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時候, 越冰瑩被一陣濃煙嗆了醒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窗戶上火光熊熊,隨即聽到馬兒在院子裡悲聲長嘶。
越冰瑩大吃一驚, 連忙跳下牀, 一腳踹開後門, 不料一道火舌夾着灼燙的烈焰就撲了進來!
好大的火勢!
越冰瑩被嗆得連連咳嗽, 可是她沒有奪門逃命, 卻折轉身衝回牀前,從枕邊一把抱起一個狹長的包袱。
後門連着窗戶已完全被大火罩住,嗶嗶卜卜中, 突然又傳來“喀喇”一聲斷裂的巨響,門框上面一根粗大的木頭燃燒着砸落到地上。
越冰瑩揉了揉被煙燻得直流淚的眼睛, 從牀頭扯了件外衣就衝到外間。
還好, 外間雖然也已濃煙滾滾, 但卻沒有那樣明顯的火光,只聽到門外人聲嘈雜。
越冰瑩踹開門衝了出來, 纔看到門口已圍了不少人!
“太好了,越姑娘,你自己出來了!”五太公第一個迎上來,“福根正要衝進去救你呢!”
“越姑娘,你還好麼?”李福根也連忙問道。
越冰瑩咳得幾乎顧不上回答他們, 只好拼命地點點頭。
“越姐姐——”人羣中一個瘦弱的女孩子哭着撲過來, 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卻是大丫兒。
越冰瑩一手抹着被煙燻得直流淚的眼睛, 一手撫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髮。
看到大家提桶端盆的汲水滅火, 越冰瑩突然驚呼一聲:“糟了!”
“越姑娘,怎麼啦?”有人立即關切地問了一聲。
“我的馬!”越冰瑩迴轉身, 身子一縱,就躍上了鄰家的屋頂。
一衆鄉民看着她消失在屋頂上的人影,盡皆瞠目結舌愣怔當地!
還好,馬廄裡火勢還不太大,馬兒只是被嚇壞了。因此越冰瑩一解開它的繮繩,它立即就從後門裡飛竄出去了。
後門幫着滅火的人也沒敢阻攔,就看着它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天快亮的時候,大火才被撲滅。
火是從裡間的後門那邊着起來的,而院子裡除了一間小小的廚房和一間十分簡陋的馬廄外,就剩下越冰瑩晾草藥的一架雨布搭起來的棚子了。棚子自然不能倖免,完全被火燒燬,也因此引着了馬廄的一角和廚房的一堵牆。
損失最大的自然就是那棟裡外套間的屋子了,裡間完全燒成一片廢墟,外間也塌了一大半,而最令越冰瑩心疼的是,她那些藥草全都化爲灰燼了。
朝陽彷彿也不忍目睹越冰瑩欲哭無淚的悽慘神色,躲在厚厚的雲層裡沒有出來。老天反而彷彿是爲了應景一般,竟飄起濛濛細雨來。
越冰瑩滿面塵灰污黑,胡亂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衣,赤足站在地上,只是緊緊地抱着懷裡那個狹長的包袱。
“越姐姐,”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這是我過年穿的一雙鞋,還算乾淨,你穿上吧?”
越冰瑩低下頭,看到大丫兒手裡捧着一雙紅色的繡花鞋子,鞋子很新,她大約就沒怎麼捨得穿過。
越冰瑩看看她腳上那雙破得到處都是洞的鞋子,不由搖搖頭道:“不,不用,你自己留着穿吧。”
“姐姐是嫌棄我的鞋子難看麼?”大丫兒眼裡噙着淚水問道。
越冰瑩一怔,忙搖搖頭道:“不,你的鞋子很好看,可是我怎麼能穿你最喜歡的這雙鞋呢?”
“可是姐姐,今日下着雨,你不穿鞋子站在地上,會着涼的!”大丫兒懇切地道,“姐姐若是着涼了,我會比這雙鞋子破了難過千百倍的!”
越冰瑩不再說話,接過那雙鞋子穿在了自己腳上。大丫兒是纏過足的,鞋子很小,越冰瑩卻是一雙天足,雖然她骨骼纖細,腳也長得十分小巧,卻仍然難免有些擠腳——可是,大丫兒一番心意怎好辜負?再說,套上一雙鞋子,也免得大家都不時地看看她那雙赤足,露出些十分古怪的神色。
五太公的兒媳婦閨名喚作碧蓮,撐着傘來到她身邊,關心地道,“先去我家裡吃些早飯再說,可好?”
越冰瑩搖搖頭道:“多謝了!不過,我要先去舉人老爺家一趟。”
“舉人老爺家着什麼急?吃過早飯再去也不遲啊!”碧蓮一向很喜歡她,此即不由分說,硬是將她拽到自家去了。
到了五太公家,碧蓮看看她瑟瑟發抖的樣子,先把她拽進自己屋裡道:“越姑娘,你的衣服已然溼透了,從包袱裡再取一件換上吧?”
“不,不用!”越冰瑩搖搖頭。
“你這樣穿着溼衣服會生病的!”碧蓮以爲她是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打擊得有些精神失常了,便順手取過她懷裡的包袱,打算找件衣服給她換上,心裡還覺得有些好笑:想不到越冰瑩平日看着那樣一個人,在這危急關頭,居然能先想着把自己最值錢的家當搶出來!
可是在打開包袱的那一瞬間,她卻愣住了:包袱裡完全沒有她以爲的金錁銀錠,卻是一疊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男人衣服,一把青黢黢的短劍和一支藍瑩瑩的玉簫,最稀奇的是,還有一個怪模怪樣的面泥人偶!
越冰瑩一言不發,輕輕拂開了她的手,她沒有看到碧蓮臉上驚愕的神情,卻只是看着那些她夜夜抱在枕邊方能安眠的東西濡溼了眼眶!
碧蓮看她滿眼晶瑩閃爍地重又輕輕繫上了包袱,沒敢再多說一個字——時至今日,這個小集鎮上的人才發現這個溫婉靦腆的少女郎中,居然有那麼多不爲人知的秘密:她居然會飛!雪白的衣裙下居然是一雙天足!
現在,碧蓮又發現,她從大火中逃生時,連衣裳都沒穿整齊,卻居然偏生抱了這樣一包男人的東西跑出來!
越冰瑩梳洗乾淨,換了一身碧蓮的衣裳,在五太公家吃過早飯,這才由五太公陪着到舉人老爺家去。
舉人老爺家的劉管家將二人請進堂屋。
舉人老爺正和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男子喝茶敘談,看到二人便笑道:“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就是這位女郎中啦!”
越冰瑩不由一怔,卻還是同舉人老爺見了禮。
舉人老爺略回了禮,接着便道:“越姑娘,這位是嶽州府齊員外家的胡管家!”
越冰瑩雖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見禮道:“胡管家萬福!”
那胡管家回了一禮道:“越姑娘好!”
“越姑娘,你可知老夫爲何與你引見這位胡管家麼?”舉人老爺道。
越冰瑩搖搖頭。
“越姑娘,我那個小院子昨日才賣於這位胡管家,不想你昨晚就將它給燒了!”
越冰瑩愕然,隨即道:“老爺,那院子不知怎麼回事自己起了火,可不是我燒的!”
“越姑娘言下之意是,我那院子就得管老天爺去賠了麼?”舉人老爺冷冷地笑道。
越冰瑩又是一怔,卻搖搖頭道:“老爺,我只是告訴你我沒有存心放火燒你的院子,可沒有說我不賠你院子。”
這回輪到舉人老爺怔了一下:“姑娘此話怎講?”
越冰瑩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是半夜被煙嗆醒來的,究竟如何失火,我並不知道原因。不過,我既租了老爺的屋子,失火也理當負責。只是當時情勢危急,我的家當也都毀於大火,現在是身無分文。”
舉人老爺冷笑道:“姑娘,你這話留着給胡管家說吧。我們已是錢貨兩清了!看看胡管家是否能大發慈悲,權當把這宅院送給姑娘!”
越冰瑩還未及開口,那胡管家卻說話了:“越姑娘,在下雖然十分同情你的遭遇,可是主人那裡卻須得要個交代,不知姑娘可肯隨在下一同去見家主?”
“見你家主人?”越冰瑩一怔,“去嶽州府麼?”
“不不不!”胡管家微笑道,“家主這兩日正好到雙橋鎮做些生意,姑娘只需隨在下去雙橋鎮就是,看看我家主人如何打算,可好?”
“雙橋鎮?”越冰瑩一想,那倒不遠,於是便點了點頭。
出了李家集,走了幾裡地,胡管家突然向西一拐,偏離了官道:“越姑娘,這邊請!”
越冰瑩不由一怔:“胡管家,這是?”
“哦,越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在這邊有家姓龍的親戚。”胡管家微微一笑,道,“龍家家大業大,嫌雙橋鎮的客棧太粗陋,硬是要主人住在他家裡,只是龍家怕樹大招風,不大肯與周遭的人有太多交集,因此方纔在李老爺那裡,在下就沒有說得那麼詳細。”
“龍家?”越冰瑩只覺得心驀然一跳,不由往那已然長得更加深幽的草叢樹林看了一眼,那一抹尊貴的身影便從眼前浮過。
“怎麼,姑娘擔心什麼,不敢去了麼?姑娘不必擔心,我們不會把姑娘怎樣的。”胡管家微笑地看着她,“而且若是到了龍家,姑娘就會發現龍家的公子是個大好人,看姑娘如此無助可憐,說不準還會替你求求情呢!”
龍家的公子?沒來由地,越冰瑩的心就猛猛地跳了一下!
隨即想起,龍九霄從前日清晨走後,就再沒見到,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沒有。
“越姑娘?”胡管家看她出神,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越冰瑩回過神,於是點點頭,撥轉馬頭,跟胡管家和他的兩名隨從一起往西面走去。
一路上,越冰瑩心緒紛亂,不知龍九霄看到自己會是怎麼一副神情,竟沒有太留意周遭的情形。
等她回過神才發現,胡管家走的並不是她平日走的那條路。他們繞過那一片草地,從一個小山包後面進去,在一堆看起來都差不多的小山中間繞來繞去,終於來到一片山谷之中。
青樹翠蔓,奇花異草,流泉飛瀑,怪巖奇石,景色十分奇麗。耳中傳來流水的淙淙聲,時而還有幾聲清脆的叮咚,如佩環作鳴,中間夾着鳥兒婉轉的唱和,鼻子裡飄着醺醺的花木之香,身邊處處蜂飛蝶舞,高大的花木掩映之中,幾乎很難看到那些重重疊疊的屋宇。
越冰瑩吸了口氣,幾乎以爲自己來到了仙境之中。
胡管家熟門熟路地帶着她穿過花木石徑,終於來到一座巨大的莊院門前。
“喲,胡管家回來了!”門裡迎出來一個青衣的小廝,眉清目秀的,笑吟吟地接過胡管家的馬繮,又過來向越冰瑩伸出了手。
越冰瑩連忙把馬繮也交給了他,跟着胡管家走進莊院中去。
那小廝便同胡管家的兩名隨從牽着馬去了,另有一名僕傭過來領着二人走過石徑,穿過畫廊,繞過一片池塘,終於來到一間樹蔭下的亭子中。
亭子裡,兩名老者正在下棋,幾名丫鬟小廝侍立周圍。
聽到聲音,兩名老者都轉臉看過來。
左首的老者年紀五十開外,胖胖的臉上看起來一團和氣,左手上戴着個大大的翠玉戒指,想必就是齊員外,因爲他一看到胡管家就皺起眉頭道:“老胡,你從哪裡帶個姑娘回來做什麼?”
胡管家便大略講了怎麼回事。
“哦!”齊員外點點頭,“姑娘,事已至此,不知你有何計較?”
越冰瑩想想自己舉目無親,曹肅借給她開醫館的錢還沒還,昨夜一場大火把她所有的積蓄全部毀於一旦,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齊員外對面那位老者坐在一把輪椅上,鬚髮皆白,面上甚是清瘦,他突然問道:“姑娘,你可有什麼親戚替你還錢麼?”
“親戚?”越冰瑩想起“悅和山莊”——可是從自己生下來就沒有見過面的舅舅他們,會與自己相認併爲自己還錢麼?她沒有把握,不由茫然不語。
那清瘦老者看到她的神情,微一沉吟,又問道:“姑娘,方纔老胡說你是李家集的郎中?”
越冰瑩不知他爲何突然問起這個,雖有些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老夫有個獨子,最近幾日身子欠佳,老夫想有個郎中在他身邊照顧一二,不知你可願意留在犬子身邊?”老者緩緩地問道。
越冰瑩只覺得自己的心又猛猛地跳了一下:這位,該不會就是龍老爺吧?
老者見她沉吟不語,不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姑娘若是不肯,老夫也不勉強你。但是就當出診一次,給他看看病,老夫付你診費,這樣總是可以的吧?”
越冰瑩微微一怔,不覺問了一句:“不知公子得了什麼病?”
“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老者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天天在外面瘋玩,有一日竟玩得夜不歸宿,回來之後就一病不起,倒也沒有什麼很厲害的症狀,只是發熱咳嗽而已。不過聽說最近有瘟疫蔓延,老夫派人去雙橋鎮,居然都沒有請回來個像樣的郎中。姑娘反正已來到寒舍,順便看看如何?”
越冰瑩心下幾乎已然可以確定了,只是聽到他居然還沒痊癒,竟不覺有些擔心起來,忙點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去看看吧!”
那老者終於微微一笑,對身後一名水紅衫子的婢女道:“漣漪,你帶這位姑娘去瞧瞧公子,看看他好些了沒有。”
“是!”那叫漣漪的婢女容貌清麗動人,對越冰瑩做了一個手勢,“姑娘,請!”
越冰瑩跟着漣漪兜兜轉轉,在偌大的莊院裡走了好一會兒,跨進一道拱形的門,終於來到一個甚是雅緻的園子裡。
一名身着淡紫色衫子的婢女正好從一間屋子裡走出來,手裡端着一個烏木盤子,盤子裡放着杯盤碗碟之類的東西。她一眼看到漣漪,立即笑道:“喲,漣漪姐姐來啦!”
“琉璃,公子好些了麼?”漣漪忙問道,就聽到屋裡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
“還說呢!”琉璃皺起眉頭道,“昨晚一夜沒睡,天快亮的時候才合了會兒眼。這不,剛剛起來吃了些東西。”
漣漪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麼一夜沒睡呢?”
“昨晚頭疼的毛病又犯了!”琉璃嘆了口氣道,“痛得死去活來的,快折騰死了!”
“啊!”漣漪略有些動容,頓了頓又問道,“這會兒好些了麼?”
“還好吧。”琉璃道,“你知道的,他這頭疼的毛病,一向是晚上重白天輕的。”
越冰瑩就聽到屋裡又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她幾乎就錯覺那是謝輕塵了。
“嗯,這位姑娘是個郎中,那正好一起瞧瞧吧!”漣漪道,“你去忙吧,我們看看公子去。”
“郎中啊,那太好了!”琉璃於是向屋裡喊了一聲,“珊瑚,漣漪姐姐帶郎中來啦!漣漪姐姐,我先去啦!”
琉璃還沒走出那道拱門,一個身着鵝黃色衫子的婢女已從屋裡迎了出來,對漣漪微笑道:“漣漪姐姐,你來啦!”
這名叫作珊瑚的婢女容貌端莊溫婉,與琉璃的靈秀嫵媚又是不同。
越冰瑩至此終於覺得龍家果然家世非凡,單隻這幾個婢女,都個個姿容秀美,人所罕見。
珊瑚挑起簾子,叫漣漪和越冰瑩進了屋裡。
越冰瑩顧不上注意屋內清雅的佈置,先一眼看到龍九霄:他穿着一身軟緞的中衣,閉着眼睛斜倚在榻上,一牀薄薄的錦被只在腰間搭了一角,沒有戴發冠,烏亮的長髮用一根寶藍色的緞帶隨意地束着,如一匹純黑的錦緞一般瀉在枕畔。
可是等越冰瑩看清他的臉時,卻不由得心頭一震:只見他滿面病容,眼眶微陷,兩頰籠着一層與灰敗的臉色極不相稱的淡淡潮紅。想不到兩日不見,他非但沒有痊癒,卻居然憔悴成這般模樣!
還不等漣漪和珊瑚開口說話,就見他微微蹙起眉尖,擡手掩住嘴巴竭力地隱忍住又一陣劇烈的咳嗽。
“公子,我帶了位郎中來給你瞧瞧!”漣漪拉着越冰瑩來到榻前,放輕聲音道。
“有什麼好瞧的?”龍九霄好容易止住咳嗽,一臉不耐煩地擺擺手,連眼睛也不睜地道。
“公子,瞧瞧又不費什麼事,人家來都來了,你還是瞧瞧吧?”漣漪軟語溫聲地勸道。
龍九霄又蹙了蹙眉尖,卻終於一臉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彷彿冷劍出鞘一般,他滿是病容的臉,因這一雙驀然睜開的眼眸,而立即平添了幾分英氣和銳利!
越冰瑩不由吸了口氣,一下子彷彿又回到了塞外草原,想起母親故去的那個清晨,第一眼看到謝輕塵的感覺!
龍九霄睜開眼睛,一眼看到她,眼裡卻只是掠過一抹淡得幾不可察的意外——同謝輕塵一樣,無論心底有多麼驚訝,可是他若刻意掩飾的話,就絕不會有人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波瀾!
然後,他輕輕挑了挑眉毛,對漣漪道:“就是她麼?”
“是啊!”漣漪微笑道,“公子,這位姑娘是李家集的郎中。老爺本想讓她留在公子身邊,長期照顧公子的,可是人家似乎並不情願!”
龍九霄於是把目光轉向了越冰瑩,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掩住嘴巴咳嗽起來。
越冰瑩看着他兩頰因爲劇咳而加深的紅暈,不知怎麼心裡居然一陣心疼,忍不住道:“我沒有說我不情願!”
漣漪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無聲地笑了。
龍九霄止住了咳嗽,揚眉看了她一眼道:“那你的意思是,你願意留下來了?”
他那雙黑瞋瞋的眸子盯着她,顯得格外的幽深,竟叫她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不知不覺就點了點頭。
龍九霄於是也輕輕點了點頭,對漣漪道:“漣漪,你去告訴老爺,就說這位郎中我留下來了,叫他不要擔心,有個郎中守在身邊,我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去吧!”
然後,他又轉向珊瑚道:“珊瑚,你和琉璃昨晚一夜沒睡,去歇息一會兒吧,有事我會叫你們!對了,把侍墨給我叫來!”
屋子裡於是只剩下她和龍九霄兩個人。
龍九霄叫她坐在牀前那把椅子上,然後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越冰瑩便跟他講了經過緣由。
龍九霄靜靜地聽完,脣邊浮起一抹譏誚的笑意:“怪不得你今天會穿成這麼難看的樣子!”
越冰瑩臉上不由微微一紅,想不到他病成這樣,居然還有心情取笑她的穿着——碧蓮比她矮胖一些,所以那身藕荷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十分不合身,顯得又寬又短,而腳上是一雙弓形的大紅繡花鞋,擠腳得要命,確實顯得不倫不類,十分難看。
龍九霄在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微微喘了口氣,不想他隨即竟又頗有些感嘆地微笑道:“還是喜歡看你平日那一身素素的白衣,清逸得猶如仙子一般!”
越冰瑩一怔,看了他一眼,不覺又緋紅了臉。
龍九霄的眼波變得溫柔起來,正要說什麼,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進來的是侍墨,一臉惶惶不安的神情,驟然看到越冰瑩,他露出的神情更是彷彿白日見鬼一般。
龍九霄沒有說話,只是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冽鋒銳。
侍墨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膽俱裂,“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頗有些不打自招的味道:“公子,小的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那夜,公子一夜未歸,我們就找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老爺說倘若再找不到公子,他就要剁了我的一隻腳,看我還敢不敢再帶着公子亂跑。小的很害怕,就想去越姑娘那裡碰碰運氣。情形就是如此,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話!”
龍九霄略略緩和了神色,淡淡地道:“起來吧!”
說完這一句,他就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越冰瑩輕輕嘆了口氣,拉過他垂在牀邊的左手,把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脈搏。
可是等摸到他的脈象,卻不由越冰瑩心頭又是一震:他年紀輕輕,又有一身武功,脈象卻怎麼會如此細沉無力?而且,尤其令她驚異的是,居然還有些她從未見過的很詭異的脈象!他劇烈的咳嗽,似乎源於一種鬱結於他心肺之間的邪火,而這股邪火偏偏又來自他體內一種十分亢盛的陽氣!
龍九霄微微喘息着,看着她越來越驚異的神色,不覺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麼啦?”
越冰瑩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又拉過他的右手來號了一下。
龍九霄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越神醫,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已然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越冰瑩一怔,一句話脫口而出:“不許瞎說!”
她認真的樣子逗得龍九霄哈哈大笑,以至於又引動一陣劇咳,害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越冰瑩連忙幫他順了順氣,然後問侍墨要了紙筆,開了一張藥方。
侍墨拿了方子,去抓藥了。
屋子裡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一次,越冰瑩先開口道:“你家裡有銀耳麼?”
龍九霄點點頭:“應該有!怎麼啦?”
“那好,我給你燉些冰糖銀耳羹。”越冰瑩道,“可以止一止你的咳嗽。”
不想龍九霄微微一蹙眉尖,說了一句叫她周身血液冷凝的話——他說:“不要!我素來不喜甜食!”
越冰瑩呆了一呆,方道:“你放心,我燉出來的冰糖銀耳羹,你一定愛吃!”
這回輪到龍九霄一臉意外,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門外又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