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認真的道:“朕的心目之中,英大哥就是親人,是朕最要緊的人。誰要是對英大哥不好,就是對朕不好。誰要是想對英大哥不利,就是要對朕不利。”嘲諷的笑了,又以只有他們幾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自嘲道:“反正要害死朕的人也不少,也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了。”
小皇帝的話很重。
對霍十九不利就是對他不利,蔣學文暗殺之舉起步就等同於刺殺聖駕?
“皇上,老臣萬死!”蔣學文跌落輪椅,一條腿的他平衡能力極差,側身摔在地上,掙扎着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擺出跪俯的姿勢,“老臣萬萬不敢,老臣死罪。”
蔣嫵別開了眼,不願意看到蔣學文原本那般儒雅意氣風發的人,如今卻成了一個這般狼狽的殘廢。霍十九握着她的手又緊了緊。
小皇帝負手而立。
因此刻路旁已經被霍十九的人肅清,再也沒有了圍觀的百姓和閒雜人等,都是皇上從宮中帶出的侍衛以及霍十九的死士,是以他也不在需要繼續藏着掖着,只沉默着看向一旁,既不讓蔣學文起身,也不說定他的罪名。
蔣學文趴伏在地,已是老淚縱橫。還不到五十歲的人,散亂的頭髮中已可以看到那些遮不住的銀霜。
其實這一年來,他也受了不少的苦,導致此身如此,也是因爲一心效忠於朝廷。
縱然有些時候偏激,有些時候也的確是做錯了。可不改他是個忠臣的本質。
小皇帝也是知道蔣學文是一心爲了大燕國的昌盛的。而且現在朝廷類敢於像他一樣與奸臣對着幹,不怕報復不怕死,還爲了朝廷弄的妻離子散的已經沒有了。
小皇帝嘆息了一聲,“罷了。此番之事,朕便不再追究,希望蔣卿能好自爲之。”單手做虛扶的手勢,立即有侍衛上前來,將滿身泥污狼狽的蔣學文攙扶起來。扶着他坐回輪椅。
“皇上,老臣……”蔣學文抹了把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女兒方纔凜然的氣勢和縱火燒了宅院的狠辣,對蔣學文來說已經是太過強大的衝擊。何況蔣嫵方纔說的一席話,和小皇帝說的那些意味深長的話。他的心已經很亂。
“蔣愛卿。”小皇帝再一次俯身湊近蔣學文身邊,低聲以只有二人聽得到的聲音道,“蔣愛卿上了年紀,可也不至於老眼昏花吧?睜開你的眼睛,好生看看這個朝野,看看這些人吧。”
蔣學文一時找不到話來應對。
小皇帝便轉向蔣嫵,笑着道:“姐姐隨朕來,朕有話跟你說。”說着走向馬車。
霍十九擔憂的望着蔣嫵。
蔣嫵對他安撫的笑笑,就跟着小皇帝上了樸素的藍幄小馬車。與皇帝相對坐下,皇帝隨意的盤膝,蔣嫵則是跪坐。
“姐姐,你今日未免也有些太胡鬧了。”他的話是笑着說的,可語氣十分嚴厲。“若是這場火控制不住,燒了周圍百姓的財物,再或者有人死傷,你待如何?若是真有那時,縱然你是朕的姐姐,朕也是要治你縱火之罪的。”
蔣嫵便叩頭道:“臣婦知罪。”
小皇帝又道:“看你如此行事霸道,朕當真爲英大哥擔憂。你在府裡不會欺負他吧?”
蔣嫵無語,怎麼話題竟拐到這兒來了。
“不過,朕還挺欣賞你的暴脾氣的,不愧是被朕認作姐姐的人。”小皇帝哈哈笑了,方纔緊張嚴肅的氣氛立刻緩解。
蔣嫵垂眸,道:“妾身慚愧。”
“你倒是真該慚愧。朕以前知道你身上好似有些功夫的。可是沒想到你的身手會那般厲害,朕聽焦忠義說,怎麼,你在千軍萬馬之中還凜然不懼,殺了朕許多三千營的將士?你可知道。朕培養三千營那些精兵廢了多少力氣,讓你說殺了就殺了?”
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這便是傳說中的伴君如伴虎麼?
蔣嫵真開始佩服霍十九與皇帝能相處的那般融洽了,嘆息道:“當時也是情況所迫。”
這個逼着人不得不去殺人的情況,還不是小皇帝制造出的?他縱然是出於好意,到底那情況也不能全都怪在蔣嫵頭上。
小皇帝語塞,心道霍十九的老婆的確是厲害。
“是啊,情況所迫。那姐姐這一身所學,也是情況所迫了?”
蔣嫵一愣,擡起頭開看着小皇帝似笑非笑的容長臉,內心驚濤駭浪,面上不動聲色:“那皇上是懷疑妾身?”
“蔣石頭的那些能耐,朕還摸的清,他要是認識那等厲害人物能培養的出你這樣在千軍萬馬之中都不懼怕的俠女,恐怕早就將英大哥和英國公碎屍萬段了,還會等到今日?”眼眸一厲,冷聲道:“說吧,你這身功夫是怎麼來的!是誰給了你這樣打的膽子,欺瞞了兩邊的人!”
小皇帝話音方落,黑漆漆的天空便被一道紫色的閃電撕裂了一道口子,隨即雷聲轟鳴。
蔣嫵卻十分平靜的模樣,根本沒有被皇帝懷疑、質問的緊張和委屈,嘆息着道:“妾不過是有奇遇罷了,您說的對,我爹是沒有這個本事培養我的。皇上若是不信我,大可以殺了我。”
蔣嫵的無奈和所言,都是真話。她的確就是有奇遇纔到了此處的。至於這個其餘是什麼,她不能說,就由人去猜吧。
小皇帝想不到蔣嫵被懷疑了還如此鎮定,方纔還板着臉,這會兒又撫掌大笑:“好,好!不愧是朕的姐姐,果然與衆不同,罷了,只要你好生跟着英大哥過日子,對英大哥好,你的底細朕就不查了。你要知道,朕手下有些個諜子,朝中大臣昨兒夜裡跟那個小妾燕好,穿了什麼色兒的褲頭朕都有本事調查的一清二楚,要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學了功夫,太容易了。你也不想朕告訴英大哥,他媳婦有點問題吧?”
說着寬容她,既往不咎的話,實際上還是懷疑她的。
蔣嫵有苦難言,只平靜的道:“皇上大可放心。”
“是啊,朕放心,你肯爲了英大哥燒了孃家的房子,肯爲了英大哥力敵千軍萬馬,身負重傷險些身死,朕知道你有此舉,哪裡還能不放心。何況……當初在黃玉山,萬軍從中衝殺,炸燬金兵輜重,砍斷金國軍旗的那個英偉的少年也是你吧?”
蔣嫵倏然擡頭看向小皇帝。他怎麼會知道。
小皇帝嘿嘿笑了:“姐姐,你是朕心目中的女英雄,朕當真羨慕英大哥,能有此奇女子心甘情願爲伴。爲了讚許你的英勇,朕回頭有賞賜給你。”
“妾身不敢。”
“朕給你,你就收着,況且本來也是你的。”小皇帝拍了拍蔣嫵的肩膀,嬉笑道:“下車吧,再待會兒英大哥恐怕擔心的腦袋上要長出大包了。哈哈!”
說着撩起車簾,讓蔣嫵下車。
蔣嫵給小皇帝行過禮才輕盈躍下。
“皇上,變天了,似有雨要來,臣送您回宮吧。”霍十九關切的到了近前。
“英大哥不如送姐姐回家吧?朕自己回宮也是一樣,有這麼些護衛呢。”
“不,臣送皇上回去。”霍十九回頭吩咐侍衛道:“送夫人回府,另外送蔣大人去別院。”
“是。”侍衛恭敬的給霍十九行禮,又規矩跪地,恭送聖駕。
蔣嫵隨着衆人行禮,目送霍十九上了馬車,馬車啓動之時,小皇帝還撩起窗紗衝着蔣嫵揮揮手,霍十九則是滿心擔憂的望着她。這場面,着實讓蔣嫵心裡溫暖緊。
眼看馬車離開,蔣嫵這才轉身走向她所乘的那輛華麗的馬車。聽雨立即扶着蔣嫵的手臂。此時,已經有豆大的雨點稀稀疏疏的打落下來。
“嫵兒……”才走幾步,背後就傳來蔣學文遲疑的聲音。
蔣嫵回頭,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蔣學文,隨即快步到了馬車跟前,不待隨從那處墊腳用的木凳,就已一躍上了馬車,掀簾而入。
傾盆大雨落下,倏然落下,蔣嫵華麗的馬車啓程。
另有小廝撐着油紙傘爲蔣學文遮雨。
雙手死死抓着輪椅的扶手,眼看着印有“錦寧侯霍”標徽的華麗寬敞的朱輪華蓋馬車緩緩消失在雨幕之中,他才頹然的放了手。
“大人,皇上的旨意,咱這便去別院吧。”
蔣學文既已經應下,自然不能辯駁,只順從的隨着僕從上了馬車,冒着大雨趕往什剎海方向。
小皇帝所有的另外一處別院,距離霍府很近,但佔地卻不及霍府的十分之一,大小不過是一間尋常的三斤院落。但能被小皇帝稱之爲別院,其中景緻自然非尋常宅院可以比擬。其中雕廊畫棟,流觴曲水,可謂是一步一景,處處皆可入畫。
因爲方纔得了霍十九的吩咐,下人們也早就預備下了,都是從霍府臨時調來的僕從,蔣學文的生活起居自然不必擔憂。
直到別院的朱漆大門被撐着油紙傘的僕婢關好,停在對面小巷中的馬車車簾才放下。
聽雨心疼的用帕子擦着蔣嫵裙裾上沾溼的雨水,道:“夫人,您……莫要難過。”看着蔣嫵溼紅的眼眶,聽雨的鼻子一酸,眼淚也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