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思源寥寂的背影在晨風中微微停頓了片刻。最終,卻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慕子路強自支撐着回到了屋子裡。一頭便栽倒在了牀上,昏昏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她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的耳畔輕聲呼喚道:“慕先生,起來吃藥了。”
“不要,好苦。”穿越到這個世界十幾年了,她最怕的就是生病時與這些苦到極致的中藥水打交道。猶記得年幼時,每一次生病,慕仲舉總會拿了糖果糕點,哄了又哄。才能讓她捏着鼻子乖乖地將這些苦澀的藥汁喝下肚。
到了顏府,這種情況就愈演愈烈。以至於每次她要喝藥時,都會被顏思遠嘲笑好半天。而顏思源,則代替了慕仲舉,拿了精美的糖果糕點在一旁耐心地哄她。非要親自看她將藥乖乖喝下,這才作罷!
再到後來,她孤身流浪在外。四處漂泊,無依無靠。每逢生病之時,便常常拖着不肯去就醫。非要弄得嚴重了,才迫不得已的乖乖就範。於是每次總是弄得周圍的人人仰馬翻。而那時,也成了她最最脆弱之時。
昏昏沉沉的慕子路並不知道,自己這句下意識的無心話語,帶給顏思源多大的震撼——他的身子微微一顫,端在手中的藥水便差點要傾瀉而出。恍惚中,顏思源似聽見一個清麗的女聲帶着幾分拗執說道:“顏思源,我不要喝藥,苦死了。”
“乖,聽話。吃完藥病就會好了。”他帶着幾分寵溺溫柔的哄勸道。“待會吃完了藥,我給你買桂花糕吃。”
“我不要吃桂花糕。”牀上的人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嘀咕道。“桂花糕太甜膩了,我要吃芋頭糕。”
芋頭糕……顏思源的心陡然沉了沉,恍惚的神思驀地迴轉過來。有多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了?正在喂藥的手猛地一顫,這次藥汁便順利的濺了出來。順着慕子路的脣角慢慢地滑到了她白皙如玉的頸脖處。
你究竟是慕子路,還是慕白秋?顏思源的目光落在了慕子路被高領衣襟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頸脖處。明明是平坦的胸部,凸起的喉結。可你爲何卻與白秋有如此之多的相似之處?
這難道只是單純的巧合麼?顏思源的手,情不自禁地向她喉結處伸去……
“大少爺,吏部有人求見。”門外的敲門聲如滾燙的火炭一般,讓顏思源的手猛地縮了回來。
“就來。”不緊不慢地將碗裡剩餘的藥汁喂完,顏思源這才站起身來大步朝門外走去。
是夜,慕子路繼續斷斷續續地發着燒。恍惚中她感覺一雙溫柔的大手不時用毛巾在自己的額頭擦拭着,帶給她一絲炎炎夏夜裡難得的清涼。長夜漫漫,彷彿總有一個如春風般溫柔和煦的聲音在她的耳旁呢喃。帶給她久違了的安心與舒適……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慕子路昏昏沉沉的在牀上躺了兩天之後,發熱的症狀才慢慢退去。又在屋子裡歇息了一天,清粥小菜的養着。身子這才漸漸的清爽起來。
彼時,慕子路並不知道,一向沉穩如山的右相大人。在她病好之後,終於一病不起了。一向自律甚嚴的右相,連續三天沒有早朝。於是平日裡就很熱鬧的顏府,頓時擁擠起來。
門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隔了老遠,便能看見一溜兒長的馬車齊整地停放在大路兩旁,一眼望不斷頭。
門內,早有消息靈通的大臣攜着家眷前來。名爲探望,實則是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拉近與當朝宰輔的關係。
於是一向敏銳的慕子路終於在這天臨近下學之時,後知後覺地在兩個孩子身上發現了蛛絲馬跡。“秋書,你把先生剛纔教的這段文字背給先生聽聽。”
“鳳鳴在竹,白駒……食場。化被,化被草木……賴,賴及…..”顏秋書一時不察,被點了名。於是只得無奈地站起身來。一邊背誦,一邊撓着小腦袋,還時不時偏過頭對一旁的姐姐擠眉弄眼。
“秋容,你若再敢替他作弊,待會就同他一起罰抄一遍《三字經》。”兩個小鬼的小動作,豈能逃過慕子路的法眼。只見她面色一沉,冷冷地說道。
“先生……”顏秋書不滿地抗議。
“兩遍。”見他不滿的嘟嘴,慕子路勾脣一笑,面上溫和無害。黑眸中卻是難得一見的嚴厲。“再抗議的話,就是三遍了。”
知道她一向說一不二。顏秋書聞言立刻乖乖的閉上了嘴。只是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卻飛快的氤氳了霧氣。慕子路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果然,片刻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顏秋容慢慢地站了起來,怯怯地開口說道。“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懲罰書弟?”
“爲何?”慕子路挑眉,反問道。“容兒認爲,做錯了事情不應該罰麼?”
“先生曾經說過,任何事情都可以分爲情、理、法三個方面來看待。論理,今天書弟在課堂上走神。是做錯了事,該罰。可論情,容兒覺得,書弟是情有可原!”
“說來聽聽?”看着眼前的小傢伙不疾不徐,有條不紊的分析着。慕子路暗歎了聲孺子可教。面上,卻未表露半分。
“先生說,百姓孝爲先。書弟只是擔心爹爹的身體,纔會在課堂上分神。難道先生認爲,這不算情有可原嗎?”見慕子路鼓勵自己,顏秋容又繼續侃侃而談。
“你是說,顏大人他病了?”慕子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眉頭微微揚着,眼角猶帶着極淡的笑意沒有散去。脣角卻早已是緊抿成了一條線。
顏秋容點點頭,稚嫩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擔憂。“孃親說,爹爹自前天晚上起一直高熱不退。郎中換了一個又一個。卻一直還在斷斷續續地發着熱。想盡辦法也退不下去。”
慕子路心裡陡然沉了沉。前天,正好是她退燒之時。那幾天昏昏沉沉中,她一直隱隱覺得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陪伴着她。那雙修長的大手,讓她覺得奇異的溫暖和安定。彷彿只要有這雙手替她支撐,就算風雨來襲;就算天崩地裂,又有人幫她頂着!
那個人,是他吧?!
可是,他的柔情,她又該拿什麼來還?
“先生,先生……”孩子的呼喚將慕子路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已是不早。於是笑着撫了撫兩個孩子的頭,道。“顏大人……呃,我是說,你們的爹爹會沒事的。現在時辰已到了,你們下學去看望爹爹去吧。還有,書兒雖情有可原。但懲罰還是不能少的。”
看着顏秋書黑亮的大眼睛瞬間亮了幾分又驀地黯淡了下去。慕子路不由得莞爾一笑。“《三字經》不用抄了。但是明天的早課,你必須把先生今天教的內容流利的背誦出來。否則,今天的懲罰加倍。”
“是,先生。”兩個孩子聞言,急急地向她行了個禮。便如脫籠的小鳥飛奔而去。只留下一臉惶然的慕子路,獨自站在書房門口,遙望着天邊碧藍得沒有一絲雜色的蒼穹。久久沒有離去……
“這樣做真的行麼?”楚憐凝望了望躺在牀上三天兩夜,一直高熱反覆不退的顏思源,猶豫不決地喃喃說道。擡首間,慕子路分明看見她眉宇間盡是踟躕。
“顏夫人放心,家父對醫術一道頗有研究。慕某自幼跟隨其學習,對醫術也略知一二。斷不會誤了顏大人的事的。”慕子路表面鎮定自若,心中其實已是七上八下。慕仲舉當年爲了自幼多病的她,對醫術確實小有研究。但她卻興趣不大。所以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皮毛,外加一些現代知識的結合而已。
夏姨娘見狀,莞爾笑道:“姐姐,這些天因爲相公的病,全京城上上下下有名的大夫都找得差不多了。連皇上派了御醫來,相公發熱的症狀也是時好時壞不能根治。既如此,不如讓慕先生試試也無妨!我瞧着啊,慕先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既然他敢開口,就一定有他的把握。”
“好吧。”沉吟片刻後,楚憐凝慎重的點頭說道。“一切就有勞慕先生了。”
慕子路點頭四顧了一下四周,指着密封的窗戶說道:“煩請林管家將窗戶打開通風。夏季炎熱溼潤,病人的屋子,務必做到良好的透氣性和適宜的溫度。”說罷,她又折到書桌前,提筆疾書前來。
“桂枝8克,白芍8克,炙甘草5克,黑附子6克,生薑3片,大棗2枚(擘),上六味,以水煎服,去渣服之,一日三次。”慕子路動作利落,一氣呵成。然後轉身交給林管家叮囑道。
“是。”林和安欠身答道。“我這就去抓藥,守着親自煎熬。”
“慢着。”楚憐凝聞言,厲聲喝止道。
慕子路挑眉,曼聲問道:“顏夫人還有何疑問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黑附子味辛,大熱,是有毒之物。慕先生用以入藥,萬一相公他有個三長兩短,就算賠上慕先生這條性命,恐怕也不能抵我相公的萬分之一罷。”楚憐凝一向我見猶憐,嬌美如花的俏臉上,此刻是少有的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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