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飛在半空,看着醫生們謹慎又熟練地把周邦彥身上的創口縫合,也緩緩吐出一口一直緊繃的氣。
總算是挺過來了,有這麼多醫生照顧,相信你一定能康復的吧,可惜我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
淡藍色的光影慢慢上升,消失在手術室之中,椅子上站着不動似乎在閉眼淺睡的青鳥身體,“吧唧”一下,摔在椅子上,如同匯入大海的浪花,連周父周母都沒立刻發現。
更沒有人在知道,就在青鳥靈魂離開的剎那,就要被推出手術室的周邦彥右手手指動了動,似乎想抓住什麼東西,卻只是徒勞。
再次清醒,已是七天之後,周邦彥眨了眨眼,看見消瘦了很多的母親驚喜的眸子,馬上就叫了大夫,一通檢查之後,醫生認爲,讓他再住院修養些日子,等幹細胞完全跟身體融合,就能出院,而且以後身體也不會再出多大的問題。
周母喜極而泣。
周邦彥在父母的盼望中降生,但沒多久就被診斷出來患有先天性疾病,周父周母不願放棄,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合適的造血幹細胞,沒想到,在他們都要失望的時候,奇蹟降臨了。
第一次情形的周邦彥沒多久就又昏睡了過去,被瞌睡佔領大腦前,他在屋子裡看了一圈,沒看到青鳥,以爲是母親過來藏起來了,並沒有多想。
再次徹底清醒是第二天,護工給他喝了點水潤喉,周邦彥就把人支使出去了,喊了兩聲“小青”,卻沒見它歡快地飛出來。
周邦彥擰眉,但連日只靠營養液維持生命,以及手術消耗了太多元氣,身體仍然很是虛弱,又叫了幾聲無果後,只能躺在牀上看着窗戶外淺藍色的天空,莫名覺得,青鳥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不,不會的!
他甩了甩頭,青鳥這麼依賴他,怎麼可能走。
護工沒多久就回來了,“你有沒有見過我屋子裡養的那隻青色的鳥?”
護工神情一愣,眼神躲閃,周邦彥一看就知道這人知曉內情,難道被他抓住弄死了?這麼想,神情也兇狠了很多。
“到底怎麼了,說!”
“先生,是周太太不想讓我告訴你啊,怕你太激動了。”
這護工照顧他這麼久,從沒犯過什麼錯誤,也不多嘴多舌,周邦彥沒事的話也不願爲難他。
“那你把我手機拿來,我自己問。”
找到周母的電話,撥打,沒幾下就通了。
“媽,我的青鳥到底怎麼了?”
周母沒想到那隻鳥在兒子眼中這麼重要,不過想想也理解,她跟周父平時工作很忙,後來基本上都是青鳥在陪着他,可是那青鳥……
“邦彥,剛做完手術,先好好養病行嗎?雖然手術很成功,但你的身體一直都不好,修養起來也需要一段日子。”
“媽,別用這些藉口忽悠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好歹也養了這麼久,只是想知道它怎麼了而已。”
周母聽到兒子故作無所謂的輕鬆語調,真的以爲沒事,這就是隔着電話說事情的壞處,根本無法看到對方的表情。
“這樣啊,那好吧,那隻青鳥在你做手術的時候一直站在椅子上跟我們一起等你,沒想到等手術結束後,沒跟上來,你爸爸就回去看,誰知道居然就這麼死了。”
聽到“死”這個字,周邦彥心裡“咯噔”一聲,腦子裡彷彿有根絃斷了,之後周母不管說了什麼,都機械地“恩恩”應着,卻根本沒聽清說的到底是什麼。
死了?怎麼就突然死了?
周邦彥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倒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眼睛沒有焦距,忽然想起來做手術的時候就在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有個小女生的聲音不斷在耳邊讓他堅持,本來已經忘了的聲音,此時忽然這麼清晰。
得知周父把青鳥的屍體埋在了自家門前的花園裡,周邦彥想去看看,奈何身體不允許,根本沒力氣,只好按時吃藥、吃飯,想快點把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剩下的就能回家休養了。
終於等到出院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他一下車,眼睛就盯着門口的小花園看,可是什麼痕跡都找不到了。
周邦彥身子晃了下,嚇得傭人連忙扶住他,再一看,剛剛還算紅潤的臉色慘白慘白的。
“少爺,我幫您叫家庭醫生過來!”
周邦彥卻無力地擺擺手,“沒事,我休息下就好了。”
叫醫生有什麼用,難道就能讓青鳥活過來嗎?
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和休養,周邦彥的身體從未有過的健康,可他總覺得自己的生活缺了什麼,一點趣味都沒有,同時,周父也開始讓他慢慢接手家族企業,西裝革履,出入各大餐廳和酒吧,之前學習的東西此時都展示了出來,這位商業新貴,也慢慢在人們面前開始展露才華。
周邦彥扯鬆了領帶,一進門就把自己扔進了沙發裡。
他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的人們談生意怎麼都喜歡在酒桌上談,雖然不喜歡,也只能遵照這個隱性規則,去赴這樣那樣的應酬。
這樣正常人的生活,是他以前渴望又不敢想的,可現在真的都擁有了,才感覺到以前在家裡養病時候的日子,最喜歡和懷念。
青鳥再也沒有回來,當初盛放青鳥的籠子卻被他洗刷乾淨,掛在陽臺上不捨得扔,周邦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再怎麼說,那也是一隻鳥,壽命根本沒有多久,再通人性也不是人啊!
周邦彥自嘲一笑,他到底總想些什麼?爲什麼對一隻鳥念念不忘呢?
“叮咚叮咚。”
周邦彥皺眉,大半夜的是誰啊?
有些疲憊地起身,開門一看,唔,一個把自己包裹得跟個毛團似的女人?
嘿,他撇撇嘴,他坐上週氏的總經理位置以後,自薦枕蓆的女人有不少,可還是頭一回見着這麼小的,這看上去還是個學生吧,不過長得倒是比以往那些都要清純好看,可她怎麼知道自己住址的,這小區是怎麼進來的?
“你好,你是周邦彥嗎?”
周邦彥微微皺眉,都找上門來了還不認識他?裝,我看你能裝出什麼花樣來。
“有人託我來送信給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外面太冷了!”
鳳卿舞端詳着這人衣着和相貌,唔,青鳥的眼光還不錯嘛!
她看出這人的戒備,但不說,只是淺笑,畢竟不管是誰,一個深夜送上門來的女人居然是來送信,擱誰誰都要懷疑的。
周邦彥終究還是把鳳卿舞放了進去,就算不放,鳳卿舞也要硬往裡闖了,因爲,他家太遠了,她快凍死了!
雖然鳳卿舞的行爲奇奇怪怪,他還是出於禮貌和良好的教養給倒了水。
“謝謝,有人託我把一封信給你,喏!”
周邦彥還想看看這女孩還有什麼伎倆,誰知道人家非常乾脆地真的拿了一封信出來!
周邦彥:“……”
看着那個市面上非常普通的信奉,他居然無言以對。
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過來,拆開。
只是,信封裡根本就沒有信,只有一根藍色的長長的羽毛。
這是……
周邦彥本來慵懶的神經突然就繃緊了,他不會看錯,這是小青的尾羽!
“你怎麼有這個,小青呢?”
鳳卿舞看了看因爲他的手顫抖而跟着顫抖的羽毛,那樣濃烈的擔心中,還夾雜着對她的戒備和憤怒。
“呵呵,周先生不會以爲是我抓了別的青鳥來哄騙你吧?”
周邦彥眼神銳利,不置可否,長時間發號施令,讓他身上多了絲上位者的氣勢,平日只要見了他這個模樣,那些下屬就會低頭縮脖子,可惜似乎對面前的女孩根本沒用啊。
“唉,看來你雖然養了它這麼久,根本就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那是青鳥啊,隨着它的死去,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找到別的青鳥了。”
可她是怎麼得到鳥羽的?父親明明埋了的!
“別瞪我,我可什麼都沒幹,也根本不知道信封裡是什麼東西。”
“那是誰給你的?”
周邦彥狠狠磨牙,難道是有人把青鳥的屍體刨出來了?
“這個……如果我說是青鳥託夢給我的呢?”
鳳卿舞半真半假地說道,卻讓周邦彥又想起了手術時的聲音。
“唉,青鳥,在神話傳說中是幫神仙傳送信件的鳥,有的鳥厭倦了那種生活,偷溜到下界,被人當成普通的鳥雀圈養。”
“第一個圈養青鳥的書生家境貧寒,卻喜歡上了一位高官家裡的小姐,偷着寫了很多酸溜溜的情詩卻根本送不到小姐手上,青鳥見了,便叼着情書送到了小姐的閨閣之中。”
“其實那個小姐曾經穿着男裝偷溜着出去玩過,正好在節日的詩會上見過那窮書生吟詩,早就芳心暗許,看見青鳥的書信,激動不已,同樣俯首書案,寫下代表自己的情義的書信又交給青鳥帶回,一來二去便在信裡私定終身。”
“後來書生終於不負希望,仕途穩順,兩個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在他們成親的當晚,青鳥卻趁着鞭炮轟鳴飛走了。”
“從那以後,青鳥喜歡上了送情書這份工作,成全可不知道多少對有情人,但它自己的情書,卻只能交給別人代交。”鳳卿舞心底嘆息一聲。
周邦彥覺得自己就跟聽故事似的。
“那青鳥它……”
“當然,你可以不信這些,就當聽了個故事。”
“不……”周邦彥嘴脣囁嚅,張張合合,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
“既然青鳥是靈物,你能告訴我它是怎麼死的嗎?”
如果真的如這個女人所說,青鳥活了這麼久,怎麼突然就死了?
“唉,”鳳卿舞嘆了口氣,看了眼前有些頹廢的男人一眼,“青鳥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制約,那就是不能對普通人說話,否則就會死去。”
青鳥其實也不知道那個規矩是真是假,也不敢嘗試,但當時周邦彥病情垂危,它根本沒想太多就去了。
青鳥幫人送了一輩子情書,卻臨死才知道情是何物,也懂得了爲什麼那麼多人,爲了這個字,死之無悔。
周邦彥只覺得自己被雷劈了一般,腦中反反覆覆都是手術時聽過的話,即便過去這麼久了,仍然忘不掉,就連鳳卿舞什麼時候離開了都沒注意。
所以說,青鳥是因爲他死的?
周邦彥看着手中的羽毛,攥緊卻馬上又張開,他怕被自己捏壞掉,心裡的後悔無以復加,那個在空中飛舞的青鳥身影又在眼前晃啊晃,整晚夢境,都只有它。
周邦彥的父母最近可愁壞了,以前兒子身體不好,發愁,現在身體好了,還是愁,因爲他們給他介紹看起來不錯的女人,居然一個都沒看上。
天,難道他家兒子喜歡的是男人?
周母被自己的腦洞嚇壞了,趕緊給周邦彥打電話旁敲側擊。
“媽,您想什麼呢,不是,我只是,還沒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罷了。”
周邦彥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要再幫我操心這些了,嗯,如果我有的話,一定帶回去給您看。”
不過周邦彥說的也不算是實話,他覺得,這輩子,他都不會再遇到喜歡的人了。
玻璃上,反射出不甚清晰的影子,那男人的脖子處,掛着個紅繩,領口露出來一小點藍色的羽毛模樣。
“哎小姐,這都中午了咱先去吃飯吧,看你身上的汗啊!”
“忠叔,你要是餓就先去吃吧,我一會兒再去!”
穿着藍色裙子的女孩,看起來差不多十**歲,把自己的整張臉都貼在玻璃上。
這裡是周氏公司的底層,是專門爲員工設立的食堂,裡面的飲食特別多。
曉晴的行爲公司的人都見怪不怪了,這女孩從上週開始,每天午飯時間都這樣貼着玻璃,跟鬼一樣往裡面瞧,頭一回嚇着不少人。
有員工不知道是愛心氾濫還是搭訕,請她進去吃,她偏偏不進去,說在找人,可問她呢,她又不願意說。
忠叔看着自家大小姐,頭髮都要愁白了,自從半個月前,植物人狀態的小姐清醒以後,家裡都高興壞了,誰知道身體全面恢復以後非要來這裡。
這大小姐從八歲出車禍之後就成了植物人,一直靠營養液活下來,一家人都把所有的佛祖都拜了,看遍了醫生,也沒好轉,誰知道突然就這麼醒了,現在當然都捧着寵着。
所以知道她這種有點傻缺的行爲後,家裡人也沒說沒問什麼,只是安排了忠叔當司機跟着她。
曉晴接着扒玻璃,一排排看過去。
她看新聞可是知道周邦彥身體好了之後就在家族企業裡管事,而且管得特別好,如果利用家裡的關係,當然能見到周邦彥,但她想給他個驚喜!
可是那傢伙是超人嗎,都好幾天了也沒見下來吃飯過,等見到這人一定要好好說說,怎麼能不吃飯,這什麼壞毛病必須改掉改掉!
看着看着,她眼前一亮,哎哎哎,是他是他,終於逮到他了!
曉晴笑嘻嘻,忠叔不明白小姐怎麼突然這麼高興,就見一直怎麼的都不肯進去的小姐整了整裙子,揹着手,邁步走了進去,惹來周氏員工的不斷注視。
周邦彥前些天一直都有飯局,去的飯店都不錯,不過飯局上肚子裡喝的大多是酒,根本沒吃多少飯,今天干完了上午的工作纔下來吃飯,端着碗麪細嚼慢嚥,身邊空餘的三個座位,沒有一個人敢坐。
“咳咳,周總經理,方便請我吃個午飯嗎?”
周邦彥夾面的動作一頓,眨了眨眼,他是不是聽錯了,怎麼好像是那個聲音?
一擡頭,一片鮮亮的藍色裙襬映入眼簾,就如同,那個他心底埋得最深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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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好感動,你們覺得呢?反正陌陌已經把自己寫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