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蓮葉何田田(四)

“慕先生,抓緊我。”百轉千回間,顏思遠心中已經有了定論。手上微微用力向上一帶,眼見着慕子路就要脫險,下一秒不知是因爲他手上的汗漬過重,還是今天慕子路身上所着的藍色綢衣太過滑膩。那救命的衣襟一角,便生生從顏思遠手中滑脫。緊接着荷花池中響起一聲“撲通”巨響。頃刻間湖中水花四濺,那飛濺而起的水花噴灑在船上諸人身上,無人倖免。

上官若柳和兩個孩子頓時被這突然而來的意外驚呆了。一時間還來不及出聲,下一刻水中又響起“撲通”一聲重物落水聲。定睛一看,卻是顏思遠緊隨在慕子路落水之後,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子路......”

“先生......”三人的驚叫聲和呼喊聲同時響起,顏秋容語無倫次地說道:“二叔,二叔。快救先生,她在那邊。”

不會游泳的慕子路在湖水中撲騰着,不知是因爲湖水冰冷,還是驚嚇過度。此刻她四肢亂揮,臉色蒼白如紙,顯得很是驚惶。顏思遠一邊朝她游去,心中一邊暗自懊悔——

猶記得當初少不更事,爲了戲弄新來的慕先生,想辦法趕走他們父女倆,他沒少被慕白秋所捉弄。彼時,他和大哥顏思源,一個調皮搗蛋,一個沉穩內斂。卻都正處於人生的叛逆時期。他們都對慕仲舉的管教很是不易爲然,於是不約而同地想方設法想要給慕先生難堪,讓他知難而退。可卻不曾想,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未逃過白秋的法眼。每一次,她都暗自幫助慕先生拆穿了他們倆的陰謀詭計,且讓他們吃足了苦頭。一來二去之下,他們兩兄弟對慕白秋恨之入骨。於是便設計好了要捉弄她。

記得那一天,也是盛夏極平常的一天。心懷鬼胎的兩兄弟將慕白秋約到了河邊釣魚。因爲之前他們已經收斂了很久,所以慕白秋不疑有他。於是欣然前往。誰知卻於釣魚途中,被顏思遠從身後悄悄一推,便落下了河中。那時候她也如同此刻一般,在河水中拼命掙扎,那蒼白得如同白紙的臉色,嚇壞了兄弟倆。其實那條河水並不深,只齊她的頸脖處。他們的本意只是給她一個教訓,誰知她竟然完全不會游泳,並且驚慌之下,亂了方寸。眼看着就要溺斃在河中,兄弟倆這才慌了手腳。紛紛跳下河中,將她救起。原以爲那次回去之後,他們必挨重罰,誰知她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一個人。從那以後,聰靈慧黠,清秀可人的慕白秋,便漸漸將他們兄弟倆折服。

其實,愛從那時候,便有了罷?!只是彼時,年少不知愁滋味的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那,便是愛!

“白秋,別急,我來救你了。”情急之下,顏思遠喊出了兒時的名字。驚慌之中的慕子路聞言,微微一怔。思緒在這一怔之間飛快地翻回了從前。那時候,年少懵懂的兩個大男孩,也是這樣呼喊着她的名字,將她從河水中救起。就算事隔十年,她仍然清楚地記得,彼時他們臉上的驚慌失措,懊惱後悔。

本就不是心腸歹毒的孩子,那樣一時的惡作劇,也不過是出於不甘不忿和頑劣。所以,兩世爲人的她,很快地原諒了他們。並未將此事告之任何一個人。卻未曾想到,竟因此而折服了兩顆年少驕傲的心。慢慢的,他們的友誼在日復一日中升溫,三人成了莫逆之交。到今日,她仍然清晰的記得,那段在顏府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渡過的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該多好啊......

待慕子路回過神來時,她已被顏思遠推到了小船之上。船上的幾人一直屏住呼吸,直到見她安然落在船上,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圍了上來。

“子路,你還好吧?”這是上官若柳關切的聲音。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這是兩個孩子,驚慌無助的聲音。

吃力地睜開眼,想給他們一個安撫的微笑。可慕子路此時,卻連牽扯嘴角的力氣都沒有。胸口處傳來的窒息般的疼痛,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更勿論是開口說話了。

見她遲遲不肯開口,口*脣青紫,面色慘白,三人不由得急了。不知是顏秋容還是顏秋書首先哭了出來,竟接着的兩人也皆是嚎啕大哭起來。

聽聞哭聲的顏思遠心中陡然一沉,從水中翻身爬上船,他分開三人,厲聲喝道:“哭什麼哭,都給我讓開!”

望着臉色蒼白如紙的慕子路,摸着她冰冷的肌膚,顏思遠心中猶如被利器劃傷,霎時間涌上一陣尖銳而激烈的疼痛!

“顏思遠,你簡直不是人!”心中暗罵自己,顏思遠伸出手,放在慕子路的胸口輕輕的按壓着。手心傳來一陣柔韌的觸感,然而此刻,顏思遠卻顧不得驚喜,只按照當年慕白秋教給他們的方法,搶救了起來。

片刻之後,慕子路脣角溢出冰涼的液體。一陣激烈的咳嗽之後,她翻身吐出了胸腔中的積水。整個人這才緩和了過來。“白秋,白秋,你沒事吧?!”顧不得世俗禮教,顧不得三人詫異的目光,顏思遠一把抱住慕子路,聲音中帶了幾分自責和濃濃的擔憂。

“我沒事。”慕子路心中一暖,笑着安撫道。

“對不起,對不起。”將頭埋在她的肩胛處,他喃喃自語。

慕子路微微一怔,旋即又失神一笑。“這傻子,一定在爲方纔沒有及時拉住她而自責吧!”

“我沒事......咳咳.......”慕子路輕輕的推開他,調侃道:“不過,若你再用點力,咳咳......我只怕,就要有事了。”

“對不起,對不起。”顏思遠聞言,連忙放開她。“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先將船靠岸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感覺到身上的力氣一分一分地流回身體。慕子路這才慢慢地坐起身來,對顏思遠笑道。

顏思遠點點頭,拿起魚竿向湖中一撐,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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