龍牀上這個問題?“主上不必擔心,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礙於身份,連脈都沒有把。
“朕……”沒有擔心……
“屬下這就把她送回去……”得了吧,你捨得嗎?雖然記不得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狗改不了吃屎……,得,這話可說不得!
“就讓她在這裡,”不過讓她在這裡幹嘛呢?就只是爲了過這一時眼癮,就是爲了看看她嗎?“去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爲她上藥。”心口憋着一團怒火,聲音卻是冰冷冷的。
後半夜時,藍柯找來唐子,才把人背了回去。
屈尊睡在美人榻上的皇帝陛下,一宿沒睡,臉色陰沉的可怕,這種臉色一直維持到上早朝,平時千篇一律的臉色,今天破天荒的出現了變化,不過大臣們倒是希望不要有這種變化……
扶幾趴睡在牀上,聽唐子喋喋不休的嘮叨:今天皇上又對哪個哪個大臣發火了,今天皇上又扔了哪個大臣的摺子,今天皇上又駁回了哪個大臣的建議……
扶幾原本聽得津津有味,突然胸口涌上一股噁心,輕微的頭痛傳來,身下微溼,那種異樣感很不舒服,把唐子支出去,然後艱難的起身查看,褻褲裡有紅色,闊別已久的葵水終於來了……
不得不說,那是扶幾痛得最慘的一次,直接在牀上打滾,直到最後連滾都滾不動,直到午後才慢慢睡去,醒來時已經黃昏時分,天邊有霞光映進來,牀單被褥都被映照的變了顏色。
應該是被痛醒的,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才讓唐子去叫藍柯,一直拖到現在,也不過是因爲男女之別……
那時候藍柯突然面色慘白,一向嚴肅正經的人,現在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怎麼?絕症?活不了了?”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也表示正常……
“娘娘……,娘娘……,屬下……,屬下……”他重複了兩三遍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臉色倒是越來越灰敗,“娘娘有孕……,三月有餘……”最重要的是,因爲受刑,已經有出血現象……,可是如今這種情況,要怎樣告訴主上?
扶幾愣在原地,嘴脣微微哆嗦,把他說的話反反覆覆想了幾遍,才確認自己沒有理解錯誤……,三月?在邊關的時候……
爲什麼要在現在這種時候,在這麼緊要的關頭,在這麼危險的時候,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娘娘……,”現在也無法告訴主上,“不知娘娘如何打算?”經過一會兒的恢復,現在說話終於不結巴……
“這宮中人都不可信,你去幫我準備藥吧……”
“藍柯做不到!”幾乎想都沒想就回答:皇上從政十年,沒有立皇后,十年來往,雖然妃嬪不少,卻沒有子嗣,這個是第一個,主上有這麼愛這個女人,她怎麼忍心?
“你不幫我,我自然有其他的辦法。”這不是在威脅他,只是這其中關係,又能告訴誰呢?
想要救其貅,就要先除去體內的不死蠱,還要解了不老核,而自己現在的身體,就是被這些毒藥撐起來,一旦解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第二天,懷胎十月,其貅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
“屬下送娘娘離宮。”藍柯突然單膝跪地,一副扶幾不答應自己就不起來的模樣。
“我不可能答應的。”這個毒的解藥,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現在這種時候,自己怎麼可能答應?“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怎麼可能不痛苦?那個生命在自己的肚子裡,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怎麼可能不心疼?作爲一個母親,那種痛苦足以把自己撕裂,夾在兩個難題之間,根本無法思考。
心口上彷彿被人放了一根荊棘,一人抓住一端,然後狠狠地來回拉扯,皮肉模糊,鮮血淋淋,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存在了三個月,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從小被人放棄,雖然有師兄他們的關愛,但有時候靜下來,有時候受傷,有時候生病,有時候一個人痛苦,也會怨恨他們,爲什麼扔掉自己……
如果真的做了什麼選擇,希望你別恨我……
“娘娘?”唐子進來的時候,面露急色,看來他是都聽見了,“……不管娘娘怎麼選擇,唐子都支持你!”大概是想了很久,他現在說話才那麼堅定吧!
“唐子,如果是你,你要怎麼選擇?”當一個人走上絕路的時候,就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
“奴才只是一個太監,這一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奴才沒辦法給娘娘出主意……”扶幾看到他的喉結動了動,彷彿思考的很用力,“但是奴才還是希望……,希望娘娘留下自己的骨肉……,這世上沒有哪個孃親不疼自己的孩子,奴才不知道娘娘有什麼苦衷……”
他當然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中毒,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能解毒……
“我的身體很不好,如果留下他,我可能也活不了……”
“那唐子支持娘娘,娘娘現在還很年輕,以後一定還有機會……”
扶幾慢慢躺下去,側過身,背對着唐子:“讓我自己想想,你先出去吧。先不要聲張。”
在房間裡呆了多久呢?從黃昏時分到圓月高懸,從月上枝頭到月落西山,直到黎明時分才暈沉沉的睡過去,沒睡多一會兒就被人搖醒:“宮人?宮人快醒醒,宮人現在是有身子的人,哪能是想睡就睡的?”李水放下手裡的雞絲粥,放輕聲音叫人。
扶幾翻過身,明晃晃的光照進來,刺的人眼睛有些痛,不過一會兒就適應了。擡頭看過去,雖然看不到鍋裡裝着什麼,但聞味道就知道,一定是李水親自下的廚房。
“我現在沒有胃口,你先轉出去吧,如果有事 我會叫你,有的事情我還沒有想通,公公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那宮人有什麼吩咐儘管叫奴才。”
房門被輕輕合上,扶幾又躺了回去,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一整個晚上都沒睡着,想了很多事情。但如今已經三年過去,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一路走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從誤會到相知,走的那麼辛苦那麼坎坷,即使用盡生命又怎樣?自己也要保住他們……
“唐子,我餓了!”雖然味同嚼蠟,雖然還是噁心想吐,雖然沒有胃口,但還是逼自己吃東西,“你去告訴其貅,就說我生病了,今天不上工。”
“宮人,如果休假的話,不用告訴皇上的……”唐子弱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