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了悟不管唸經還是睡覺，都一直沉不下心來，腦子裡全都是那個陌生男人的事，小蛾雖然說會留下來，可哪能有不嫁人的啊！
小蛾的模樣不斷在眼前晃，了悟只覺得越發煩躁，他以爲只因爲小蛾是自己看着長大的，難免有種父母看着女兒出嫁的不捨，太過早熟讓他都要忘了他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罷了。
鎮子上有人去世，請了了悟出去講經，小蛾正把僧袍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晾上，這些天，她總覺得了悟似乎總躲着自己，多盯着他看一會兒還會紅耳朵，真是奇怪極了。
平時上山時，偶爾也能碰到其他開了靈竅的動物，小蛾這才知道，原來是因爲自己本來就常年住在寺廟屋檐下，這才染了佛光可以進出寺廟，而它們是連靠近都不敢的。
“小蛾，你是妖不是人，先不說那裡是寺廟，就是普通人咱們也不能總是廝混在一起啊，我們要做的是修煉，就你這麼弱，恐怕連我都打不過！”
“小蛾，跟那小和尚待在一起不好，你還是跟我們住吧！”
類似的話從遇上它們開始就勸個不停，但小蛾從來都沒有聽進去，寺廟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家，了悟是她的家人，爲什麼要放棄那裡跟着它們？她纔不要！
興許因爲她已是妖，對草木頗爲親近，藥草也容易找得多，要不是靠這個支撐，了悟還不得生活得多辛苦。
這麼一想，小蛾就更不願意走了，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剛變成人迷茫的夜晚，是他給了她一片溫暖之地。
但是小蛾沒想到，從鎮上回來之後，了悟更古怪了，除了吃飯，沒事就念經，躲得更加厲害了。
小蛾還沒來得及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寺廟門外就又走進一個和尚，那和尚風塵僕僕，卻是滿臉紅暈，他想着自己離開這麼久，一定得給了悟個驚喜，誰知道一進門自己就先被驚到了。
“你……”
“大師兄！”
雖然很多年不見，但對方臉上仍能看出記憶中的模樣，了悟一下子就認出這人可不就是在外雲遊多年的大師兄嘛，好幾天沒有笑臉的臉終於笑了出來，小跑過去就幫他拿東西，小蛾呆立在一旁，一時間覺得自己是那麼格格不入。
行李不多，放在乾淨的地面上，那位大師兄還沒忘記小蛾的事，拉住了悟的手就問，“了悟，你怎麼把女妖放進廟裡來了？”
什麼？
小蛾和了悟身子都是一震。
小蛾：他認出我了！
了悟：小蛾怎麼會是妖？
“大師兄？”
大師兄雖然也是和尚，但跟了悟不同，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靈師，只不過他跟普通的靈師也不太一樣，他崇尚的是渡，渡人渡鬼渡妖，行走了這麼多地方，他也跟那些愚昧的靈師觀念不同，他能看出這隻女妖並沒有殺過人，自然神色也好了不少，只是沒注意到了悟的神色。
了悟不知道小蛾居然會是妖，那時候從雨中撿到白白軟軟的小孩子，又聽她說沒了父母，一時心軟就這麼養大了，結果卻……
“我……了悟，對不起。”
看到一向對她很好的了悟扭過頭去不發一言，小蛾很不是滋味。
“師弟，佛門清淨地，女施主本就不能多呆，更何況還是隻妖，你們孤男寡女也不怕別人說閒話嗎？我看女施主不如另找別處居住吧。”
天氣很熱，曬上的衣服到下午就幹了，小蛾將衣服收好、疊整齊，那大師兄回來之後收拾了屋子就帶着了悟去念經了，將了悟的僧袍放在他的牀上，這種事情她已經做過許多次，但從沒想過會有最後一次。
小蛾不怪大師兄，他說得都對，長大了小蛾也懂了不少，只是因爲不捨才一直居住在此，真正讓她痛心的是了悟的態度，他真的這麼在乎自己是不是妖嗎？
小蛾的行李並沒有多少，幾件衣服而已，就連僅剩的一點錢她也放在了了悟的乾衣服下面。
本來每天做飯的事情在很久前就由小蛾來做了，別看了悟在念經，心卻根本不靜，耳朵直愣着注意了院外很久，可一直都沒有做飯的響動，唸經結束立馬跑了出去，卻看見小蛾的屋子裡，收拾得整整齊齊，她的東西卻是沒有了。
大師兄聽着了悟焦急喊人的聲音，嘆了口氣，一會兒之後沒了聲音，走出去一看，他居然蹲在寺廟門口低着頭。
“她應該是走了吧。”
了悟只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他們並沒說小蛾今天必須走啊，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氣了，就算是妖，師兄也說她從未害過一人，可這離開，外面人心險惡，她該怎麼辦啊！
大師兄摸了摸他的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更有生老病死之苦，沒有誰是必須陪着誰一輩子，習慣了就好了。
了悟蹲到腿發麻，這才扶着門框慢慢站起來，走到屋裡去了，一進屋就看見他的衣服又被整整齊齊碼在牀頭，跟以前一樣，上面已經沒有了陽光的溫度，卻還帶着熟悉的味道。
剛要拿起來卻看見衣服下面還壓着東西，把手絹展開，忍了許久的淚終究一下下染溼了牀鋪，手帕之上，一小塊一小塊的散碎銀子，全都是她每天挖草藥賺來的。
大師兄本以爲了悟過些天就會好起來，可是哪知道一直消沉、沉默寡言，除了唸經，回到屋裡就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終於有一天，了悟下山幫人家過百天的孩子誦經祈福，看着那對恩愛的夫妻又勾起了對小蛾的回憶。
不對，等等！
他明明一直以來都把她當妹妹的！
了悟的心急劇跳動，可這念頭就跟野草一樣越長越旺，僧人當然不能又男女之間的想法，這在他入門之時就被強烈訓誡，那時候還覺得那樣的情愛根本是生活中多餘的東西，可現在再想起來自己跟小蛾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就……
了悟覺得，他已經不能算是個合格的僧人了。
可是，對待這份禁忌的感情，他能怎麼辦？而且就連小蛾去了哪兒都不知道。
了悟糾結了好幾天，就連誦經都覺得供奉的佛像的眼睛，看着自己都像在看一個欺師者，終究有一日，深夜他去了大師兄的房間。
“大師兄，我、我對不起你。”
說是大師兄，其實他進寺沒多久師父就圓寂了，所有的功課以及吃喝拉撒都是大師兄在教導。
他沒說話，盯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師弟，這些天他的問題他都看在眼裡。
“師兄，我好像動了凡心，我好像喜歡上小蛾了，可是我控制不了。”
了悟握捂着眼睛，淚水從指縫中劃出，僧人有十戒，他卻犯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情感到時難以遏制，又覺得愧對這麼久的修行以及大師兄的教導，禮教觀念已經根深蒂固，簡直是……
大師兄皺緊了眉，既沒有寬慰他也沒有說其他，直到見他哭得差不多了，這才道，“你先回去吧，若是選擇繼續修行，我便罰了你，從此保證不再想那女妖，若是選擇後者，我可以讓你還俗。”
了悟緩慢地點了點頭，帶着愧疚轉身離去，半夜無人之時卻察覺到了異樣，大師兄連外衣也來不及穿，推門而出，只見了悟的屋子裡泛着藍盈盈的光芒，半空中，了悟模樣的魂魄化成萬千殘片如蝴蝶般散落各地，屋內，氣息已絕。
他兩個都沒選，竟是選擇了死亡。
樹林深處在妖精夥伴家中寄住的小蛾這些日子也是愁眉不展，把自己悶在屋裡，不管別人跟她說什麼都沒什麼反應，忽而那小狐狸動了動鼻子，甩着蓬鬆的大尾巴跑了出去，一股強大的靈魂波動席捲整片森林。
感覺到那股異常親切的柔和力量，小蛾連忙爬起來，就見數不清的靈魂碎片在森林上空掠過，四散紛飛。
“小蛾，是我對不住你，若知有一天會遇見你，我就不會遁入空門，悔之晚矣”。
他終究是逃不了這麼多年根植心中的佛門戒律以及對自己的譴責，居然用了這種辦法！
小蛾咬着脣，嚐到了血腥味道，什麼你做了和尚就不能在一起了，我偏要把你找回來！
從那以後，小蛾便跋山涉水尋找那些散落各地的靈魂碎片，這其中遇到的危險很多，小蛾也再也不是原來的小蛾。
而上官冥暄身上的這一片，不過是她尋找的千千萬萬分之一，即便他是靈師，即便感覺到了他的危險，小蛾仍然跟以前一樣，奮不顧身。
鳳卿舞嘆了口氣，都不知道該說這小妖是不是傻，卻也傻的讓人心疼。
－－－－－－題外話－－－－－－
下午2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