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行人才告退出門,盛惟德就給徐抱墨來了當頭一棒:“繼母新喪,我作爲二房長子,暫時脫身出來拜見外祖父、舅舅舅母已是權宜之計,此刻卻不能繼續陪伴表哥表姐遊園,得回去給繼母守靈了!”
說着給敖鸞簫、敖鸞鏡行了一禮,誠懇道,“還望表哥表姐海涵!”
他說是說一個人回去守靈,讓其他人繼續玩——但敖家兄妹不管對白氏是個什麼想法,衝着給嫡親表弟面子這一點,這會也不可能就這麼答應下來啊!
當下敖鸞簫就“驚訝”道:“竟有此事?我等來的倉促,卻還不知,還請表弟帶路,容我等聊盡心意!”
他們兄妹要去二房弔唁,盛睡鶴、盛惟德、盛惟喬這三位主家子弟,當然也要作陪——這麼着,徐抱墨本來還指望大家遊遊園、談談天、吃吃茶,在一片輕鬆愉悅的氣氛裡跟他的大喬表白心跡呢!
結果他的大喬這會就要去給嬸母上香,就算盛惟喬跟白氏的嬸侄關係非常一般吧,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心大到前腳祭奠了長輩,後腳就跟人卿卿我我?
不提徐抱墨的失望,盛惟喬也是微微一驚:她都忘記白氏的後事這回事了!
說起來白氏這後事辦的也很是曲折:盛老太爺做主報官後,爲了證明盛家絕對不偏袒盛蘭斯,白氏的屍體被擡去衙門驗屍,直到結案才擡回來。
所以二房雖然早就搭起了靈堂的架子,白氏後事的流程卻是剛剛開始。
畢竟之前白氏的屍體根本不在盛府,她上面公婆俱在,爲防衝撞長輩,不可能停靈太久的,如果當時就開始哭靈弔唁了,說不定她屍體還沒擡回盛府,後事的儀式都舉行完了,豈不尷尬?
而這段時間盛惟喬被馮氏拘在祠堂,成天想的就是爹孃怎麼還不來救自己——今兒個才被接出來,跟着就被強塞了招待敖家人的差使,難免有所疏忽。
此刻被盛惟德之言提醒,雙眉微蹙,暗道:“也不知道嬈妹妹跟五弟現在還好嗎?”
她爲盛惟嬈姐弟擔心的時候,盛睡鶴一邊漫不經心的跟身邊人說着話,一邊卻在悄悄打量她:“這女孩兒……我還以爲她在祠堂裡那哭天喊地的架勢,出來後看到我,非撲上來跟我拼命不可——方纔在禁雪堂上,有長輩在也還罷了,現在離了長輩跟前,只敖家兄妹兩個在,她居然也能這麼沉得住氣!”
盛睡鶴幼年即遭遇大變,輾轉流落玳瑁島後,雖然做了公孫家的義子,但最初的幾年,生存也是非常艱難的。
由於這樣的經歷,他爲人其實有點外熱內冷。
看似明快爽朗,實則冷心冷情。
所以他向來不耐煩胡攪蠻纏的人——哪怕是對他有恩的公孫夙的親生女兒公孫應姜,他打發起來也是簡單粗暴——但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看着盛惟喬文文靜靜、絲毫沒有找自己秋後算賬的模樣,盛睡鶴心裡抑制不住的念頭卻是:“要不……再逗逗她?”
他思索着戲謔盛惟喬的分寸,不知不覺走了神,竟未發現,與盛惟喬並肩而行的敖鸞鏡,漸漸羞紅了面頰。“兩位是敖家人麼?”二房的靈堂雖然是早幾天前就開始搭的,不過看起來並不算用心。這也難怪,那時候上上下下都以爲謀害白氏的兇手是盛蘭斯,明老夫人爲此甚至當場昏厥過去——下人們都道盛惟嬈即使逼着盛老太爺報了官,前途也完了,如此何必爲白氏的靈堂太賣力?
畢竟一旦盛蘭斯殺人償命,明老夫人是絕對會遷怒已故的白氏以及盛惟嬈姐弟的,而二房夫婦都沒了的話,這一房必然是由盛惟德當家。
盛惟德的生身之母敖氏與白氏有奪夫之恨,盛惟德會希望看到白氏風光大葬嗎?
這會冷冷清清的堂上半個人影都沒有,若非穿堂風吹過時帶起孝簾,露出內裡盛惟嬈等一干孝子孝女,都要叫人疑心這兒沒人在了。
衆人在門檻外整理衣冠裙釵,方挨個上前致奠,這中間盛惟德則站到棺槨一側,與簾後的弟弟妹妹們一塊還禮——這番儀式結束,孝女那邊簾子一掀,披麻戴孝的盛惟嬈雪白着一張臉走出來,定定的打量了一番敖家兄妹,忽然一拂裙裾,“撲通”跪下,顫聲道:“先母生前嘗言平生最對不住的,就是大哥的生身之母!未想她去之後,敖家人竟會來靈前祭奠,貴家如此以德報怨,我們姐弟無以還報,唯願貴家平安富貴、福澤綿長!”
說着“砰砰砰”就是連磕三個響頭!
之前看她出來時神情冷漠,盛惟喬嚇了一跳,還以爲這堂妹要找麻煩,誰知卻是爲了感謝敖家人,鬆口氣之餘,記掛她身體,忙與敖鸞鏡一塊上前相扶——敖鸞鏡不知道敖傢俬下里做的事情,所以這會受了盛惟嬈的大禮,雖然意外,卻也不覺得心虛,邊攙邊不卑不亢的道:“原是盛家二叔與我們姑姑緣淺。事隔多年,我們姑姑早已釋懷,世妹也不必再提!”
那邊敖鸞簫則手忙腳亂的拉住聽到胞姐之言、也從孝簾後出來要磕頭的盛惟行:“世弟切莫如此,這原是應有之義,當不得世弟如此大禮!”
本來敖家兄妹雖然主動要求來弔唁白氏,但不瞭解長輩們這回倉促前來盛家拜訪的緣故的他們,心裡是很牴觸的。
畢竟白氏從前實在沒少坑他們的親姑姑敖氏,這些年裡也沒少想法子排擠盛惟德。
前些日子聽說白氏死了,還是“被外室與下僕所害”,敖家兄妹心裡非常的解氣:叫你搶我們姑姑的丈夫!叫你攛掇盛二老爺苛刻我們姑姑!叫你害我們表弟還在襁褓裡就沒了親孃呵護!叫你這些年還老看我們表弟不順眼!
現在報應來了吧?
活該!
結果來了盛府,寒暄話纔講完,就要來給白氏磕頭上香,兄妹兩個嘴上不說,卻肯定是不情願的。
現在盛惟嬈姐弟的這個姿態,雖然不至於讓他們立刻對白氏芥蒂全消,但心裡總是痛快多了,皆暗忖:“也不知道白氏是當真良心發現呢,還是受到丈夫冷落之後切身感受到了姑姑當年的委屈,方有此話?”
不管怎麼樣,他們本來對盛惟嬈姐弟是帶着遷怒的情緒的,現在看這對姐弟,倒有些真心實意的同情了:“逝者已矣,還請世妹、世弟節哀,莫要傷了身體,使令堂在天之靈難安!”
盛惟嬈聞言慘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沒接這話,只福了福,哽咽道:“勞姐姐關懷,姐姐好意,我們姐弟愧領!此時此地,不宜留客,失禮之處,還請兩位莫怪!”
這話雖然是明着趕人,但敖家兄妹本來也沒打算在二房多待,又見她有禮有節,真情流露,自無責怪之意,反倒認真安慰了她一番,這才告辭而去。
盛惟喬走的時候非常的躊躇,她覺得盛惟嬈這個情況很需要陪伴,然而看着身側的敖鸞鏡,她到底把話嚥了下去:盛惟嬈雖然形容憔悴,但看起來還能撐一撐,今天是敖家人頭天登門,總不能說就把這位敖世姐扔下去陪堂妹。
這也太落敖家面子了。
……盛惟嬈的舉動雖然讓敖家兄妹對她印象大爲改觀,但雙方畢竟沒有相處過,談不上什麼感情——所以敖鸞鏡儘管在靈堂上對盛惟嬈噓寒問暖,出了二房,沒多久,她就把這事拋到腦後,客客氣氣的誇起盛惟喬來:“早就聽說盛世伯的掌上明珠蘭心蕙質,天真無邪,今日有幸登門,真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妹妹比我想的還要惹人憐愛!”
“姐姐謬讚了!”盛惟喬忙道,“姐姐蛾眉皓齒,明豔貞靜,纔是叫人一看就喜歡!”
女孩兒家交情進展迅速,兩人互相褒揚了幾句,就已經把臂同行,等走到花園裡時,已經親親熱熱的跟嫡親姐妹一樣了。
看到這情況,盛睡鶴跟徐抱墨只道她們投緣,但一直靦腆着不怎麼說話的敖鸞簫,卻在心中暗暗稱奇:“小鏡素來心高氣傲,即使登門前被長輩再三叮囑,在盛家期間,務必收斂脾氣,絕對不許得罪盛家任何人,哪怕對奴僕也要以禮相待——但照她以前,少不得要陽奉陰違!怎麼對這盛家世妹如此熱情,竟是主動結交?”
要說投緣的話,盛惟喬跟敖鸞鏡見面纔多久?話都沒說過兩句呢,盛惟喬也沒表現出什麼足以叫人一見心折的才華,亦無使人刮目相看的特立獨行,怎麼看怎麼都只是一個尋常大家閨秀而已,就算長的精緻好看,然而敖鸞鏡又不是男子!
這女孩兒何以能讓他這個一直自視極高的妹妹,主動逢迎?
敖鸞簫心中疑惑,然而礙着此刻不便詢問妹妹,只能胡亂猜測。
卻不知道敖鸞鏡一邊含笑與盛惟喬搭話,一邊卻心如小鹿亂撞的想:“方纔去盛家二房弔唁白氏的路上,盛表哥他……他一直朝我這邊看,難道是……難道是……”
感覺到雙頰有了一絲熱意,她忙禁止自己想下去,以免露了痕跡。
但悄悄瞥一眼昳麗挺秀、笑容燦爛的盛睡鶴,敖鸞鏡心中仍舊不由自主的涌上一抹甜蜜:“這位盛表哥好生俊雅啊!”
——她沒想過這是誤會,畢竟盛睡鶴當時頻頻注視着的方向,只有她跟盛惟喬兩人而已。
盛惟喬與他是親兄妹,盛睡鶴需要不時偷看自己的親妹妹嗎?
如此盛睡鶴的失儀之舉,不是因爲她,又是因爲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