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完,坐在熟悉的梳妝檯前,我輕輕的撫摸着案板上的一切。紫陌在我身後給我梳妝。倚芳過來報告說葉聽風的住宿已經安排妥當。我從鏡子裡看到她站在邊上嘴脣囁嚅了半天,便笑了一下,道:“你這丫頭,不是素來很膽大的!有什麼事直說就是了!”
倚芳這才道了一個“是”,說:“王妃,奴婢覺得還是去通報一下王爺比較合適……”
我正拿着一隻釵子,就不動聲色的遞給紫陌,慢慢的開口道:“我們去不去通報他,他一定也是最先知道的那一個。他不來找我們,落個清靜,若來了,我自有理論。”紫陌彷彿也是想要說什麼。我往後面看了一眼。倚芳便欠身又道了一個“是”。紫陌也就無話。
收拾妥當,我帶着紫陌和倚芳先去葉聽風處看了看,隨即就去了崔嬤嬤那邊。不知是誰先透露了風聲,崔嬤嬤正站在門口等着我們。
我急忙上前去攙扶住她,與她一起進了裡間。崔嬤嬤拉着我的手,只道了一句“孩子,委屈你了”,我的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兩個人說了一些話,又不免哭了一場。我見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就屏退了左右。
屋子裡就只剩下我們二人,崔嬤嬤長嘆一口氣,望着我慈愛一笑,輕聲道:“好孩子,你來。”本來我們挨着已經很近了,聽她這麼說,我又往前湊了湊。崔嬤嬤緊緊的抓着我的手,眼睛裡忽然多出一些我不懂的東西……
那一年的百花盛開,萬物復甦。大地春回,是一片繁盛之象。但是對於深居高牆,琉璃瓦下養尊處優的杜貴妃,卻是大劫難的預兆。這是齊皇后被廢的第三個年頭,亦是德尚容佳王皇后受封后的第一個月。杜貴妃站在窗前整整三個時辰不發一言。她雖然沒有被打入冷宮,但三年過的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與冷宮又什麼區別了?她看看自小伴她入宮的貼身侍婢崔素瑤,微微笑了笑,緩緩問道:“素瑤,我們在這多久了?”
主子終於開口說話,崔素瑤心裡稍微鬆了一口氣,忙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跟着娘娘,在這宮裡,已經共度二十一載春秋了。”
“是啊,二十一年了!”杜貴妃點頭,長嘆了一聲,“當年,我還是豆蔻年華的好時光,如今容顏盡消,青春不再。素瑤,你也老了。這麼些年,難爲你,把一生的青春都給了我。”
“能夠服侍娘娘一輩子,是奴婢這一生最大的福分。”崔素瑤畢恭畢敬的道。
杜貴妃走到她身邊來,看着她忽然留下了淚水。崔素瑤嚇了一大跳,急道:“娘娘,娘娘……”
“噓。”杜貴妃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聲張,邊笑變哭着道:“你知道嗎?皇后姐姐,死了……”
這一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崔素瑤立刻雙膝着地。她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皇后”指的是誰。那必定是與主子情同姐妹的廢后——齊皇后。
“娘
娘……娘娘,請您不要被他人的閒言碎語所左右,齊皇后人在‘清秋苑’,怎麼會無緣故的薨了……”
“不是的不是的……”杜貴妃一邊搖頭,一邊不知是哭還是笑,“我知道,她下一個要對付的必定是我……必定是我……”
“娘娘!”崔素瑤趕緊起身上前抱住主子,哭道:“娘娘,請小點聲,娘娘……咱們要小心謹慎,纔可存活下去啊……娘娘,你想想軒皇子……娘娘……”
“軒兒?”杜貴妃仿若大夢初醒一般,瞪大眼睛,然後用力推開崔素瑤,轉過身,望着遠方沉默不語。崔素瑤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只是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看着主子。其實,她心裡又何嘗不清楚他們的處境,齊皇后被秘密處死的消息雖然封鎖,但是天底下又怎有不透風的牆。她心裡很明白,她們已經是當今德尚容佳皇后的板上肉。如今邊境告急,皇帝常年在外打仗,後宮裡的事情哪裡顧及得過來。這朝中大臣大半是依附着王皇后家裡人,誰還站出來說一句話!
杜貴妃站在窗前搖搖欲墜,兩邊晃悠,似乎一陣風來就能吹倒。她扶着桌子穩了穩身子。崔素瑤趕緊上前攙扶住她,含淚道:“還請娘娘爲小主子好生保住身體。娘娘若是有何三長兩短,軒皇子可怎麼辦?”
杜貴妃慢慢的轉過臉,定定的望着崔素瑤。崔素瑤心裡一陣發憷,也只得流淚看着主子。杜貴妃忽然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崔素瑤嚇了一大跳,也馬上跪了下去。主僕相對磕頭。
“素瑤……你跟了我這麼久,我待你如何?”杜貴妃淡淡的笑問道。
“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如同再造。奴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娘娘的恩情。”她說的是真心話。當年若無杜家大小姐,她恐怕早已是饑荒中累累白骨中的一員。
“那好。”杜貴妃重重點了點頭,緊握住她的手,懇切道:“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把軒兒送出宮。哪怕付出你的性命,你可願意?”
“娘娘……”崔素瑤笑着搖了搖頭,輕聲道:“娘娘,說句不怕你惱的話,奴婢一生無己出。早已視小主子爲自己的親生兒子。試問天下,有哪個母親會不願意爲自己的子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素瑤……”杜貴妃扶她起身,然後往後退了一步,行了一個大禮,跪在地上低頭道:“今生,我杜魅月欠你的,來世定當相報。”
主僕二人細細商量了一番,打定主意出宮。崔素瑤在宮裡二十餘年,妙齡女子時期就與掌案首領太監福公公私交甚篤。兩人相交二十餘載,杜貴妃失勢之後,一直都得其照顧。崔素瑤便去求了福公公。二十年的感情,福公公長嘆一聲,答應鼎力相助……
崔嬤嬤說到此處忽然止住了,臉上留下一行行的淚水。我心裡害怕,揣測着那位福公公怕是爲此受了牽連。我默默的給崔嬤嬤遞帕子,不敢吱聲。
崔嬤嬤望着我一笑
,又看着窗外的花朵道:“你看那波斯菊開得多麼漂亮啊!當年,我和他也是因爲波斯菊結緣的……”她閉上眼睛,靜默流淚,我只好緊緊摟着嬤嬤的肩,把臉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崔嬤嬤又嘆息了一聲,撫摸着我的頭髮笑道:“我們是很順利的出了宮,可是……”
可是,杜貴妃帶着七皇子私自出宮的消息,終是傳到了王皇后的耳朵裡。王皇后怒不可恕,命令封鎖皇都,所有皇家侍衛務必抓住這二人。
當時慕清軒已經十七歲了,看着母親和疼愛她的嬤嬤在顛沛流離裡擔驚受怕,嚷着非要承擔男子漢的責任,保護好母親。他糾集了素日關係非常好的一些兄弟,準備與皇家侍衛殊死搏鬥。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王皇后還派了另外一支隊伍,那支隊伍是隻效命與王皇后本人的死士。而王皇后給他們下的密令是:務必找到這二人,無論生死!
皇家侍衛至少還顧忌着皇帝的面子,不會對他們痛下殺手,而那些死士的目的,即是除掉杜貴妃母子!
少年慕清軒的軍隊不堪一擊,當初結義的十二個兄弟就足足死了一半。杜貴妃長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令她的身體變得異常嬌貴,受不了一丁點的奔波。她在逃亡之中,染上了風寒,又因爲不能好好的治療,愈拖愈加的嚴重。崔素瑤看着兩個主子心焦力盡。
在皇家侍衛團團把他們圍住的時候,杜貴妃爲不拖累慕清軒,選擇了自縊。杜貴妃的死,讓皇家侍衛甚爲恐慌。崔素瑤趁機恐嚇他們說,若再逼迫他們,軒皇子便也追隨貴妃娘娘而去,到那時,看如何對皇帝陛下交代?
緊急時刻,福公公趕到帶來王皇后的旨意,說同意他們離去。崔素瑤抱着目如死灰的小主子,坐在車上離去。她看見福公公的臉越來越模糊,然後眼淚終於一滴一滴的落下來。她的心裡很清楚,王皇后怎麼會輕易的放過他們了?那不過是她的小福子爲了救她,編造出的謊言。而假傳聖旨的罪名,是必死無疑啊!
崔素瑤一邊流淚,一邊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帶着小丫頭來司景房取主子房中的鮮花擺設。那時候,杜貴妃剛剛入宮不久,還沒有被封作妃子。她看上了一盆波斯菊,想要拿回去,誰知當時得寵的一位妃子的侍婢隨後趕到也看上了。年輕氣盛的崔素瑤氣憤不過,與那寵妃侍婢起了衝突。雙方爭執不休之際,卻趕巧太后房裡的太監來傳旨。那就是小福子。那時的小福子就是太后娘娘身邊的紅人了。他做主把波斯菊給了寵妃的侍婢。崔素瑤憤恨不過,就罵了一句:“狗仗人勢!”
旁邊的太監揚手要打她。小福子卻擡手走過來,打量了她一番,微微一笑,道:“那也要仗得起來!”周圍的太監都哈哈大笑起來。
她看着眼前那個脣紅齒白的小太監,心裡恨得牙癢癢的。卻沒有料到,在今後的風風雨雨裡多虧了有他,她才活得下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