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回去接應他。”
少浪劍想走,被衣巧攔下,這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弗洛彌陀陣其實是一個特殊結界,每次陣法改換時結界裡的一切事物都會發生變化,現在無人知道結界有多大,現在回去,誰又敢保證還能找到原來那片樹林,甚至那片樹林是否存在都是個未知。
“可以試試這個。”
衣巧說着用真陽氣托起一枚皇玉珠,皇玉珠冉冉升至半空,驟然間光芒大作,那光芒亮到極致之後,轟地一聲崩碎了,如一朵絢麗的煙花,映紅了半個天空。
“你把珠子弄碎了……”
白小竹的聲音越來越低,皇玉珠很貴重,這一點即便是江南世家出身的她也不得不承認,衣巧的這枚皇玉珠是師祖洪洞老祖所贈,靈力涵養多年,更是彌足珍貴。
“不管他在哪,都能看到這抹絢麗,他知道我們平安無事,會好好照顧自己,安心等待我們回程,你放心吧。”
白小竹使勁地點點頭,一滴感激的淚悄悄滑落面頰。
“不必這樣啦,早晚都是一家人嘛。”司空湖語含促狹。白小竹這回卻沒有呲他,而是羞紅了臉,低下了頭。
翻越亂石山,前面是一道黑水河,水流平緩,卻洋溢着死亡的氣息。
司空湖撿了塊石頭拋入水中,想試試深淺,石頭卻浮在水面不沉。白小竹吃驚萬端,連忙扔了個更大的石頭下去,石頭仍然漂浮在水面上。
“嘿嘿,真好玩。”白小竹高興地搬來一個更大的,她搬着都有些吃力的石頭,然後摔倒在地。
“嘿嘿嘿……”司空湖拍打着膝蓋,捂着嘴,偷偷地笑。
白小竹惱怒地衝着司空湖叫道:“你死人啊,爲何不幫忙。”
司空湖一愕,搓着手道:“幹我何事,爲啥要我幫忙?”
不過話雖如此,司空湖還是幫忙搬起石頭朝水中扔去,沒有想象中的水花四濺的景象,大石頭漂浮在水面上,依舊不沉。
“可能是水太淺的緣故。”司空湖託着下巴,故作深沉地分析道。
“胡說八道,水明明很深好不好。”白小竹興奮地向河裡跳去。
少浪劍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眼一瞪:“你幹什麼?”
“鬆開,要你管。我去玩水,你少多管閒事。”
雖然明知衣巧跟少浪劍親吻是邪靈製造出來的幻象,但白小竹還是把少浪劍給恨上了,恨他不忠誠,至今也不肯原諒他。
“弱水千里,生靈不渡。”
“什麼意思?”
雖然聽不懂衣巧說的是什麼意思,但白小竹卻感受到了一種恐怖的氣息,這條河充滿了兇險,不太好招惹。
“弱水千里,說的是這條河很長很長,長到沒有人可以繞行過去,要到彼岸必渡此河;生靈不渡,說的是凡有靈物都是渡不過去的。石頭非靈物,所以可渡,也就是能浮在水面上。你若下河,肯定沉下去,就算有舟楫,也絕無可能過去,除非……”
“賣弄!”少浪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白小竹粗暴地打斷了。
她不滿地瞪了少浪劍一眼,然後望向司空湖,司空湖大爲緊張:“我雖非人類,也是靈物,你別看着我。”
白小竹嘟噥了聲:“膽小鬼。”便又瞪了眼少浪劍和衣巧:“那怎麼辦,過不了河,就無法去天脊山,此行豈不是白跑了。幾萬裡呢,累的人家腳趾頭都扁了。”
司空湖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可以賄賂擺渡人嘛。”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條河上有個擺渡的傢伙,只需賄賂了他就可以渡河啦。”
“竟然有這種事,幹嘛不早說。”白小竹開始搜檢自己的包包,很快就找到了若干珠寶、金錠、銀錢乃至地契、債券之類。
她一股腦地拿出來:“這些總夠了吧。”
少浪劍、衣巧、司空湖相視而笑。
“還敢笑!”司空湖的小腿上被人惡狠狠地踢了一腳,痛的齜牙咧嘴,心裡忍不住想:“我要是阿浪,死了也不娶你,太兇殘了,做人怎麼可以這樣,天理何在,人性何存?”
“擺渡人不要金錢,只收魂魄。”
“魂魄?”
“要想渡河,只能用生人靈魂來賄賂他。”
白小竹目瞪口呆,然後目光空靈地望向司空湖……
司空湖怒了:“姑娘,我跟你無冤無仇,幹嘛非跟我——過不去!”
白小竹嗓門比他還大:“你嚷什麼,嚷什麼?我看你一眼也不行嗎?”
“我看你是不懷好意。”
“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我說今天天氣真不錯,風清氣爽的,還下着雨。”
“狗屁的風清氣爽,自打進入冥域這天就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晦暗不明,溼噠噠,幾輩子沒黑過似的。”
白小竹發完牢騷,往地上一坐:“你們誰愛獻身,誰獻祭去,反正本姑娘我是要活着回中土的。”
司空湖逗趣道:“大業不成,回去作甚?”
“成親。”
“成親,跟誰?”
“你管跟誰,反正不是你。”
少浪劍望了眼衣巧,向二人說道:“走吧。”
“走?去哪?”
“回中土。”
“啊,這就回去了呀,走了這麼遠!不過回去也好,總算能重見天日了,我要買艘船,泛舟博浪海上,一邊愜意地釣着魚兒,一邊喝着酒曬着太陽,那日子,真是神仙難求。”
司空湖聽的心馳神往,搓着肚皮說:“我陪你一塊去,你釣魚,我烤魚,你喝酒,我吃肉,你曬太陽,我也跟着曬曬,再不曬我整個人都快發黴了,嘿嘿。”
白小竹愜意地打了個響指,開始指揮司空湖打點行裝回返中土。
回程的路已經不同,面前是一道高不見頂的崖壁,往上爬,看來絕無希望。衆人正氣餒時,司空湖忽然欣喜地大叫起來,說是找到了一個山洞,山洞幽深難測,冒出一股股的陰寒氣息。
“弄不好可以穿過去呢。”
“弄不好,萬一穿不過去呢。”
“穿不過去……”司空湖驟然無言,這個山洞是他無意間發現的,順口告訴了白小竹,現在他已經後悔了,這山洞裡陰氣逼人,深不可測,萬一這丫頭死心眼要進去,豈非自找苦吃?
“不然就再等等,一個時辰後,陣法發生改換,或許這道山樑就會移開。”
“此言有理,我以爲可行。”衣巧這話司空湖愛聽,連忙贊同,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等等等,等到天荒地老,就不必走了。司空跟我走。”
司空湖愣怔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
司空不動,少浪劍也不可能叫得動,白小竹賭氣一咬牙鑽進了山洞裡,“你們就在這慢慢等吧,我先去探探路。”
聲音幽深曠遠,離得很遠很遠。
少浪劍大驚,忙道:“你等等。”隨即也鑽了進去。
衣巧和司空湖對了一眼,無可奈何也只得跟着進去。
先是一段狹窄的坑道,只容一個人低着頭走,再往前地勢開闊起來,少浪劍取出一粒黃玉珠擎在手上,司空湖嫌他的東西不好拿了一枚更亮的珠子出來。
四周分明,看得清楚,這是一間極廣大的地下殿堂,正中央的位置似乎是一個祭臺,白玉爲基,四周有六十四根石柱拱衛,柱子上雕刻着龍形,只是此刻被荒草侵蝕,已經長滿了碧綠的苔蘚。
大殿似乎是從上古時代而來,一派荒蕪。
“小心點。”少浪劍示警,他嗅到了一股很不好的氣息。
“哼,你說的通道在哪?”
白小竹感受到了威脅,但嘴上卻不肯服軟,於是拿司空湖開刀,司空湖哭喪着臉:“這裡好冷,好冷,我們還是撤……吧。”
一言未畢,大殿深處驟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呼號,一股極強的陰氣撲面而來。
“不好,快撤!”少浪劍一把扯住白小竹,招呼衣巧和司空湖往回跑。
啊!白小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瘋狂地甩開少浪劍的手,目瞪口結,臉上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這小妞脾氣可真夠大的。”司空湖咕噥道,然後懷着恐懼向身後望了一眼,大殿深處一股股黑氣竄了出來,每一股黑氣裡面都有一張骨麪人的臉。
“這下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司空湖驚恐戰慄之際,衣巧的眉頭也擰了起來:“這是靈族的祭壇,那些是護壇邪靈,快走,快走!”衣巧語含焦灼,嘴上喊走,她自己卻不動身,而是仗劍擔當起了後衛。司空湖跳躍着開始跑路,少浪劍卻悶哼了一聲:他試圖拿着白小竹一起離開,卻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滾開,滾開!”白小竹雙瞳赤紅,張牙舞爪,整個人已經陷入癲狂。
她的確很任性,很嬌氣,也很愛撒嬌,甚至很多時候不顧場合,但眼下的她絕對不對勁,她瘋狂地抗拒少浪劍只能是一個原因——中了邪。
中邪,這是普通百姓的說法,用修真者的話就是被邪靈衝了神。
邪靈,這種在中土拿着放大鏡都難找到的東西,此刻卻是一股股地涌了出來。與人相比,獸的靈魂相對單純、穩固,不宜被衝,衣巧和少浪劍的修爲較高,內丹穩固,不宜入手,唯有白小竹是個薄弱環節。
少浪劍也意識到了白小竹的不對勁,趕緊封住她的幾處玄關,阻止她體內真陽氣的運行,這樣雖然不能阻止邪靈衝神,但可以阻止她掙扎搗亂。
白小竹安安分分地趴在了少浪劍的肩上,三人退到了山門前,卻找不到了退出的門。時間已到,弗洛彌陀陣正在發生改換。
“跟我走。”有人喊道,是白執恭。他向衆人揮揮手,一閃即逝。
這是救命稻草,三個人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穿過一條狹窄的甬道,越走越黑,越走越熱。追擊的護壇邪靈或者是畏懼那種神秘莫測的熱,此刻已經看不到它們的蹤影。
已經能感受到風的氣息,冷熱不均,是很枯燥的陰陽風。
邪靈最懼陰陽風,這是常識。
少
浪劍祭起黃玉珠,發現又置身於一處寬敞的地下殿堂。
殿堂的一頭通向未知的黑暗,黑暗裡陣陣燥熱涌動,殿堂的另一頭則吹着刺骨的寒風,竟然是一閃門,門外就是冥域亙古的晦暗。
“我寧可跳進弱水獻祭,也絕不在這受氣。”司空湖受夠了陰陽風的吹拂,被冰火交替蹂躪的感覺很不好受。
“哈,說到底,還是白老弟夠朋友,這陣子你都跑到哪去了,你是看到我們放的煙花,哦,不,是衣巧女俠發出的信號才趕來的嗎,你爲啥不說話,你的臉的是怎麼了,你的眼,爲何是紅的?!”
紅眼睛的白執恭衝着他冷冷一笑,閃退到石壁邊,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一個鋼鐵把柄。“不好!”衣巧風一般地捲了過去,卻被一道無形的氣屏擋住。破屏容易,失去的時間卻再難彌補不回來,一剎那後,白執恭已經置身洞外,一道鋼門正在緩緩落下。鋼門的那邊,他衝着衣巧淡定地笑着,俊雅中略帶幾分古板,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
衣巧本來有機會在鋼門落下之前出去的,但她選擇了留下。
“該死!”司空湖猛地向前一縱,差點撞在鋼門上。
“該死!該死!”司空湖憤然捶擊,手被震的生疼。
“你讓開。”少浪劍淡淡說道,神精鐵劍出鞘,在鋼門上劃出一串火花。
一道深深的劃痕出現在衆人面前,少浪劍眉頭一皺,神精鐵劍削鐵如泥,自己這傾力一擊之下,即便不能破門,至少也能撕出一道裂縫,這是怎麼回事,怎能如此敷衍?
“好!”司空湖揮拳大吼,興奮異常,他顯然還不瞭解神精鐵劍的神通,只是吼聲未了,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心驚肉跳,那道深深的劃痕居然癒合了,是真的癒合,像人受傷後傷口癒合那樣。
“我……艹。”司空湖輕輕地打了鋼門一拳,然後迅速跳開,深恐這個有靈性的傢伙會突然跳起來咬他。
唔嗷——
無數的黑色氣霧,自殿堂深處涌出,環繞四人亂竄。少浪劍和衣巧立即運起護身罩,少浪劍護着白小竹,衣巧護着司空湖。
那些不知名的氣霧顯然對能量罩很忌憚,呼嘯着,盤繞着,卻不敢靠近。
司空湖掏了掏耳朵,耳朵裡似乎爬進了無數的小蟲子,癢酥酥的,難受死了。“沉住氣,這是它們製造的幻覺,不要上當。”衣巧的話,司空湖不敢不聽,他屏息凝神,默誦少浪劍教他的清心咒。果然是好多了,不過耳朵不癢了,腦袋又難受起來,似乎有幾百只蜜蜂鑽進了腦袋,嚶嚶嗡嗡的怪響,隨時隨刻可能會爆開。
衣巧柔白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肩頭,一股清泉沽涌而入,幻象盡解,司空湖躁煩的心頓時好受多了。他盤膝坐下,開始反覆誦讀清心咒。一時就有清泉自氣海涌出,沿着筋脈流遍全身,四肢百骸無不暢快。
衣巧卻擰起了眉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怨靈。”她望着那一團團的黑氣,十分不解,這裡距離天脊山僅僅一步之遙,修真者到此亦是兇險萬端,又哪來的這許多幽怨?
少浪劍也充滿了同樣的迷惑,他試圖用神念跟幽靈進行一次對話,但很快就放棄了,這些幽靈十分脆弱,只有在這種極陰寒封閉的環境中才能生存。
自己身上陽氣太甚,即便是分離的生魂也不是他們所能抵擋的——這當然是個很重要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卻是眼下身處不測之境,他怎麼敢輕舉妄動,讓元神出竅去跟人閒聊。
空氣慢慢變得炎熱起來,哀嚎的幽怨一剎那間全部消失,只是這事來的太過詭異,衆人正在爲大汗淋漓而苦惱,反而忽視了。出汗這件事本身就很詭異,冥域的天空終年晦暗不明,天氣一向很冷,除了少浪劍和衣巧,許多時候衆人要依仗暖珠才能勉強維持。而且此處地近天脊山,那可是冰封萬古的地方,奇寒駭人,怎麼會感到熱,怎麼會出汗?
光,少浪劍又看到了光,久違了的陽光。
這當然是錯覺,光跟太陽的光輝很像,但這裡是陰寒的大山腹心,那裡來的陽光。
光是從一個騎士身上發出來的,那個騎士身着金色的甲冑,騎着神駿的戰馬,提着一口鑲嵌着無數寶石的長刀。
少浪劍一眼就覺得這個人好生怪異,卻又想不出他究竟怪在何處。
“是敵是友?”
“廢話,趕緊,撤。”
少浪劍說完扭頭就跑,自山門被封,他就一直在尋找新的出口,結果卻讓人沮喪。不過也非一無所獲,至少他發現了一個避難所。怨靈是人死後所化,也就是“傷”,它們所居之地勢必陰寒,且不會有其他靈物的存在,否則以它們的脆弱,早已不復存在。
只是,讓他不曾想到的是衣巧居然跑的比誰都快。
“我說,你是怎麼回事,跑路都這麼慢。你平時不都跑第一的嗎?”
“你以爲我想啊,腿肚子抽筋,能跑就不錯了。”
“我呸,你也好意思說。”
少浪劍和司空湖鬥嘴之際,一直軟軟地趴在他肩頭的白小竹,忽然喃喃說道:“這裡怎麼會有虎衛軍的將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