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荷拉着一個女孩子樂呵呵地跑進來,那女孩十六七歲的樣子,明眸善睞,光彩照人,見到司空湖也在,不覺麪皮一紅,搓着手低下了頭。
司空湖望了她一眼,對少浪劍說;“她叫秋名,尹熙送給我的。”
雪荷咳嗽了一聲道:“休要說的這麼無情,秋名妹妹是一心一意要跟你過日子的。”
司空湖勉強擠出一絲笑,招呼秋名過來,他拉着秋名的手說:“你死心塌地跟着我,我不會虧待你,但你若奢求我給你什麼名分,那你肯定打錯了算盤,我是個浪子,這輩子絕不甘心被女人拴住,你能明白嗎?”
秋名順服地點點頭,咬着嘴脣,一臉的委屈。
雪荷看不過去,招呼她出去了。
氣走了兩個女子後,司空湖問少浪劍:“咱們怎麼辦,有了這些拖累,得有個萬全之策纔好。”
少浪劍笑道:“你也懂得憂愁了,這不是一個好現象。我一直很相信你的直覺,如此看來時局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何去何從,我也說不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少浪劍似有所悟:“看來又有一場浩劫了。”
這一夜雪荷身體不適,別屋休息,少浪劍一人獨坐書房,到夜半時分,忽然聽得府外驚叫連聲。
急忙登上屋頂看時,卻見一羣人打着火把,護着一輛馬車向西城疾奔,少浪劍正要跟過去,司空湖道:“不必問了,是宮衛軍將軍閔成浩。”
少浪劍對京城官員的居所並不熟悉,司空湖卻是門兒清。
“看來這次又敗了。”
“不敗纔有鬼了,多少人等着看笑話呢。”
這是本月宮衛軍的第十三次冒險行動,毫無懸念的再次失敗,敗的稀里嘩啦,一敗塗地。將軍閔成浩陣前重傷昏迷,被家人送回家裡,卻因失軍之罪隨即被斬首。
消息傳到北川郡王府,公野望高興地連喝了兩大杯,他因年事已高,已經戒酒,此番痛飲是因爲着實出了一口惡氣。
這個閔成浩不是一般人,乃是岱州閔氏子弟,是宮衛軍裡的實力派,公野望傾心拉攏,終歸敗在人家傲嬌的冷麪孔下。
“不識擡舉的東西,拒絕老夫很好玩嗎,老夫仁慈大度,不與你一般計較,可有的人卻要你的腦袋。”
長子公野函探聽消息回來,在書房外聽到父親如此嘀咕,皺了下眉頭。這種泄憤的話過去是絕不會有的。他在走廊下咳嗽了一聲走了進去,稟報道:“攔腰斬斷。”
這話的意思只有他們父子明白,宮衛軍經此一戰,至少損失了一半。
公野望拳擊桌案:“豎子無能敗國,這點家業早晚讓他給敗了。”
公野函道:“請父親下令。”
公野望道:“不忙,不打的他痛,他不知道厲害,且讓他再痛一會兒。”
又問:“蘭兒有消息了嗎,最近總是在夢裡夢見她。唉。”
公野函道:“林州待她還不錯,如今跟林中月同宿同止。”
公野望目光銳利起來:“以什麼身份?”
公野函道:“只說是京城來的故友,並未提公野家三個字。”
公野望道:“當初是你失策,林家居心叵測是要拿她做篇大文章。”
捱了父親這通抱怨,公野函並不惱,反而有幾分得意。父親已經老邁,遠不及先前的睿智。在公野蘭的事上他說了謊,父親卻信以爲真。
他並不擔心公野望知道真相後會怪他,因爲他隱瞞真相乃是出於一片孝心,不想讓父親太過擔心。但這件事從另一個角度看,豈非可以證明他已經具備充分的實力糊弄他的父親、當今真龍朝最有權勢的軍事統帥?
真是世事無常啊,他公野函也有一手遮天的時候。
正暗自興奮着,忽報宮中有天使來,請公野望進宮議事,公野望沒有搭理,公野函道:“說郡王身體有恙,不能進宮。”讓總管打發了來人後,公野望對公野函說:“約束各軍,不可主動出擊,也不可以打大勝仗,免得某人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
公野函笑道:“明白。”
宮衛軍的失敗開了一個很壞的頭,各軍都以此爲標準,不敢輕易取勝,這場真龍朝內部的較量傳遞到蠻人耳朵裡,卻起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聚集在京洛城外的蠻人共有二十一個聯盟,強盟八,弱盟十三。此前因爲屢戰屢敗,各部蠻人正商討結成更大的聯盟,以集中力量共同對敵。忽然而來的大勝利,讓大聯盟計劃無疾而終,甚至原有的二十一盟也面臨土崩瓦解的危險,因爲各部都相信憑藉自己的力量就能幹挺柏家,殺進九重宮,睡盡他家的百媚千嬌。
駐軍面對這樣的大好機會,卻因爲公野望父子的嚴令而無計可施,心中十分憋悶,私下的抱怨和不滿很快傳到了皇宮裡。
柏韌對陳維說:“下詔,敦促各軍擇機出擊,建功者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詔令一下,就有出擊的將領,趁着蠻人被勝利衝昏頭腦,猝然發難,大
砍大殺,建功無數。
柏韌信守承諾,封爵加官,昭告天下。
這個頭一開,人心浮動,各部將領躍躍欲試。
公野望聞聽,大驚,連忙進宮請戰。
柏韌道:“近日聽聞太師身體有恙,朕心甚憂,如今可好些了?蠻人現今已成土崩瓦解之勢,太師可安心休養,遣一偏將即可取勝。”
公野望道:“蠻人勢大,萬不可輕敵,臣願統帥大軍,一舉擊破蠻人解救京城危機。”
柏韌大喜,詔令有司籌辦盛大的閱兵式爲公野望壯行。公野望回府悶悶不樂。公野函追入書房,抱怨道:“皇帝有異心了,這是要把父親望死裡整。”
公野望喝道:閉嘴!
兒子是閉嘴了,他心裡卻很清楚,柏韌這麼做的確是對他下了重手,兵貴神速,大軍行動之前先搞什麼閱兵,不等於告訴蠻人自己要進攻了嗎,先機一失,哪來的勝算?
若是此番出擊大敗,他公野望就成了落毛的鳳凰,不,鳳凰落毛還是鳳凰,他落了毛就連土雞也不如,只能等着讓人割喉煮食了。
公野望在屋中徘徊思索了大半夜,然後喚入公野函、公野兌和幾名心腹重將,向衆人說了自己的計劃,衆皆大驚失色。
公野兌道:“若將城中家眷搬入洛城,只怕會打草驚蛇。”
公野函笑道:“搬運家眷作甚,只要洛城在我們手裡,他敢加害我們家眷?”
衆人猶自惶恐不安,公野望目光一掃,衆人都低下了頭,一時笑道:“不必這麼大驚小怪,皇帝所能依仗的不過是司夜監和神匠府,兩家已經合流,而且已經自成一體,他們會成全你們的。不信?你們今日就把家眷轉移,看看他們怎麼說,若是走不脫,咱們就老老實實爲皇帝賣命好了。”
衆人面面相覷,猜不透公野望這話是何用意。
公野函道:“諸位儘管試試,大軍未發,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時散出,衆人道路以目,不敢私下議論。公野函目送衆人離去後,回身對公野望說:“這一招好狠,人心散了,兵不好帶了。”
公野望眸中透出一道寒光:“所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
神匠府的牛百歲一覺醒來,伸手一摸,摸到一堆軟香。同牀的符石蘭還在酣睡,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毫不客氣地翻身壓了上去。
符石蘭睡的迷迷糊糊,對丈夫的苟且十分不滿,責道:“城中馬上就要內訌,你竟還有心思在這跟我混纏,沒用的男子,滾下牀去。”
一腳將牛百歲踹下牀。
神匠府的大當家哼哼唧唧站起來,一瘸一拐來到公事房,問掌書記:“近來城中可有什麼異動。”
掌書記道:“大軍開拔在即,一團亂麻,只有一件事很是奇怪,幾位位高權重的將領正把家眷遷往洛城,不知所謂何事。”
牛百歲打了個哈欠道:“這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場仗傻子也能看出來打不贏,他們怕敗後受責提前把家眷搬走。京兆府和司夜監就沒有干涉?”
掌書記道:“司夜監派了很多人監視,但沒有動手,京兆府那邊裝聾作啞。”
牛百歲道:“範願老奸巨猾,你們要跟着多學幾手。”
類似的消息也傳到了司夜監範願那裡,範願同樣問神匠府和京兆府有什麼動作,得知兩家都沒有動作時,對左右說:“京兆府怕事不敢管,牛百歲奸猾,等着看笑話,我們怎麼辦,若是出了事,皇帝肯定打我們的板子,我們不做這個冤大頭,立即上報。”
司夜監將這條信息混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消息裡一起呈報上去。
陳維識得厲害,沒敢過濾,不過也沒有加重,只是當成一般的消息報知柏韌。柏韌看在眼裡,恨在心裡,神匠府倒也罷了,自持有靠山,欺上瞞下什麼事不敢幹。痛心的是重金豢養的司夜監,竟然現在也跟自己離心離德,玩起了心眼。
他在心裡暗暗發誓,時候一到,他要好好整治這幫不知進退的狗奴才。
消息遞上去了,皇帝沒有引起重視,將來打板子的時候,自己的屁股就能少挨幾下,範願心裡高興,悠然地端起茶碗準備看戲。
身爲左衛軍的檢閱使,少浪劍也出現在了隆重的閱兵式上,繁瑣的禮節讓他感到厭煩,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場仗十之八九是勝不了的,不僅勝不了可能還要大敗特敗,這幾乎是一個很明顯的事,但主事之人卻偏偏視而不見,在舞臺上一板一眼,像個稱職的戲子。
閱兵即將結束時,監察御史孟雲龍忽然出班勸諫,力陳不可出戰的十大理由,老頭已是風燭殘年,顫巍巍地站在高臺之下,千軍之前,口齒渾濁不清地叨叨着什麼,時而吹鬍子瞪眼情緒激動,時而憂傷嚎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以一人獨擋大勢,有幾分悲壯,又有些滑稽。
少浪劍忽然覺得他很可憐,就嘆了口氣。
他身邊的一些人卻報之以惡意的冷嘲熱諷。
但皇帝
已經被激怒了,詔令將其拖出去重責八十軍棍。
這麼一個小老頭,不要說打八十軍棍,兩棍下去保管沒命。
少浪劍不知是出於憐憫之心,還是犯起了糊塗,竟和一班白鬍子老臣站在了一起,爲孟雲龍求情。
柏韌一眼就看到了他,怒斥道:“天啓侯也要螳臂當車?”
少浪劍道:“臣下爲老御史求情,他年事已高,受不得刑杖。”
距離他約三丈外的公野函卻哼哼道:“有罪之人,豈可不受刑。天啓侯出班,莫不是要代他受刑。”
公野望大怒,厲聲喝退公野函,龍行虎步至高臺之下,爲孟雲龍和少浪劍求情,言大軍將發,宜衆志成城,不宜妄動刑具。
衆將紛紛附和。
柏韌準其所奏,命罰孟雲龍俸祿一年,罰少浪劍三個月,着有司將二人牽出。
大軍開拔,衆人散去。
司空湖找到少浪劍,笑道:“叫你沒事亂出頭,三個月白乾了吧。”
少浪劍道:“無所謂了,反正我也白拿了這麼多年的俸祿。”
司空湖道:“錢不錢的倒是無所謂,只是這事幹的真不漂亮!你是今早喝多了,還是昨晚瞎折騰失眠犯瞌睡?那幫老傢伙以清流忠臣自居,凡是皇帝要乾點什麼事。他們就要跳出來阻攔,就說今天這事,你孟雲龍若是不滿早點勸諫嘛,這種場合出來搞事,你猜他是什麼意思?他是早就活膩了,就指望着皇帝一頓打死他,將來大軍敗陣,他就可以名垂青史了。後世著史者寫到這裡,會來上這麼一筆:‘某年日月,哀皇帝登臺拜將,誓師北伐,當是時也,風雲變色,草木含悲,有監察院監察御史孟雲龍者……’,就這麼着,這個一輩子啥正事都沒幹過的老糊塗就出名了,名垂青史,這叫什麼,這叫沽名釣譽。”
少浪劍笑道:“你這麼說我也出名了。”
司空湖道:“那未必,你的風頭只怕被公野望搶了,沒辦法,誰讓你位卑人微呢。”
正說着玩笑,一羣白鬍子御史飛奔而來,幾個半大老頭架着的正是孟雲龍。老傢伙腳不沾地跑的面紅耳赤,雙眼泛直,胸腔裡的風箱呼哧呼哧的能嚇死個人。
衆人圍住少浪劍七嘴八舌,大意贊他忠勇,說什麼滿朝盡是奸佞,唯有天啓侯一人是個忠臣云云,嚇得少浪劍和司空湖趕緊逃走。
這幫清流老臣可惹不起,牛皮糖粘在你身上,痛不死你,癢不死你,卻能噁心着你。
少浪劍沒想到回府後能見到衣巧,衣巧正跟雪荷說話,見了少浪劍就恭喜他覓得美人陪伴。少浪劍竟然面紅耳赤,倒似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勾當。
倒是衣巧神情坦然,毫不在意,雪荷見狀便退了出去,留二人在裡面說話。
司空湖見她出來,問道:“你怎麼就走了,留他兩個孤男寡女同室獨處你能放心?”
雪荷啐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是什麼身份,阿浪真跟她舊情未了,我也只能樂見其成。”
司空湖豎起大拇指,由衷地讚道:“大氣,有主母風範!不過你放心,有我在他們做不出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來。”
一時大笑而入,就在二人中間坐了下去,和衣巧開了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後,卻問道:“皇帝剛剛大閱三軍,命將出徵,你就趁虛而入,難道看出此戰必敗?”
衣巧道:“軍國大事我可看不懂,我是來給師姐送信,隨便過來看看阿浪。”
司空湖道:“要你親自出馬送信,必然是機密,可能透露一二。”
衣巧道:“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比個女人還愛打聽人家隱私。”
司空湖把頭直搖,連聲道:“此言差矣。男人大度,女人小氣,那是世俗人的看法,我就見過男人婆婆媽媽如阿浪,女子豪氣干雲似雪荷的。”
於是便把少浪劍仗義救御史和雪荷剛剛說的那番話告訴了衣巧。
羞的衣巧無語半晌。
司空湖識得尷尬,藉口去沏茶,連忙溜出了門。
少浪劍安慰衣巧道:“他這個人就這樣,你莫要往心裡去。”
衣巧莞爾一笑,端起茶碗喝茶,卻發現茶早已空了。正尷尬時,司空湖卻提着茶壺進來,笑嘻嘻地爲衣巧斟茶。
衣巧素知他行事顛倒,也不跟他計較剛纔的言語莽撞。
少浪劍喝了口茶,卻說:“師姐事多,我沒有要緊的事也不敢去打攪她。”
衣巧聞言,放下茶碗,說道:“她就是那個清高孤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大你小,你不去主動見她,難道還要她主動來找你。”
少浪劍道:“不是我不想去,只是……”
衣巧笑道:“我知道,你也是個腹有錦繡不願說出口的人嘛。唉,山上人說咱們趙陽宗在京城裡有兩個大官,一個在宮裡,一個在朝廷,裡應外合,左右着天下。殊不知,咱們的這兩位大官呀,都是身份貴重,坐在那大眼瞪着小眼,誰都不肯主動跟對方說話,生疏的都快成路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