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而今君不知(二)
玉奴向前幾步將她扶住：“我的小姐誒, 你都嫁人了，日後是這裡的主母，醉成這樣, 若是被府裡的下人們看見了, 還怎麼立威？”
一邊說着一邊手腳麻利地去打水, 要爲她卸妝。
因此沒聽見嬿洄坐得歪歪倒倒, 苦笑着喃喃：“生……好生。”淚連珠似的掉了下來。
九王爺回來得晚, 嬿洄衣服都沒除便歪在牀上睡着了。卸了妝後的素顏透亮的白，幾乎能看清楚底下細細的血絲。眉頭蹙起，看起來還只是個孩子, 叫人有些不由自主的心疼。九王爺驀然想起那日淪陷在一雙杏花微雨的眸子裡的情形。不由微微笑了。
他已醉得厲害。喚來貼身的婢女伺候了洗漱便暈乎乎地睡着了，睡着前最後一個想法是可惜了這良辰美景……傾世佳人。
嬿洄每日除了去太妃那兒晨昏定省, 便是蜷在她的房間裡, 也不出門, 也不做出格的事，只是常常盯着某處就愣愣的, 淚落連成珠。九王爺娶她，不過是權宜之計，她雖然久居深閨，這些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九王不提起，她自然也不會戳破。二人不曾圓房, 嬿洄身爲新媳婦, 自然也不必掌家。太妃對她唯一的期許, 便是儘快爲王爺誕下嫡子。因而清閒得很。
九王爺不知從哪裡打探來嬿洄愛吃雲片糕, 特特在家裡聘了個會做雲片糕的廚子。某日, 興沖沖地端着一疊新做出的雲片糕便往嬿洄房裡跑。“嬿洄，這是程師傅新做的雲片糕, 你來嚐嚐味道地道不地道？”
嬿洄手裡拿着針線，彷彿在做一件肚兜。正出着神，不知道是想些什麼。她笑起來有些憔悴，下巴尖尖的，身體卻看起來好了些，腰身開始有點緊了。
九王爺漫不經心地看着她擺弄針線，渾不在意地道：“這些東西交給繡坊的人做就行了，你何必費心神做這些。”
嬿洄拘謹地笑了笑，眼神卻是疏離而冰涼的，她聲音柔柔地道：“反正閒着也是閒着，這些東西還是自己做的穿着才放心。”
九王爺因着自己隱秘的心思，也有些心癢癢，思忖半天，湊近了她一點，能聞到她發間的清香。她似乎不愛梳高髻，也因無所事事無需出門的緣故，自來便挽着一個低低的鬆鬆的美人髻。又不愛施之分，一張素顏瞧得人都挪不開眼，皮膚光滑白皙得跟剝了殼的熟雞蛋似的。並不是五官有甚出衆，但偏偏合起來就有了一股子靈動，哪怕坐着不說話，也像是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仕女。
“不如你也給我做一件東西吧。襪子也成。”他低低開口，帶着些隨意，心裡也確實有些不以爲然。但是這樣簡單的要求，她作爲自己的發起，應該不至於拒絕吧。他心裡有些滿意的笑了，雖說是個只見過一面便成親的人，但往後相伴的日子還長，趁着這時培養下感情，可真是大有裨益。放眼整個朝廷，潔身自好的官員並不多，而要從這些成了精的官員們口中打探到消息可謂是難上加難。只能從女眷們口中套消息。
他若能得到趙嬿洄的心，無論是在往後的通房上，還是在官場上，都能得到極大助力。
他故意呵出的熱氣打在她粉嫩的耳朵上，她不着痕跡的避開了去。九王爺有些說不出來的，煩躁。看着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他們房間的藤椅上，神情溫婉又疏離的樣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了。“不樂意？”
嬿洄倏地站起身子，將針線、肚兜一併收拾了，看也不看躬身在原處，笑容有些僵住的九王爺一眼：“九王爺要是想，何愁沒有人願意給王爺做襪子？別說襪子，王爺全身上下都有人上趕子來做。嬿洄女工粗糙，入不了眼，王爺何必爲難嬿洄？”
九王爺心裡有些不爽，面上只是不顯，稍稍過了一會兒，又勉強和煦下來，在嬿洄先前坐着的藤椅上坐下來，又將嬿洄扯到自己腿上環抱着，笑道：“咱們都成親了，怎麼還這麼客氣，一口一個九王爺？”
嬿洄順從地低着頭，劉海有些擋住九王爺的視線。她沒說話。九王爺道：“叫我承裕。”
嬿洄咬咬脣，沉默了半晌，終於低聲喊了一聲。
九王爺心情大好，還餵了嬿洄一片雲片糕。嬿洄勉強吃了。
傍晚了，此間仍亮如白晝，九王爺問：“今晚我可以留下來麼。”
嬿洄低垂着頭，卻不答話。他已然知道了答案，難得開玩笑道：“你不必把我想得那麼禽獸……罷了。你何時批准我入住，我再留好了。希望你考慮的時間不長。”語罷深深看她一眼，便走了。
嬿洄有些脫力的坐在藤椅上，她將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冷汗涔涔而下。
“玉奴？”
玉奴從門口笑吟吟地進來：“小姐餓了？”眼珠子轉了轉，沒找到九王爺，又試探着問：“姑爺又走了麼？”
嬿洄撐着額頭：“嗯……我餓了，你去給我燉些雞湯來吧。 ”
玉奴尚自打趣道：“小姐嫁進王府來之後，想是再不用擔心將老爺吃窮了，頓頓居然都離不了雞鴨魚。”
嬿洄強笑道：“你這小蹄子，還好意思說嘴了。我打賞小廚房的錢哪次不是從我嫁妝裡出的？你這話裡的意思，倒活像是你生來是王府的守財奴一樣！”
玉奴吐吐舌頭，出去吩咐了。
嬿洄深知這樣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愁得頭髮都掉了好些。她穿着廣袖雲袍，不顯身材，愈發有些慵懶，食量也一天一天大得驚人。孩子那麼懂事，也不鬧騰。她日日盼望着顧懷遠既不忘舊情，又能忘掉曾發生過的那些齟齬，不嫌棄她這個包袱，不顧一切地將她帶走，可是她嫁進王府都三個月了，他卻從沒來過。
說不定，他身邊已有了另一個紅袖添香的女子，蘭心蕙質，有着或妖冶或天真的一張臉。或者，他已經忘了她。忘了曾有一個姑娘，爲了他甘願衝破十多年的禮教的束縛獻出童貞，再過幾年，他也許連她名字也不記得。更不可能知道，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她才十六歲，卻已是一個母親。她無論如何，也應該爲孩子打算。終於有一日，在九王爺講完了睡前故事正欲起身離去的時候，下起了暴雨。一掃之前的悶熱，空氣中盡是暴雨沖刷浮塵的味道。她突然牽住他的衣袂，卻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斜斜盯着虛空中的某處，聲音急促緊張，像是怕被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別走。”
——又像是，擔憂猶豫得久了，便沒有勇氣開口。
她在心裡恨着自己的無恥，越是沉默，就越不堪重負。在九王爺逼視的目光下，她像是被灼傷了心思，忙不迭的把他的衣袂鬆開，辯解道：“外面已經下雨了……現在冒雨回去，會把衣服弄髒的。”
九王爺哈哈地笑了起來，卻沒說什麼話，像是如願以償。在這一場你跑我追你弱我強的追逐遊戲中，他已得了樂子。
她進來越發恬靜，也越發的像一個當家主母了。他對於她的變化，很是滿意。
其實，如果她想他留下。完全不需要用這麼蹩腳的藉口。那個王爺家沒有漿洗的婆子？難道貴爲王爺，連換掉髒衣服都成了一件大不了的事兒了？這樣的一個轉變，是不是也證明她的心裡逐漸也有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