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到處都是冰天雪地的,夏夢凝身子還未恢復,自從和長孫允互訴心聲之後,便日日呆在屋子裡,連夏川淵那裡每日的請安都免了去。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進窗子,夏夢凝坐在榻上,低頭認真的縫製着一隻小孩子的鞋子,鞋子前頭是小老虎的形狀,用了紅色和金色的絲線相互絞成,加上夏夢凝的繡技爐火純青,這小鞋子擺在桌上,便格外引人注意。
九兒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幫夏夢凝整理絲線,瞧見了夏夢凝剛做好的一隻鞋子,目光中帶着喜愛,“小姐的手藝愈發精進了,這虎頭鞋子做的真真是栩栩如生呢。”
夏夢凝拿起自己做好的鞋子左看右看,笑彎了眼睛,“也是我給康兒做的第一件貼身物品,總要上心的。”
說完,便道:“好了,你去收拾收拾,咱們去母親那。”
九兒站起身,從一旁的衣架上給夏夢凝拿了披風穿好,又將虎頭鞋用包袱包起來,兩人這才往梅芳園走去。
出了屋子,夏夢凝這才發現外面已經飄起了小雪花,九兒伸手給夏夢凝戴上了氈帽,兩人正往前走着,就見前面一行人似是剛從外回來,夏夢凝看了看,那當頭的,似是夏知寒。
兩人心照不宣的收了腳步,悄悄的站在牆邊的柏樹下,隱去了身形。
一行人顯然是沒有發現夏夢凝主僕,跟在夏知寒身旁的小順此刻正彎着腰,笑着道:“大少爺,今日您的願望可得以成真了,小的先在這裡跟您道喜了。”
夏知寒雖穿着低調的灰褐色貂裘長袍,卻還是掩飾不住眼底的慾望,笑着道:“早晚的事,你呀你……”
語氣之間的調笑和得意,讓夏夢凝皺了眉,夏知寒如今沒有職位在身,又不得夏川淵喜愛,按理來說應該擔心自己的前程纔是,可這夏知寒爲何非但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反而是一副紅光滿面的表情。
見夏知寒一行人走遠了,夏夢凝和九兒才慢慢地從樹後面走出來,九兒在夏夢凝身邊經歷了這一些事情,早已不是以前那個膽小怯懦的九兒了,如今面對夏知寒,九兒也沒有懼怕。
“小姐,您是不是覺得其中有異?”看着夏夢凝的臉色,九兒問。
夏夢凝點頭,卻是盯着那遠去的一行人,“夏知寒身邊的那個奴才,倒是頭一回見,九兒,你去讓李管事查一查他的底細,還有,問一問夏知寒今天去了哪裡,最近和誰走的比較近。”
以前這些事情都是吳青來做,可這時候吳青還沒有下落,夏夢凝便將這事交給了九兒,相處了這麼久,夏夢凝心裡對九兒早已很信任,也相信九兒的能力。
九兒點了頭,兩人慢慢的往梅芳園走去。
來了梅芳園,夏夢凝竟發現魏氏也在,見夏夢凝進了來,魏氏急忙從凳子上站起身,對着夏夢凝福身:“婢妾見過三小姐。”
夏夢凝被九兒服侍着解下了披風,笑吟吟的望着魏氏道:“五姨娘也在,真是稀客。”
邊說着,邊示意魏氏起身,自己走到了炭盆旁,暖了暖手走到葛氏身邊,接了夏知康來,抱在懷裡。
逗弄了一會夏知康,夏夢凝這才道:“母親,我給康兒做了一雙虎頭鞋,現下試一試可好?”
葛氏點頭,九兒忙呈上那雙夏夢凝剛做好的鞋子,三人你來我往之間,全然把魏氏當成了空氣一般。
饒是魏氏再能隱忍,也有些坐不住了,拿了帕子點在脣邊點了點,魏氏微微的咳了兩聲道:“婢妾瞧着這鞋子做的甚好,想必三小姐針線定是一流,不知他日能不能讓然兒也去跟三小姐學習一下,終歸是快要及笄的人了,也不好什麼都不會。”
魏氏說話的時候,始終保持着一種淡淡的語氣,可恰到好處的淺笑和凝視,都讓人感覺到她的親切和隨和。
夏夢凝笑笑,幫夏知康穿好那虎頭鞋子,搖了搖夏知康的小短腿,道:“五姨娘這話可是說的不對,我記得爹爹每年都有請繡娘來府裡授課,我哪能當得上教習呢?”
不硬不軟的一句話將魏氏給堵了回去,魏氏面色如常,心裡卻暗暗憤恨,這個三小姐,自己雖然早已知道她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可如今看來,若是自己再像以前一樣隱忍,只怕是不用幾日,這丞相府就要落入她的手裡了。
魏氏想到這,輕聲的笑笑,“左不過是姐妹之間的調笑罷了,三小姐貴人多事,那就不便打擾了。”
夏夢凝聞言,眼底閃過一絲陰冷,哼,這是在變相的說自己不近人情,故意與妹妹不睦嗎?
這個魏氏,終於忍不住出手了。
夏夢凝微微一笑,眼睛彎成半弦月的形狀,“在其位謀其政,這話雖是說的朝廷官員,可凝兒覺得做人都是如此,爹爹讓我幫忙管理家事,五姨娘卻讓我教五妹妹女紅,這分身乏術之事,只怕會應付不來啊。”
邊說着,夏夢凝便略含深意的看了魏氏一眼。
魏氏一驚,不知道夏夢凝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麼,可是每每接觸到夏夢凝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魏氏的心裡便會抖一抖。
微微的笑了笑,魏氏道:“今日前來,也是老爺讓我來告訴姐姐一聲,姐姐身子虛,又要照顧小少爺,只怕是一時半會不能打理家事,三小姐雖聰慧,但是怎麼說也還年幼,故而,老爺便讓妾身前來問問,若是三小姐有什麼忙不過來的,便只管支使妾身便是。”
這話說的可是真有技巧,半分沒有想要奪權的意思,句句都是在表現自己的謙卑之態,若是夏夢凝拒絕,只怕是日後會被有心之人拿出去大肆宣揚,壞了名聲。
從自稱婢妾變成妾身,夏夢凝又怎會聽不出魏氏話裡的炫耀和故意,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用去跟她多客氣。
眯了眯眼睛,夏夢凝看了魏氏一眼,道:“既是爹爹的意思,姨娘就不必在謙讓了,只是這一時半會的,卻還是找不到什麼差事給你,不如等到明日我去親自跟爹爹說一說,讓爹爹拿一拿主意也好。”
魏氏一愣,明顯的聽出了夏夢凝語氣之間的嘲諷和不屑,想到自己竟然在一個庶出的小姐面前被當做奴才一樣呵斥,偏偏這話還是自己說出來的,魏氏捏緊了手裡的帕子,當真是嚐到了這有苦說不出的滋味兒。
夏夢凝看着魏氏故作鎮定的樣子,心裡極其不屑,卻是不再去理會魏氏,轉了頭對葛氏道:“母親,我前幾日剛學了一種繡法,很有趣,不如我演示給您看可好?”
魏氏見了,便也不再多呆,起身告退。
見魏氏走了,夏夢凝這纔看着葛氏道:“母親,您是不是又被她說動了?”
葛氏搖頭,“傻女兒,怎麼會呢,我知道這時候府上的各種關係,我防着她呢。”
夏夢凝點頭,鬆了一口氣道:“這樣就好,魏氏這人城府極深,你可不能心軟,上次母親難產,那婆子付氏,也跟魏氏脫不了干係。”
兩人說了一會話,眼見着日頭慢慢的升高,夏夢凝也不久留,囑咐了葛氏幾句,便回了竹枝園。
九兒去了管事房打聽,夏夢凝就一個人慢慢走回竹枝園,索性竹枝園和梅芳園本就相隔不遠,夏夢凝一路欣賞雪景一路走回竹枝園,遠遠的就瞧見竹枝園的大門開着,走近了,就聽見裡面有個熟悉的聲音。
“誰在本姑娘屋子裡養了只兔子啊,不知道本姑娘最討厭兔子了嗎,快給我扔出去……”
夏夢凝幾乎不用細想,就能想象得到吳青此刻氣急敗壞的樣子,正在這時,一個無可奈何的聲音道:“我說吳青,你這麼久不回來,一回來就大吵大鬧,小心我去小姐面前告你的狀……”
夏夢凝走了進去,就看見珠蓮正抱着懷裡的兔子,對着坐在廊下的吳青怒目圓睜,夏夢凝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了,自從上次進宮前,自己就很久不曾這樣子輕鬆過了,原來,那些隱藏的危機和風險,在這一刻都可以拋到腦後,看見這些自己最親近的人還能在自己身邊,纔是最幸福的事兒。
夏夢凝這樣想着的時候,吳青和珠蓮已經互相笑了出來,夏夢凝看了看,也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聲音驚着了正在傻笑的兩人,吳青轉了頭,看見夏夢凝正站在那裡對着她笑,吳青有些怔怔的站起身子,夏夢凝慢慢的走過去,站在吳青身邊,看着她。
吳青的脣不可自抑的抖了幾下,隨即便微微的側過臉去,滿不在乎道:“怎麼,這麼久沒回來了,這裡都沒我睡得地方了嗎?”
夏夢凝看着吳青,側過臉去的她眼睛都紅了起來,顯然,她是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想必,應該是長孫允告訴她的吧。
夏夢凝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忽然害怕說話了,不管怎樣,自己就算是如何說,在吳青面前,也擺脫不了一份炫耀的意思。
以前自己雖然看出了吳青對長孫允的心意,可那時候,吳青並不知道這個秘密已經被自己知道,所以,只要事情不戳破,兩人就還能保持一種和平的關係,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被說出來,長孫允對於這種事情向來不願拖泥帶水,夏夢凝幾乎不用猜,就能想到長孫允是如何跟吳青說的。
所以,夏夢凝滿肚子的話被堵在了心裡,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