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洄從沒爬過樹, 儘管垂柳並不難爬,顧懷遠的所在也並不高。然而她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可是因爲她對於大家閨秀該懂的都一竅不通,對大家閨秀不該懂的也瞭如指掌的緣故, 已在爬樹掏鳥窩上房樑的道路上堅定的越走越遠了……
布襪不小心被一根刺掛住扯了下來, 風從她的腳丫子的縫裡灌進來, 涼颼颼的。她保持着爬樹的姿態, 苦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光腳丫子, 又愁苦地看了看顧懷遠。“顧懷遠……我,我爬不上來!”聲音已帶上了哭腔。
“堅強點!把手給我……真是,這麼點兒距離你都爬不了, 還怎麼跟着我在江湖裡經歷日曬雨淋啊!”他笑着,伸出手去拉了嬿洄一把。
嬿洄一邊用袖子拭着眼淚一邊委屈的在顧懷遠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三百年的垂柳枝幹已經很粗壯了, 兩人坐上去都沒怎麼搖晃。
顧懷遠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樣子只想笑, 嬿洄一隻腳上的襪子已經不見了, 露出了雪白的小腳丫。她向後稍微退了一點,屈起一隻腿, 用手摸了摸腳底,眼淚又要掉下來了:“顧懷遠怎麼辦……腳好像被劃傷了……”
顧懷遠憐惜的看着,然後輕輕將它握住。
嬿洄:“!!!”
顧懷遠看着手裡握着的,溫暖的陽光下像是泛着瑩白光芒的腳丫竟有了一種說不上來的衝動,他彎下腰看了看, “嗯……被劃傷了一點點, 只有一道血線。”他擡眼看了看嬿洄。眼神深邃, 像是有什麼情感要噴薄而發。嬿洄被他的一個眼神嚇到了, 不由自主往後小蹭了一點。顧懷遠卻握住她的腳不讓她動, 然後在嬿洄驚訝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將脣印在了她的腳背上。
後面幾日來找嬿洄, 她都似有些懨懨的,顧懷遠心裡納悶,卻未曾表現出來,回了組織裡問情天大聖白子京:“你說她怎麼不理我了她怎麼不理我了?”正在謄寫舊日情書的白子京翻了個白眼:“你別擋着光線!”
顧懷遠撇撇嘴:“你這一堆破玩意兒早就該下土了,還留着幹什麼用?”
白子京面上浮起了幾分惆悵,像是沉浸在了往日的回憶裡。而後他淡淡的笑了:“是啊,都九十多年了,先前她寫詩稿的娟都化作塵土了,就我一直在不停的謄寫,生怕三十年,五十年之後她存在過的痕跡真的是一點都不在了。”
顧懷遠大大咧咧的道:“怎麼會一點都不在?她的屍骨不是還葬在你的皇陵裡面麼?只等你壽終正寢便能和她躺一塊兒去,下了地府好歹也有個人照應。說不定她在那邊給你帶的綠帽都一串一串的了呢哈哈哈……”
顧懷遠一個人笑得開心,白子京冷冽如冰刀的眼神將他的笑攔截在了半中央,他訕訕地收了聲。
白子京在硯臺裡備了墨:“我纔不會將死之時回皇陵……皇陵裡只有她沒有溫度的皮囊。我要去找她。哪怕死,我也要死在離她最近一個身體旁邊。”
顧懷遠搖頭晃腦,“你真是魔障了。”
白子京不語,只是看了看自己正在謄寫的、近百年前戀人在他出行時寫給他的家書,眸間暗藏洶涌深情。卻又那麼悲傷。
“你不也魔障了?”他反脣相譏,“昨日起你已在我旁邊唸叨了‘她爲什麼不理我了’這句話五十又三遍。趙家小姐真是手段了得,竟將你這降世魔頭訓得服服帖帖。”
顧懷遠瞠目結舌半晌竟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只得懨懨消聲。
白子京一邊謄寫一邊心不在焉地回顧懷遠的話:“你最近可有讓她不開心了?”
顧懷遠就差沒捶胸頓足了:“我真心傾慕她,又怎會令她不開心?”
白子京:“那你可有跟她私相授受了……?趙右丞家我是聽說過的,趙小姐好歹也算是個大家閨秀,家教一定頗嚴。儘管你倆心心相印……嗯,是兩廂情願吧?”
顧懷遠炸毛:“當然是!”
白子京:“權當是吧,但你倆這樣私會終不是個辦法,無名無份的,沒得壞了人家閨閣小姐的清譽。”
顧懷遠咀嚼了此話半響,幽怨地將白子京看了又看,什麼叫“權當是吧”?不過……後半句倒是……
他當下心裡便有了打算,喜色也漸漸從臉上透了出來。他高興地錘了一下白子京的肩膀,一下子將毫無防備的白子京的臉推到了墨跡未乾的紅箋上。“好兄弟!你說得對!事成之後我請你喝喜酒!”說完興沖沖就衝了出去絲毫沒注意到白子京努力將自己的臉從紅箋上平靜的扒拉下來,臉上印着一小串模仿蔚妃的蠅頭小楷的字跡。然後咬牙切齒地看着門的方向:“顧、懷、遠、你、真、是、好、樣、的!!!”
顧懷遠興沖沖的趕去了洛陽。出發時尚是清晨,到達後已近黃昏。嬿洄正在她的繡樓裡悶悶不樂地繡着鴛鴦,手上拿着的是一個大紅色枕套模樣的繡布。穿着白色的單衣,三千青絲似剛洗過似的,散着並未綰起,一室都是皂莢的清香,而她單薄得像是來一陣風都能將她吹走。她正低頭做女紅,不自覺的鎖着眉頭。冷不防窗臺上竟坐了個人,遮擋住所有的光線。
她皺起眉頭擡起頭來看。沒料到居然是顧懷遠,驚得她猛地站了起來,全然忘了自己手中還拿着銀針,大紅色的枕套掉在了地上,銀針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劃拉開了好長一道血痕。“顧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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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遠從窗臺上徑自跳下來大步走向她,一張臉幾乎要笑成一朵花:“是我。”眼角餘光瞟到掉落在地上的大紅色鴛鴦戲水圖的半成品,笑得越發燦爛了,戲謔的道:“這麼快就開始繡出嫁時的陪襯,已經等不及了要嫁給我了嗎?”
他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全然沒發現嬿洄的臉剎那間變得蒼白。映襯着夕陽的餘暉,卻像是升上了薄紅。
“既然你這麼心甘情願,我也得配合配合不是?”他分明已笑得見牙不見眼,喜色打心眼裡升起,他注視着嬿洄,低沉、含笑的聲音響在她耳畔:“我願解劍求娶,不知小姐……可擬將身嫁與?”他笑吟吟地道,自小不離身的佩劍被解下,鄭重的用雙手托起遞予嬿洄。
趙嬿洄微微低了頭,長長劉海垂下,看不見她的表情,脣角卻有些似彎非彎。她聲音有些哽咽,像是喜極而泣:“那你跪下來求我啊!”
顧懷遠毫不猶豫稍微退出一步距離,一掀衣襬單膝跪下,帥氣的笑道:“怎麼樣?願意嫁我嗎?在下雖是江湖人士,但勉強也算飽讀詩書,小姐若想吟詩作對,在下定摳破腦袋的相隨,小姐說東,我不敢往西,小姐要吃桂花糕,我絕不去買綠豆糕!我有的,你要一,我給二,我沒有的,創造條件也要拿來給你!怎麼樣你可……你怎麼哭了?”他正細數自己的好,手背上卻接住了嬿洄掉下來的、溫熱的淚水。
嬿洄無助地捂住臉哭了起來,溫熱的淚水從指間磅礴涌出:“太晚了……顧懷遠,我不願意嫁給你了。我不願意了。”
始料未及的答案,顧懷遠驚得跳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哭得幾乎虛脫的身子,“嬿洄……?”
“顧懷遠……你走吧。我不要再見你了。你走吧。”
顧懷遠眉頭皺了起來,他終於發現今日的嬿洄有些不尋常:“發生了什麼事?啊?……你告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