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天盛蘭辭夫婦過來前院跟容睡鶴說不要讓公孫喜同趙家結親的事情時,容睡鶴之所以會答應,對盛蘭辭夫婦的尊敬、對盛惟喬的寵愛都有,但還有個緣故,就是他本身也在考慮,將趙適這個現任的北疆軍統帥調離,換一個更有能力的統帥。
比如說,盛蘭辭夫婦跟他都心照不宣的,徐子敬。
這兩日容睡鶴一直都在考慮,要怎麼在不激怒趙適的情況下,達成目的。
卻不想這會兒趙適居然自己提了出來,這讓他有些意外:“舅舅雖然是文官出身,但自古以來,允文允武的人都不少,文官節制大軍的情況,也有很多!不管怎麼說,舅舅都在北疆軍裡幹了這麼多年了。此番孟伯勤叛逃茹茹,還引狼入室,意圖將我大穆錦繡河山,讓與豺狼踐踏!若非舅舅主持大局,北面只怕早就潰不成軍,大軍跟百姓,一個都逃不出來!”
“如今怎麼會想到入朝呢?”
趙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早先去北疆,就是爲了你父王,要是就我自己,我是非常不願意的。畢竟你舅母去的早,我一直緬懷着她,沒有續絃。你的表兄弟姐妹們,沒了親孃照顧已經很可憐了,我這個親爹居然也不在身邊,你說該多麼寂寞?”
“雖然說你外祖母跟你小舅舅一家對他們都是盡心盡力,然而密貞你現在也是爲人父了,該知道不論別人對你的孩子有多好,自己沒有親自照顧着,終歸是虧欠着的。”
“要不是局勢壓着,趙家一早被先帝強行綁上了你父王的船,我絕對不會在北疆一呆那麼久,明知道膝下兒女漸漸長成,卻只能從家書裡窺探他們一天天一年年來的模樣……如今因緣巧合回來了長安附近,偶爾有了跟家裡團聚的機會,我是索性不想走了!”
“反正我的能力在軍中根本不算什麼,退位讓賢既免得擋了良將的路,自己也能夠享受天倫之樂……有什麼不好?”
容睡鶴反覆試探了幾次,趙適都是這個說辭。
雖然容睡鶴仍舊懷疑他別有心思,不過也是樂見其成,所以挽留了幾回之後,也就答應下來,又詢問他對於入朝之後差事的要求。
這天舅甥倆促膝長談,足足談了大半日,趙適才告辭而去。
他回到趙府,秦老夫人一早遣了下人在門口守着,見到就迎上去稟告:“大老爺,老夫人讓您回來了立刻去一趟後堂!”
趙適到的後堂上,給秦老夫人請了安,就說:“娘,這事兒說來話長!”
請秦老夫人揮退左右之後,才上前低聲說了孟皇后的事情,末了道,“我膝下統共就兩個女兒,桃姌已經落了個孤兒寡母的下場,難道要讓桃媗也過不好嗎?那盛喜又不是不知道孟皇后的身份,卻還是同皇后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見要麼是對皇后動了真情,要麼就是這人不曉得輕重,不是可以託付大事的人!”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桃媗的良配!”
“如今這門親事沒成,豈不是好?”
“你就少拿這樣的話來搪塞我了!”秦老夫人不高興的說道,“男人麼,偶爾糊塗也是有的!反正皇后也非真正的六宮之主,如今說是傀儡都是看得起她了……連陛下都成了純粹的幌子,她如今說是孤苦無依也不爲過!誰知道是不是因此想通過兜搭密貞的人,換取日後的依靠?!”
“甚至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只不過密貞反正早晚都要對皇后還有皇后的身孕下毒手的,所以給他們胡亂編造個故事來搪塞!”
趙適靜靜的聽着,末了心平氣和的說道:“娘,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如您所言,密貞這會兒已經不需要受咱們的任何要挾了!追根究底的撕破臉,且不說有沒有意思,就說是否划得來?”
又說,“而且我已經跟密貞說,讓他找其他人主持北疆軍,讓我入朝!”
秦老夫人頓時瞪圓了眼睛:“你瘋了麼?!明知道密貞對咱們恩將仇報,還要放棄兵權?!”
“且不說我本來就不擅長領兵,正因爲密貞對咱們的熱絡遠不如在北疆那會兒,如今又正是他用兵之際,要是不識趣的主動退位讓賢,難道讓他自己想法子趕我走麼?”趙適淡淡的說道,“何況爲了高密王,我已經在北疆待了這麼多年,以至於膝下諸子女,沒有一個是我親自看着長大的!”
“這會兒北疆既然已經不是非我不可,我還操這個心做什麼?”
“我主動提出來,密貞心裡多少有些愧疚跟欣喜,趁這功夫,親自給桃媗找個好夫家。”
“想必即使盛家還想繼續搗亂,密貞總也要幫忙攔阻不是?”
“如此反而更能保證桃媗的往後!”
“……”秦老夫人半晌沒作聲,好一會兒才疲倦道,“你都想好了,那就這樣罷!”
趙適看着親孃的神情,曉得秦老夫人多年來都在爲趙家被先帝強行綁給高密王的行徑耿耿於懷,既擔心因此落到一個悽慘的下場,又怕勞心勞力最後卻不能得到相應的回報。
如今自己這樣輕易的交出兵權,哪怕有着充沛的理由,對於秦老夫人來說,不啻是否定了她這些年來孜孜不倦的一干算計,不免黯然。
不過趙適不打算改變主意,秦老夫人累,他其實也累。
急流勇退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的勇氣,但對於目前的趙家來說,卻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容蕤賓的誕生,意味着本就深的容睡鶴寵愛的盛惟喬地位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
這種情況下,有着算計過盛惟喬前科的趙家,不想日後被這位準皇后,或者準後族秋後算賬的話……怎麼能不格外知機?
現在不懂事,日後到了陷入困境的時候,再做低伏小,可不是那麼容易過關的了!
而且,趙適是真的受夠了同子女常年分居的日子了!
他也想趁秦老夫人尚在的時候,親自孝敬這親孃幾年。
當然他這麼做了,原本在朝堂上很有分量的趙家,日後興許地位會大不如前。
問題是,卻也不會猝然倒臺,淪落到悽慘的境況裡去。
……由於趙適的主動讓位,北疆軍統帥的更換比公孫喜同桓夜合定親還迅速。
這主要是因爲趙適跟徐子敬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一個決定了走人,一個決定了接手。
私下約好日子,在軍營裡當着一干偏將的面交接完畢,寒暄了兩句,趙適帶上老僕跟親衛揚長而去,徐子敬則留下來立威兼巡視……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對於行伍出身、實打實靠軍功爬上統帥之位的徐子敬來說,即使離開北疆多年,重拾統帥身份,仍舊是得心應手……當年他離開北疆本來就是迫不得已,實際上喜武厭文的徐子敬對於混跡朝堂半點興趣都沒有。
他跟盛老太爺有着相似的喜好,就是對茹茹趕盡殺絕。
當年離開北疆時有多憤懣多戀戀不捨,這會兒重掌兵權就有多激動多摩拳擦掌。
而他的就任,直接引起了長安城上下,尤其是皇宮以及孟歸羽的惶恐。
因爲徐子敬做寧威侯的時候固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政績,做北疆軍統帥的時候,卻是名副其實的功勞赫赫的。
這人天生就是吃打仗這碗飯的,又同容睡鶴夫婦關係密切。
如今容睡鶴攆走了嫡親舅舅,請這世叔上位,誰知道是不是想動手了?
孟太后第一時間將孟歸羽召到跟前問計!
孟歸羽:“……”
他也想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好嗎?
“姑姑,他不敢的。”深吸口氣,孟歸羽強打精神安慰太后,“他功勞再大名聲再響亮,總歸不是皇子!且陛下如今屬意的嗣子既不是他,皇后同昭儀還都有孕在身,之前咱們又是信誓旦旦的說后妃所懷之胎皆爲男嗣……這會兒密貞要是敢武力奪宮,少不得就是弒君篡位!這樣的名聲,就他那點兒根基,也承受得住?!”
但孟太后雖然不是很聰明,之前卻纔有過切身經歷,當下就反駁道:“早先逆王容菁就想依仗武力犯上作亂過!只不過天佑皇兒,他沒成功罷了!那會兒他要是成功了,你覺得區區議論,能濟什麼事?!”
又說,“而且皇兒如今人事不省的……回頭他說你們一直在假傳聖旨,實際上皇兒其實非常認可他承位呢?”
孟歸羽臉色難看,他都夠心煩的了,這姑姑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還是得按捺着性子繼續哄:“正因爲逆王容菁已經做過一次指鹿爲馬的事情了,密貞又是容菁親子,要是依葫蘆畫瓢,天下人怎麼還會再上當?”
“何況自來出繼子嗣,除了要嗣父母同意外,生身父母也要點頭的!”
“而高密王妃的態度且不說,高密王卻絕對不會同意此事!”
孟太后還是心神不寧:“他不同意有什麼用?你不要總是拿這樣的話來搪塞哀家!當哀家不知道麼?密貞對容菁毫無父子情誼,容菁哪裡管得住他?!”
孟歸羽正要回答,不意這會兒卻有宮人急急忙忙的跑進來,草草一禮,就睨着孟歸羽說道:“宮外傳了消息來,義豐長公主出事兒了!”
“什麼?”孟歸羽頓時變色,也不管是在太后跟前了,刷的站起身,邊大步朝宮門走,邊問,“歸欣出了什麼事?誰幹的?!”
他自來看重弟弟妹妹,自從孟歸歡去後,僅存的一弟一妹,差不多成了他的心肝。
如今聽說孟歸欣出事,哪裡能不重視?
卻是連地嫡親姑姑都無暇理會了!
宮人識趣的跟上來稟告,惶恐道:“聽來報信的人說……是密貞郡王的人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