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盡如此,你若再執迷不悟,就是找死。”
“是嗎,我倒想看看今日是誰先死。”
它全身的肌肉運作起來,產生了難以言語的巨大絞力,但這種巨力並未加諸她的身體:它捨不得一下子絞殺她,她若死了,它怎好羞辱?
少浪劍已經解下插在腰帶上的鐵劍,若非衣巧再次阻止,巨蟒的頭顱早已飛在夜空。
“最後一次機會,你要好好把握。”
“哈哈,真是可笑之極!你們這些人到大荒地來戕害了多少生靈,世間之物皆平等,爲何你們人類就自認高出一等。需知這世界本來是我們的世界,其次也不是你們的,你們只是可悲的寵物,地地道道的後來者。”
“你要平等,我給了你平等,你若嫌不夠,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哦,是麼,你真心善。”
“入我門來,潛心修煉,將來或可有所成就,若執迷不悟,劫難就在近日。這是最後一次忠告。”
“是麼?”蟒嬉笑着,鋼索般的身體開始了新一輪的蠕動,但仍舊沒把她往死裡整。
“現在你覺得滋味如何?師父?”
“唉,你真是不可救藥。”
衣巧說完,閉上了眼睛,身體開始發紅發熱,被巨蟒纏裹的身軀上竟然現出了通明罩,熾熱的火焰讓黑旗蟒苦不堪言,但它不想就此放棄,它的肌肉開始猛烈的收縮,這次用的是十分力,它怒了,生出了殺機,誓要將她徹底絞碎!
“起!”
一柄淡紅色、精巧的小劍自衣巧的眉心射出,划着一道紅光飛在半空,氣劍出鞘之後,衣巧的眉頭蹙了一下,巨蟒的絞力着實驚人,她外化氣劍之際,內丹波動了一下,護身的通明罩力量稍稍減弱,一股雄渾無比的絞殺力差點讓她窒息。
真是好險!剛剛稍有差池,她全身的骨骼都會被巨蟒扭曲,扭曲的骨骼壓碎內臟,她的這條命就算丟了。
好在二者之間切換的恰到好處,才讓衣巧逃過了一劫。
忽然刺探到了對手的弱點,黑旗蟒頓時興奮起來,雙眸興奮的發出熾熱的紅光,絞殺力瞬間增強十倍,若是有人一樣的喉嚨,它一定引吭高歌,歡慶勝利。
然後……
它的天靈蓋被一柄紅色的氣劍洞穿。
一縷若有若無的綠氣悠悠向上,像夜間的一縷炊煙。
巨蟒不懂氣劍的厲害,忽略了最致命的威脅。
它強悍無比的身體垮塌下去,鋼鐵般的絞殺力瞬間消失,衣巧的氣劍一擊致命,讓它近千年的修爲化作黃粱一夢。
少浪劍揮舞鐵劍將黑旗蟒的身軀斬成一堆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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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巧掙脫出來,渾身是血。
少浪劍伸手攙扶,衣巧沒有拒絕。
“恭喜你,煉成了氣劍。”
“只是初階氣劍,算不得什麼。”
“看起來它只是一條普通的蟒,爲何給它三次自新的機會。”
“它修煉千年,殊爲不易,人與獸本應平等,不是嗎,你的同伴就是個獸族嘛。”
少浪劍道:“只是拿自己的性命去勸化它,未免有些得不償失,它既然修煉千年,理應能變化人形,可它還是保持原型,足見它的內心與人並無共通之處,這樣的異類,又何必勸化它。”衣巧道:“人佔據了這塊大陸水草最豐美的地方,自以爲是天下的主宰,瞧不起獸族,可我以爲衆生皆是平等的,不能因爲它不肯皈依就誅殺它。那樣太霸道。”
少浪劍道:“我記得貴派的宗旨是懲惡揚善,匡扶正道,惡若不除,道何以正?”
類似的問題當年在趙陽山時少浪劍經常和朱開、衣巧辯論,衣巧一直主張衆生平等,應該以平等之誠化解人獸之間的矛盾,她用白羽爲例試圖說服二人接受她的觀點,只要待之以誠,人和獸是可以和平共處的。
而少浪劍則一向主張,人就是人,獸就是獸,天下最肥美的土地只有一塊,不是人佔就是獸佔,不可能由二者共同享有,因爲人和獸有着太多的不同。
朱開一直是和稀泥的態度,那邊強幫那邊,那邊太弱,他又扶上一把。
今天這話,少浪劍卻是脫口而出,內心其實並不認同。自與司空湖交上朋友以後,他對獸族的看法已經大爲改觀,因此悄悄的將舊日的觀念修改成:若獸族肯皈依人族文明,則可以視爲自己人,反之仍屬“必除之惡”。
衣巧生猛作風的背後,隱藏着的是她內心的純真善良,即便是一條普通的黑旗蟒,她也仍要給三次自省的機會。
“那蟒若真的皈依你,你將如何安置它?”
“帶它回山,慢慢教化它。”
少浪劍無奈地一撇嘴:“好吧,你又贏了。”
類似的情景太熟悉了,衣巧怔怔地望着他,嘴脣翕張。
少浪劍卻低下了頭。
“你真的叫少浪劍?”
“是啊,怎麼啦?”
“沒什麼,我以前認識個人也叫這個名字。”
“我知道,若是姑娘覺得有什麼不妥,我可以改回原來的名字。”
“不,不必了。”
衣巧趕緊轉過頭去,免得讓人看到她潮紅的眼圈。
她默唸歸匣咒,盤旋在半空的氣劍飛了回來,圍繞她轉了六圈後,落在她的掌心,乍隱乍現,這柄氣劍只有兩寸長,通體晶潤,放出淡淡的、迷人的紅光。衣巧親暱地喚她叫小紅箭,重點鍛鍊她的擊刺之術,務求一擊斃命。這種練法相對簡單,而且擊殺時的姿態十分優雅,但真正論較起來卻不如迴旋砍殺來的勇猛實用。
馭氣術大致可分爲兩大支脈:借物和御空。借物之道又分三類:借身體物,借身外物,借無相物。真陽氣藉手、足、口、首外化,是爲借身體物;借刀、槍、劍、戟化外,爲借身外物;以無相之氣直接外化,稱之爲借無相物,如各類護身罩,看似無形其實有物。
修煉馭氣術至流境高階以後,可以內氣外化,化無相成有形,大體有氣珠、氣刀、氣劍三種形式,氣珠威力最小,且修煉不易,故極少有人修煉。氣刀與氣劍相比修煉相對容易,且威力甚大,翻轉騰挪劈砍時,霸氣外泄,男子修煉最多。
氣劍修煉不易,且攻擊方式太過單一,缺少了一種虎氣,不過氣劍也有它的好處,一則易短促激發,蓄力一擊,常可畢其功於一役,二來攻擊姿勢優雅無比,故修煉者亦不在少數,尤其以女性爲多。
看起來衣巧是打算把小紅箭鍛鍊成一擊必殺的暗箭,故而小紅箭雖然等級不高,那股凌厲的殺氣卻能令人望之生畏。這是蓄力的結果,倒非她本身修爲如何。
剛剛擊殺了一箇中級靈獸,小紅箭顯得很興奮,她不願意回到匣中,忽悠離開衣巧的手掌,在夜空中歡快地飛旋着。
少浪劍略感詫異,以衣巧的修爲,雖可勉強鍛煉出氣劍,卻絕不該有此靈性。他默運天眼通觀照這氣劍,發現她的身軀是一塊上古軟玉的精魄,這才釋然:攝靈物精魄爲基,可以加速鍛鍊進程,亦可增強鍛鍊物的靈性,自然這種事常可遇不可求,十分難得。作爲小紅箭鍛鍊之基的軟玉性情溫馴,容易鍛化和勾連,衣巧算是走了一個捷徑,討了個巧,但有得必有失,她所失去的卻是對小紅箭的絕對控制,因爲軟玉通靈,本身的靈性就很不錯,被真陽氣激發後,神識萌醒,自生主張,雖不至於違背主人,獨擅行事,但總有自己的一點脾氣在,比如現在,興奮之下,人家就不鳥你衣巧的召喚,自己個兒玩耍起來。
衣巧有些尷尬,擊殺黑旗蟒對小紅箭而言是一次大勝,本應由着她的性子放縱一把,奈何自己的修爲只是流境,鍛鍊她的時間還不長,她的身體現在還很羸弱。
衣巧疼惜她,不忍她曝露在濁惡的空氣中。
她再次念動歸匣咒,小紅箭這纔不情不願地消失在她的眉心。
衣巧手提青鋼劍劈斬巨蟒的頭,趙陽宗有個規矩品境以下弟子不得使用先天神器,蓋因趙陽宗位列大陸三大宗門,神器易得,一旦弟子們嚐到神器的妙用,難免會懈怠修煉,消磨意志,萌生投機取巧之心。
青鋼劍乃是凡兵中的巔峰之作,銳利異常,卻無法破開蛇頭。衣巧默唸真訣,點燃幽府丹元,真元出天門,沿着劍刃上刻畫的紋路蜿蜒向上匯聚於劍鋒,形成氣鋒劍,氣鋒劍由淡黃變的赤紅,發出熱烈的光芒,如此一來,這柄普通的精鋼劍便化爲後天神器。
一劍斬下,黑旗蟒的頭顱開爲兩片。
衣巧撤去氣鋒,伸手在蛇眼的背後摳索了一陣子,掏出了兩枚雞子大小的珠子,觀看她們的成色算是上上之品,此物若是拿到洛州能賣五萬塊銀餅,即使在冥州也能賣八千一萬。不過衣巧拿它顯然不是爲了賣錢,這是她的功業。
懲惡揚善,匡扶正道。她的內心並沒有忘記。
蟒身的其他部位也是價值不菲的寶物,譬如說它的蛇皮,堅愈鋼鐵,又十分輕薄耐用,王朝時期就是各國君王用來賞賜高級將領的重要物品。
一整張黑旗蟒的蛇皮在洛州可以賣到兩千銀餅的好價錢,若在幽州或林州則價錢至少翻一倍,邊鎮戰事頻繁,人們對這種優等貨十分推崇。但此物太過堅硬,衣巧也懶得去費這個事,不過少浪劍卻不嫌麻煩,他手提鐵劍不厭其煩地把整張黑旗蟒的皮都剝了下來。
衣巧不解其意,卻也沒有多問。
大荒地的盡頭傳說中就是亙古晦暗不明的西域冥國,但實際上這種說法有誤。
大荒地的盡頭是一片碧綠的草原,碧草連天,繁花遍地,點綴着湖畔、河流、小溪,多有牛羊野鶴,如世外桃源,草原雖美卻並不平靜,沿途盡是妖獸的樂園。一路斬妖除魔,這次的主角是衣巧和少浪劍,二人配合日益默契,很快就親密無間了。
有這樣兩個不辭勞苦,又有大本事的朋友助陣,衆人自然樂得享受,唯一一人心裡酸酸的,整日像泡在醋罈子裡,張嘴閉嘴酸氣襲人。
少浪劍用半張黑旗蟒的皮爲衆人各做了一套皮甲,除某人外都喜滋滋地披在身上。司空湖碰了碰他:“完蛋了吧,沒搞頭了吧,人家現在完全不理睬你。”
少浪劍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我與她是什麼關係。”
司空湖笑道:“什麼關係,你心中清楚。你若不是爲了討好她,何必剝這腥哄哄的東西回來,難道是心裡放不下我。”
少浪劍捂喉做嘔吐狀。司空湖翻翻白眼,搖頭晃腦道:“多好的姑娘喲,你就作吧,作吧,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
少浪劍遠遠地望了眼白小竹,心裡在想:真是我的錯嗎?
二十天後,衆人的視野中出現了連綿不絕的大雪山,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唯一讓人不安的是雪山之後的天空盡是詭異的黑色,墨雲翻卷,雷電頻現。
“傳說翻越這道雪山就是冥國的地界來了。”
“這山好高,怪不得不死族無力東侵,他們根本就翻不過這道山,太高了。”
司空湖望着那道屏風似的立在天邊的雪山,憂心忡忡。衆人的臉上也莫不是驚訝、畏難之色。衣巧問白執恭:“此去兇險萬端,值得冒這個險嗎?”
白小竹道:“就算是九死一生,我也要去。”
白小竹的話頓時將衆人逼上了絕地,此刻退縮,就是懦夫。
衣巧望了望白小竹,微微一嘆,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很喜歡這個女孩的爽直,偶爾也會討厭她的直接,譬如現在。
“冥地苦寒,你們如何抵禦那刺骨的冰寒?”
“我們內丹修爲不夠,但我們有這個。”
白執恭取出一袋暖珠,這種珠子取自極北冰湖的珠蚌,性屬熱,將其帖附在神庭、天突、下院、血海等特殊穴位上,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在林州、幽州等北方邊鎮,一顆暖珠往往價值千金,也只有財力雄厚的江南世家子弟才能裝備這樣的東西。
石家兄弟、吳賢紛紛打開隨身的大小包袱,取出幾件製作精美的棉袍,每件棉袍都在關鍵位置預留了鑲嵌暖珠的暗釦。
這其中又以雪中天的衣襖最爲奢華,雪家雖已沒落,但做兩件好點的衣裳還是不成問題的,爲了呵護雪家這根獨苗,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朱開笑道:“我就說嘛,交幾個豪闊的朋友總是沒有錯的。”
雪中天建言道:“相傳雪山腳下有個雪山國,雪山國的百姓都是人族,他們本是第五王朝時的貴族,國家敗亡之後遁跡在此避難,我們要翻越雪山,除了取暖裝備,其他的藥品、食物也要準備一些,本來是打算在冥州購置的,想想山遙路遠的,就沒帶,看起來現在只能去趟雪山國了。”
去雪山國,少浪劍沒有意見,司空湖更沒有,只有衣巧無奈地搖了搖頭,冥國兇險萬端,本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來的。明知不可,強以爲之,只能自取煩惱。
雪山國究竟在哪,誰也不知道,即便是雪中天也只是在古籍上看過,聽人說過。少浪劍取出一張泛黃的硬麻紙地圖,題名《西域冥國圖》,這圖真本收藏在九重宮文淵閣藏書室,雙清書院的藏書樓裡有副摹本,少浪劍手上的這幅卻是奸商之作,雖是個贗品,卻是個好東西,內容摹畫的分毫不差,紙張做舊,幾可以假亂真。
一衆人趴在地圖上查找了半天,終於在邊緣山腳找到了一處城鎮的標記,可惜沒有註明名稱,少浪劍辨察了一下方位,十分肯定地說:“這就是雪國。”與衣巧、白執恭商議後,決定留下白執恭照看大隊,自與衣巧前往探路,這個安排並無人發對,只是有人哼了一聲,空氣中頓時瀰漫着一股濃濃的醋味。
幾個“大奸大惡之輩”頓時哼哼哈哈,顧左右而言他。
司空湖掩嘴咳嗽了一聲,說道:“少兄這幾日辛苦啦,還是多休息,這份苦差事我去,哈哈,衣女俠,請吧。”
清晨出發,午後歸來,司空湖興奮地告訴衆人找到了傳說中的雪國。晚上休息時,司空湖悄悄問少浪劍:“我們走後,她沒欺負你吧。”少浪劍道:“我算是被你害慘了,一整天都被吳賢調笑,朱開這傢伙也跟着幫腔。”司空湖道:“白老大沒呵斥他們?”少浪劍道:“或者是因爲朱開的緣故,他沒吭聲,藉口打獵躲開了。”司空湖道:“這就對了,你看連白家家長都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你還猶豫什麼?我看不如就在雪國把事情辦了,成親之後你把她留下,說不定等你從天脊山回來,連胖娃娃都抱上了。”
少浪劍忽然有一種無力的感覺。
次日清早啓程,走了兩個時辰,忽被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河攔住了去路,河那邊就有一座高大的城池,河水是由雪山冰雪融化而來,冰寒刺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