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靈剛走出法院,便碰到了蘇合。自從上次在醫院裡碰見之後,朱若靈沒有再聯繫過蘇合一次。現在碰到她,朱若靈顯得有些尷尬,她抱着文件裝作沒沒有看到蘇合,直接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靈姐。”可是蘇合還是叫住了她。
朱若靈在寬敞的法院走廊上立着,不回頭,也不應聲。
“靈姐,我都已經知道了。”
“那又怎樣?咱倆本來就不該認識的。”朱若靈緩緩轉過身,但努力剋制着不讓自己的目光與蘇合交匯。
“靈姐,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難過。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朱若靈心裡有些酸楚,她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着冷漠。“從現在起,不再是了。”
“爲什麼?僅僅只是因爲這個官司嗎?我知道你可能同情龐帥,同時也討厭蘇氏,所以你纔會這麼堅定地站在蘇氏的對立面。其實,靈姐,我也一直不喜歡我爸爸和我爺爺的作風,可是我也沒辦法改變啊。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就算我是蘇氏之後,可我並不是那種人……我很珍惜我們的友誼。”
從蘇合的話裡,朱若靈隱約聽出來了,她說她都知道了,其實她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她以爲朱若靈只是和他們家打了個官司那麼簡單。但朱若靈不打算對她解釋什麼,她明白,就算解釋,那也於事無補,她對蘇氏的仇恨,並非一朝一夕,所以也完全不可能因爲一個蘇合就能把過去的所有痛苦一併抹平。
“我希望你明白,社會就是這麼殘酷現實,友誼本來就是很脆弱的。對不起,我要走了。”朱若靈說完便踩着高跟鞋順着走廊大步離去了。
蘇合在她身後還叫了一聲靈姐,但她沒理。
朱若靈剛走,蘇合便見龐帥推着龐其斌匆忙走出法庭,後面跟着他的家人。
蘇合見狀,打算上去和他們說句話,可是龐帥推着龐其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直接朝出口推去了。
蘇合只好默默跟着他們。
救護車趕來之後,衆人七手八腳把龐其斌推上車,然後短短半分鐘之後救護車揚塵而去。蘇合發動汽車,緊緊跟着那救護車。
送到醫院之後,龐其斌已經呼吸微弱。幾個醫生一陣手忙腳亂,把他從救護車上推下來,然後便急匆匆推往手術室。龐帥一直握着爸爸的手,此時雙眼已經溼潤,他突然害怕極了,害怕父親就這麼離他而去,他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即使父親被截肢時,他也堅信父親一定能挺過來的,可是現在,他不敢想。
在父親即將被推進手術室時,父親握着龐帥的手動了動,然後含糊地說出了一句話:“帥,一百萬,一百萬……”
龐帥沒有聽父親說完,父親便已經被推進手術室裡去了。
龐帥幾乎要癱倒在手術室外,那種巨大的悲傷纏繞着他,讓他站立不起來。
“一百萬,一百萬!”龐帥只是一直唸唸有詞重複着父親的話。
大約半個小時
候,手術室門上的“手術中”那幾個大字熄滅了。幾個醫生把龐其斌推了出來,他的全身蒙着一塊白布。
那個爲首的醫生搖了搖頭,什麼話也不說,便把龐其斌和他的家人撇下,摘下口罩離開了,只剩下幾個護士還扶着那手術車。
龐帥和家人面面相覷,大約已經知道了結果。龐帥和龐青立即撲過去,揭開了爸爸臉上蒙着的白布。白布之下的龐其斌神態安詳,雙目緊閉,一頭霜色的銀髮被梳理成兩瓣垂在耳際。
“爸!”龐帥撕心裂肺叫了一聲。可龐其斌依然一動不動。
那幾個護士說,“家屬請節哀,去準備後事吧。”
然後護士便不由分說將龐其斌王太平間推了去。
妹妹和媽媽哭喊着跟着護士走向太平間,龐帥頹然倒在手術室外的鐵椅子上,雙目空洞,神如死灰,只是直愣愣盯着手術門發呆。
很久之後,龐帥感覺有人拉着他的臂膀將他扶了起來,他一直無法集中焦點,看不清扶着他的人是誰,也不知道臉上早已爬滿了淚水。
那個人把龐帥架到一輛車上,然後發動汽車將龐帥帶到一個賓館裡。那個賓館相當豪華,那人剛把龐帥架進去,便有服務員上前來迎接。
到達賓館後,服務員把龐帥放在一張足有十平方左右的巨大的牀上,然後便退了出去。帶龐帥來的那人拉開了窗簾,長明市最繁華的商業圈瞬間盡收眼底。
看到龐帥因爲過度傷心和流了太多眼淚鼻涕弄得烏七八糟的臉,那人主動走進洗手間,然後拿了個溼毛巾出來,仔細把龐帥的臉打理了一遍。
龐帥感受着那人溫柔的動作,然後突然將她緊緊抱了起來,口裡含糊不清的囈語道:“爸,你放心,一百萬!一百萬,我一定拿一百萬給你看!我一定要拿到一百萬!”
那個女生對龐帥突然而來的情緒發泄感到不知所措,只好任由他緊緊抱着自己,任由他把鼻涕眼淚都蹭在她華麗的裙子上。
抱了好久,龐帥似乎是累了,慢慢鬆開了她,然後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倒在牀上緊緊埋着頭,很久沒有動靜。
等那人再去觀察時,龐帥已經睡着了。
這個時候,大約是傍晚六時,夕陽已經垂入了西邊的山巔。城市燈火初上,一片華麗誘惑的夜景即將上演。那個女人手裡捧着一杯紅酒,左手環胸站立在酒店落地窗前,在三十五樓的高度上俯視着長明市的車水馬龍與繁華喧囂。
大約凌晨五點,龐帥醒來是發覺雙眼脹痛,口渴難耐,於是跌跌撞撞摸索着爬起身來點燈。燈光突然亮起來後,他才發覺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寬敞的空間和巨大的雙人牀,牀的一側側躺着一個長髮披肩,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這個女人他沒有見過,卻覺得她的面目十分親切。
龐帥依稀想起昨天傍晚有人把他擡到了這裡。龐帥輕輕走到了女人面前,打算仔細看一下這人是誰,可那女人似乎是有所察覺,猛然睜開了雙眼,然
後揉了揉眼睛說:“你醒了?你還好嗎?”
龐帥想到了父親,心裡依然刀割一般疼痛,可是現在他似乎是意識到自己作爲一個男人不應當輕易在女人面前流露情緒,所以他強忍着情緒說:“我沒事,請問這裡是?”
“這是一個賓館,我不知道你住哪裡,所以就把你帶到這兒來了。”女人說。
“謝謝你。請問你是?”
“我叫林青。”女人坐了起來,把散落在額前的頭髮一股腦抹向腦後。
“林青,真好聽。我妹妹名字裡也有個青字。對了,我叫……”龐帥欲說,林青已經在他的脣邊豎起了一根手指。
“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龐帥不好意思的說,“我也不是什麼名人,你怎麼會知道我?”
林青說:“很簡單,我是你前女友的表姐,就是你上大學交的那個女朋友羅爾姍。”
“啊?”龐帥吃驚地輕喊了一聲。他從來不知道羅爾姍還有這樣漂亮大方的一位表姐。說起羅爾姍,那又是另外的一段故事了,也是龐帥長久以來最不願意回首的一段失敗的戀愛,那是他心中一個永遠的痛。
“那,表姐……”龐帥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林青,所以只好亂吼。“你爲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
“我去醫院買藥,看見你旁若無人在那裡唸唸有詞,口水鼻涕流了一地,感覺你那樣子太狼狽太骯髒,也太……可憐了,畢竟認識你,所以就把你帶過來了。”龐帥從她的話裡可以想見自己昨天的狼狽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林青又說:“對了,不要叫我姐,多老的稱呼啊,記住咯。”
龐帥點了點頭,林青衝他莞爾一笑。龐帥覺得這個笑容真是美極了,雖然他也見過更美的,比如朱若靈的笑,但這個笑還是讓他看得心馳盪漾,這是一種從容大方,成熟誘惑又不是女性溫婉的笑容。
龐帥在林青面前站了半天,口渴地早已難以忍受了,於是一邊比劃一邊說:“那個,哪裡有喝的?”
林青給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飲水機。龐帥走到飲水機前,直接張嘴對着開關咕嚕咕嚕幾大口喝了下氣。
林青坐在一邊看着他,笑意連連。
龐帥喝完水走回來坐在林青的旁邊,林青看他頭髮有點亂,便伸手給他理了理。這個動作極其自然,但還是讓龐帥心起波瀾,這是一種類似大姐姐對小弟弟無微不至的關懷,更何況,當他的目光觸到林青的笑容後感覺全身的骨子都快要酥化了。
林青說:“你爸爸的事,你看開點,別太難過了,畢竟人還要往前走。”
不知爲何,本來龐帥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控制那股巨大的悲傷氣流了,可一聽林青這話,這氣流突然從肚子裡橫衝直撞直接往嗓子眼冒了出來,讓他瞬間眼淚又忍不住了,盈盈在眼眶裡打轉。
龐帥努力點了點頭,林青大方地朝他伸出了雙臂,給了他一個足以抵萬千言語的溫柔擁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