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泌道:“瞧你那點出息。這就給他開門了,咱們沈家的嫡小姐就這麼不金貴?咱們等會兒怎麼向大伯父交代?”話是這樣說,其實他也在心裡打鼓。
沈泌就順着梯子爬到了牆頭上,庾璟年已經勒馬停了下來。沈泌大聲喊道:“好妹夫,許久不見了!今天想把我妹妹娶走,可沒有那麼容易的,先叫聲二哥來聽聽!”
庾璟年微笑地看着沈泌,目光一派和善。他身後的兩名門神似的將軍,以及跟着前來的上百位精銳士兵,看着他的眼光就沒有那麼和善了。被上百道錐子一樣的目光盯着,那滋味絕對不好受,沈泌差點一個沒把持住,從牆頭上掉了下去。
庾璟年已灑然笑道:“這有何難。二哥別來無恙!”沈泌被這一聲二哥叫的倍兒有面子。院子裡頭已經一片歡騰,像是打了大勝仗一樣。這邊的王寅、兩位將軍,以及庾濤、庾袞都跟着笑了起來。
王寅不由打趣道:“安仁兄,你這一聲二哥叫得好純熟呵!”
庾璟年也不由莞爾,他又不是腦子缺根弦,怎麼可能真的打進岳家的大門去,帶這些人過來,不過就是擺個樣子,嚇唬嚇唬把門的人而已。
許是沈泌初戰告捷,給了沈家各位小爺壯了膽子,這些傢伙紛紛爬上牆頭,一個又一個的難題扔了出來。有的讓庾璟年作催妝詩,有的讓現場練一套刀法。庾璟年這次準備充足,迎親隊伍之中,文的武的,全都準備好了的,自然是見招拆招,對答如流。
一時間門裡門外都是一片歡樂的氣氛。
庾璟年算了算時間,覺得也差不多了該讓他見新娘子了。他這都等了一個上午加上半個下午,都有點兒等不及了。
就衝着一旁的左衛將軍打眼色,那人是個實幹派,大叫了一聲:“兀那沈家小子,接好了!”就將一個包袱扔了出去。
沈泌大吃一驚,以爲對方惱羞成怒,連暗器都扔出來了。等他接住了包袱,悄悄打開一看,竟然是他苦苦搜尋許久始終沒能得到的一副前朝古畫,登時緊緊抱在懷裡,生怕被人搶走了。
庾璟年就笑着對沈泌道:“二哥,看在小弟這般誠意十足的份上,您就給我開了門如何?”
沈泌正在猶豫要不要做這個叛徒,就聽見外頭跟隨的百姓不知誰先開始喊了起來:“開門吧,給庾將軍開門吧!”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喊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匯聚成一道滾滾的洪流,院子裡面的人何曾見過這樣的架勢,一時間都有些目瞪口呆。
沈泌見此情景,立刻從牆頭上溜了下來,在衆人目瞪口呆之中,拔下了門閂。庾璟年見機極快,帶人一衝,便衝了進來。庾璟年十分豪氣地隨手一灑,扔了一地銀票,這些少爺們立刻一聲歡呼,忙着搶銀票去了。
沈泌正想趁亂開溜,不想,那位被沈泌教訓的沈家少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拉着這位始作俑者,大聲道:“二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把門給打開了,豈不是顯得我們蘭陵沈氏的嫡小姐太不金貴了?”把剛纔沈泌的話又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他了。
沈泌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沒瞧見外頭成千上萬的百姓都叫咱們開門的嗎,所謂衆怒難犯啊!”說完哧溜一下溜走了,準備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欣賞一下庾璟年賄賂給他的古畫。
留下那位小少爺,回味着沈泌的話,還在一臉迷惘。
前頭的事兒,早有向沈沅鈺回報,庾璟年的那首催妝詩也有人謄寫了送給沈沅鈺觀賞。沈沅鈺見這首詩文采斐然,就知道必然出自槍手之手,暗想小年年到底還把這首詩給背了下來,也算是有點誠意。
長樂堂這邊一片歡樂的氣氛,等喜娘進來說庾璟年已經叫開了大門,叫沈沅鈺做好準備,馬上出門的時候,沈沅鈺都有點兒楞了,原本以爲再怎麼說沈泌等人也可以再拖延上一刻鐘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城門失守,卻不知道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
沈弘、沈重、沈昀、顧氏、謝氏、周氏,全都都穿着簇新的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長樂堂正堂,充滿探究的目光在庾璟年的身上掃來掃去。
今天這樣的日子,連顧氏都被放了出來,看着英姿挺拔的庾璟年,想到自己的兒子沈暉永遠不可能再當上沈氏宗主,她的心裡只覺得五味雜陳。
庾璟年便上前挨個給沈弘、沈重、顧氏、謝氏磕頭。態度十分誠懇謙遜。沈弘看着這個孫女婿,回想起宮裡傳來的消息,只覺得越看越是順眼,越看越是滿意,不由捻着鬍鬚微笑道:“好好好。三丫頭以後就交給你了,日後你們定要互敬互愛,繁衍子嗣,白首到老。她是個好孩子,不過在沈府一向也是最受寵的,有什麼做得不到的地方,姑爺你要多多包容纔是。”
庾璟年自然是滿口答應不迭。
等一圈拜了下來,庾璟年也收穫了幾個大紅包。這個時候,沈沅鈺也被蓋上了大紅的蓋頭,左邊林氏、右邊方姑姑,扶着她走進了正堂向各位長輩拜別。庾璟年偷偷瞄了一眼,雖然看不見新娘子的臉,可是隻覺得她穿上這一身行頭,就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
沈沅鈺在林氏和方姑姑的指點下,一一向衆位長輩拜別,衆人少不得一一提點她幾句話。到了周氏的時候,周氏拉着沈沅鈺的手,只來得及說一句:“到了那邊,你要好好的……”就已經泣不成聲了,之前想好的那些臺詞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昀也有些傷感,畢竟是自己養了這麼多年,好不容長大了的小棉襖,就這樣給了旁人……心裡能爽快就奇了怪了。
沈沅鈺叫周氏這一哭,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人都是感情動物,沈昀和周氏這般對她百般溺愛呵護,她早已把兩人當做了親生父母。母女兩個拉着手哭個不休,還是林氏走到周氏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再不放小兩口離開,小心誤了時辰!”
周氏這才依依不捨地放了沈沅鈺出去。
直到出了長樂堂,沈沅鈺才收住了眼淚。她也害怕自己把妝哭花了。蓋着蓋頭,她也看不見前面的路,只跟着林氏和方姑姑向外走去。
這時沈泌藏好了古畫,重新換過一身衣裳出現了。他今天還有任務,就是負責把沈沅鈺背上車去。一般的人出嫁坐的是八擡大轎。沈沅鈺因爲得了皇帝的恩旨,可以以郡主的規格嫁入琅琊王府,所以她不用像一般的人那樣坐轎子,而是乘坐一種名叫“翟車”的豪華交通工具。
翟車具體長得什麼樣,因爲沈沅鈺蓋着蓋頭看不清楚。不過據說皇帝賜下的這座翟車是加長豪華型的,因爲太大了,差點連沈家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等沈泌揹着沈沅鈺將她往翟車中間一放,沈沅鈺只覺得裡邊的空間極爲闊大,四周空落落的,正是所謂的四邊不靠。幾個跟着嫁過去的丫頭全都坐了上來,就聽見驚呼聲不斷響起,金靈咋咋呼呼地聲音響了起來:“這是用什麼做的,怎麼這麼華麗好看?”
沈沅鈺噗嗤一笑道:“咱能矜持點不,別像個土包子似的。”沈家還差那點兒錢嗎,不過是不願意叫人說他們驕狂,所以纔沒有製作出猶如翟車這樣華麗的馬車而已。
不過,這種很想把蓋頭掀下來,好好看一看裡頭的佈置的強烈願望又是怎麼回事?
且說庾璟年志得意滿地接了新娘子往琅琊王府而去,因爲是按照郡主的規格出嫁,皇帝專門派了一個儀仗隊給沈沅鈺使喚,一路上還有皇家樂隊爲其伴奏。加上萬人空巷看庾郎,真可謂是舉國歡慶,萬戶皆曉,建康城的大道上,鑼鼓喧天,彩旗飄飄,沈沅鈺出嫁的這般陣勢,比起公主下嫁來,也不遑多讓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繞着建康城走了幾遭,沈沅鈺都聽見金靈在一旁打呵欠了。翟車才終於來到了琅琊王府門前,方姑姑扶着沈沅鈺下了翟車,早有人在沈沅鈺落腳的地方鋪上了一層猩紅的地毯。今天這樣的日子,沈沅鈺的雙腳是絕對不允許着地的。這叫做“轉氈”!
就有專門的喜娘上前,遞了一條紅綢帶在沈沅鈺的手裡,沈沅鈺跨過了火盆馬鞍。接着就聽見有人說道:“該輪到新郎官射箭了。”
庾璟年興致勃勃地喊道:“拿弓來。”就有人低聲勸慰,卻是皇帝擔心庾璟年的身體,專門派了一個內侍跟隨照顧,那名內侍勸他不可再逞強,這個環節請弟弟代勞也是可以的,等會拜堂的時候自己上也就是了。
庾璟年哪裡肯聽,到底自己彎弓搭箭,連珠三箭射在翟車的門楣之上,後一箭的箭頭正好釘在前一箭的箭尾之上,這簡直就是神乎其技了。
沈沅鈺就聽見喝彩之聲鋪天蓋地地傳來,把沒有準備的沈沅鈺嚇得身子抖了一下。緊接着林氏就在沈沅鈺的耳邊調笑道:“姑爺果然是好箭法。”
庾璟年這般逞能的後果便是胸口一陣劇痛,肋下的幾道結疤了的傷口也似乎裂開了。不過他毫不在意。
終於走入了正堂,沈沅鈺只聽得人聲喧鬧,有禮官高聲道“吉時到”,正要夫妻拜堂,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丹陛大樂的聲音,緊接着“皇上駕到”的聲音此起披伏,沈沅鈺吃了一驚。這到底是什麼節奏,皇上也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這份恩寵,也實在是太大了吧。要知道就連太子納妃,皇帝也並未曾親自到場。就聽見現場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想來是已經跪倒了一大片,就有人扶着沈沅鈺也跪了下去。
一陣囊囊的腳步聲傳來,在沈沅鈺的跟前停頓了一下,說了一句“很好很好”,果然就是晉元帝。他在宮裡聽侍衛們把庾璟年和沈沅鈺大婚的相關消息一條一條送過來,一時心血來潮,決定親自到結婚現場去看一看。然後聖駕就駕臨琅琊王府。
張士德扶着皇帝在上首最尊貴的位置上坐了。庾文泰和袁王妃臉色都十分的不好看。尤其是袁王妃,沈沅鈺今天不但以郡主規格下嫁,皇帝更是親臨成親現場,這樣的殊榮,以後她還怎麼在沈沅鈺的面前擺出婆婆的款兒?
皇上在上方坐好了,下頭接着三跪九叩,山呼萬歲。皇帝那渾厚的男中音便在喜堂內響了起來,“今日是老五大喜的日子,朕在宮中枯坐無聊,便也來瞧個熱鬧。衆位不必拘束,只管自在做事便是。”
衆人在心中腹誹,有您這位“大老闆”在場,我們還能自在的起來嗎?皇帝見自己來了竟然打斷了現場的歡樂氣氛,就轉頭問道:“禮官何在,拜堂的吉時到了沒有?”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皇帝便道:“那就趕快拜天地吧!”
林氏就扶着沈沅鈺與一臉喜氣洋洋的庾璟年站到了一起,皇帝看着一臉神采飛揚的侄子,只覺得心裡一陣恍惚:阿雅,你可曾想到,有一天老五會出落得這般英雄了得,又娶到了心儀的姑娘嗎?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官喊了一聲“禮成”!然後禮官就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接下去,本來該是送入洞房。可是皇帝還在這兒呢,新郎新娘全都入了洞房,皇帝咋辦?
敢把皇帝晾在一邊,這不是找死嗎?就連庾璟年不由也在暗中嫌棄自己的皇伯父添亂。皇帝卻不知道自己成了始作俑者,只是看着禮官道:“你還愣着幹嘛,還不叫新郎新娘入洞房!”
原來他也知道這一套規矩。皇帝發話了,禮官這才鬆了一口氣,大聲喊道:“新郎新娘入洞房!”
兩人正要入洞房,皇帝又忽然喊了一句,“慢!”
他慢慢地從座位上走了下來,一直走到庾璟年和沈沅鈺的中間,一手執了庾璟年的手,一手執了沈沅鈺的手,將這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日後,你二人白頭偕老,恩愛一生,子孫滿堂,若是敢不幸福,朕第一個不放過你們!”
庾璟年緊緊握着沈沅鈺那隻柔軟滑膩的手,就再也不肯放開了。皇帝看見庾璟年眼中那滿溢而出的幸福的波光,只覺得心裡似喜似悲。淡淡道:“還在這等什麼,還不趕快入洞房。”
庾璟年大聲答應了一聲,便牽着沈沅鈺的手走入了新房。本來一般的禮儀並非如此,只是庾將軍握住了她的手就再不肯放開,禮官也就懶得管那麼多了。
皇帝見這一對璧人入了洞房,一時之間覺得有些意興闌珊,看着不遠處目光中滿是怨毒的弟弟庾文泰,緩緩走了過去,低聲道:“這兩個孩子,若是誰少了一根毫毛,朕只拿你是問!”
庾文泰臉色不由狂變。
威脅完了自己的弟弟,皇帝見也沒有什麼熱鬧好看,鬧洞房以他的身份實在不合適,便吩咐打道回府。從到達喜堂到離開,也不過就是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只是庾璟年和沈沅鈺的婚事有皇帝證婚,還是作爲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在建康上上下下流傳了很久很久。
再說庾璟年牽着沈沅鈺的手走向新房,見新房不是佈置在墨淵居而是佈置在蘅蕪苑,臉色就不由得慢慢變黑了起來。只是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在今天發作,便將這筆小黑賬記在了心裡,等日後再叫那起子看人下菜碟的東西付出代價。
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新房。沈沅鈺原來就聽說這蘅蕪苑距離主院較遠,現在瞧着還真不是一般的遠。等她被送進了新房,就聽見屋子裡鶯鶯燕燕的,十分熱鬧。
她被人按着在喜牀上坐下。就聽見有人喊道:“二哥,快把新娘子的蓋頭掀起來,讓咱們瞧瞧嫂子長什麼模樣!”
一副正在變聲的公鴨嗓子,沈沅鈺卻是聽出來,上回在琅琊王府裡,她見過一次,這位便是曾經給她留下過很好印象的九公子庾昱。就聽見有人笑道:“九弟你急什麼,娶媳婦的又不是你?”
這話一出口,就有不少人跟着起鬨,有人道:“你不會是想幫你二哥掀新娘子的蓋頭吧?”庾昱也不生氣,只滾到庾璟年的懷裡,叫道:“二哥,你不生我氣吧。”
庾璟年對這個弟弟似乎十分寬容,笑着點了點頭道:“不生氣。”
庾昱得寸進尺道:“要不真讓我來幫二哥掀蓋頭吧!”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一副只要庾璟年一點頭,他立刻就會付諸實施的樣子。
庾璟年明知道他是在耍寶逗自己開心,心裡的不愉快還是消散了不少。瞪着眼睛訓道:“這種事豈能容他人代勞,你想掀新娘子的紅蓋頭,等你娶媳婦的那一日吧。”
庾昱叫了一聲:“二哥好凶!”就躲到了庾之瑤的身後。庾之瑤笑得直打跌。
庾璟年就從喜娘手裡接過一杆喜秤,挑開了她頭上豔紅如火的蓋頭。沈沅鈺盲人摸象一般閉着眼睛折騰了這麼半天,擡起頭來就看見一個高大英武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雙狹長的眸子盛滿了漫天的星光一般,裡頭滿滿的都是笑意。只覺得內心滿溢着踏實和幸福,不由自主地就回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立刻就有人起鬨道:“喲,這才成親第一天呢,就懂得眉目傳情了,以後小兩口還不知道得好到什麼程度呢!”
沈沅鈺快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一屋子的香衣鬢影。鶯鶯燕燕的不知道有多少婦人小姐。庾之瑤、何氏、阮氏等幾個認識的都在場,還有不少不熟悉的,看樣子都是琅琊王府近枝的親戚。
沈沅鈺害羞地垂下頭去,庾之瑤坐得離她最近,便伸出手來拉了拉她的手,滿臉的歡悅。
沈沅鈺就覺得心裡一暖。
庾昱也眨巴着眼睛一臉好奇地看着沈沅鈺。
衆人又調笑了一陣,就有喜娘準備了撒帳用的花果和撒帳金錢。沈沅鈺發現古代的某些新婚項目真是千奇百怪,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她真是一頭霧水。
庾璟年雖然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可是對這套儀式和沈沅鈺一樣一點兒都不熟悉。何氏就壯着膽子上前,將庾璟年按坐在牀上。笑道:“等會喜娘撒花果和撒帳金錢的時候,你們兩個要用衣裙儘量來接,接得越多,就意味着你們以後的子孫也越多!”
沈沅鈺一聽頓時恍然大悟,這種風俗,現代社會貌似有些農村還保留着呢。
只不過那撒帳金錢是專門製作的,同心花瓣形狀,一共印着五個字,湊起來是“富貴長命守”。喜娘便開始將花果和撒帳金錢拋灑向一對小夫妻。
沈沅鈺被大家笑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接這些花果和銅錢,再加上她穿着富麗堂皇的翟衣,層層疊疊的,根本就不方便動手。庾璟年卻是武功高強,這些在他看來算得什麼呢?
輕輕鬆鬆用衣袍將這些東西接了下來,甚至用嘴銜了兩枚花生一塊半生不熟的麪糰子,直接在嘴裡咬着吃了。
衆人哪裡見過這樣和善的庾璟年,一時膽子都大了起來。就有人?大聲問道:“生不生?”
庾璟年大笑道:“生!必須得生!”
沈沅鈺和坐在庾璟年的對面,不由羞紅了臉。衆人又是一陣調笑,庾璟年竟然生受了下來,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衆人不由嘖嘖稱奇,庾璟年在琅琊王府屬於霸王級別的人物,上上下下就沒有不怕他的,平日裡誰見他都是陰沉着一張臉,像現在這樣笑呵呵的彷彿沒有絲毫脾氣的樣子真是太少見了。
一時間連庾昱膽子也大了,從喜娘那裡拿了花果和銅錢投向庾璟年,他不敢爲難沈沅鈺,便對着庾璟年使力。一時頑皮,故意爲難庾璟年,投擲的角度極爲刁鑽,庾璟年卻動作瀟灑地將他投過來的花果也好,銅錢也好,輕鬆地接了下來。
最後一數那撒帳金錢,“富貴長命守”湊齊了無數對,花果更是無數。衆人紛紛恭喜庾璟年和沈沅鈺日後必定子孫滿堂。
正在鬧騰着,就聽見外頭有小丫頭稟報了進來,說是老太太來了。包括庾璟年在內,衆人全都站了起來,沈沅鈺自然是看着庾璟年的臉色行事的,便也跟着起來。
就見在袁王妃的攙扶下,郗老太太拄着龍頭柺杖走了進來。郗老太太是太后的親妹子,太后對她是恨到了骨子裡,沈沅鈺不知郗老太太會對自己什麼個態度。不過這大晚上的,她肯親自到新房來看自己,就表明了她對自己的看中,也是給自己長臉的事兒。
沈沅鈺就放心了不少。
袁王妃扶着郗老太太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沈沅鈺這還是今天晚上第一次看見袁王妃,見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也不知道是哪裡不順心了。袁王妃的心性她也有所瞭解了,並不太過在意。
這個時代嫁人,除了要看夫君的性格品行,更重要的還要看婆婆是不是好相處,因爲媳婦嫁進來之後,往往和婆婆相處的時間比和丈夫相處的時間更要長。所以心疼女孩兒的人家往往不光要相看女婿,更要相看婆婆。
只不過,袁王妃又不是沈沅鈺的嫡親婆婆,庾璟年是在宮裡長大的,她對庾璟年也沒有養育之恩,她這個繼婆婆,憑什麼磋磨沈沅鈺呢?沈沅鈺便不太在意她。
郗氏坐好了。庾璟年便拉着沈沅鈺上前給郗氏見禮。郗氏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沅鈺,笑道:“真是個整齊的孩子,二郎你是個有福的。”
沈沅鈺見她語聲溫柔,態度和藹慈愛,和郗太后完全不在一個頻率上,登時就鬆了一口氣。
郗氏一手拉着沈沅鈺的手,又一手拉起了庾璟年的手,道:“你們兩個一個金童,一個玉女,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璧人。我老太婆看着十分歡喜。”又囑咐庾璟年道:“二郎,我雖然老眼昏花,可是前頭的事情也聽說了不少。這孩子可足足等了你大半年,明知道你有可能回不來了,還是義無返顧地要嫁進來,這份真情令人感動,你可不能負了人家。”
庾璟年似乎對郗氏十分孝順恭敬,恭順地答道:“老太太您請放心,我庾璟年有生之年絕不會辜負阿鈺。”這話說得擲地有聲,老太太聽了連連點頭,道:“這就好,這就好!”
又對沈沅鈺道:“年哥兒雖然生在咱們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可是從小就在宮裡跟着他皇伯父摸爬滾打,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稍微大點兒又四處辦差,帶兵打仗,吃了無數苦頭,就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如今好了,他總算成親了,有個知冷知熱的疼他,我也就放心了。我今天就把他交給你了!”就把庾璟年的手放到了沈沅鈺的手裡。
沈沅鈺聽得鼻子微酸,充滿母性的目光就飄向了庾璟年。庾璟年和她的目光一對,被她那樣的眼神看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沈沅鈺隨即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以後小年年就是她的人了,她自然是要對小年年負責的。
郗氏就拍手笑道:“這樣最好了。”又對庾璟年道:“王妃雖然不是你的親孃,可是這次婚事她忙前忙後的,也着實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總是你們名義上的母妃。你們小兩口成了親,也不要忘了孝敬她纔是。”
沈沅鈺敏感地覺得,郗氏這一趟洞房之行,說的這句話纔是最重要的。她今晚遵循的一個原則就是,庾璟年在場的時候,她絕不先說話。庾璟年尚未說話,袁王妃已道:“二郎也是我的兒子,爲他操持婚事是我的分內之事。只是這陣子我也實在是忙昏頭了,若有什麼疏漏之處,只要二郎夫妻不記恨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姿態放得極低。
沈沅鈺哪裡還有不明白的,袁王妃從前大概是覺得庾璟年再也回不來了,這才把沈沅鈺安置到蘅蕪苑來了。哪裡想到,庾璟年竟然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她大概是不敢得罪庾璟年這位煞星的,所以才請了老太太來幫她描補。
沈沅鈺都看明白了,庾璟年又怎麼會不明白呢。就看了袁王妃一眼,一瞬間那眼中竟滲出了瘮人的冷意。就像是收斂了爪牙的老虎終於亮出了自己的獠牙一樣。
袁王妃身子一抖,終於意識到,他今天晚上態度謙和好說話,不是他的脾氣收斂了,而是他不想把自己的婚事給搞砸了。
她後悔的要命,把沈沅鈺搬到蘅蕪苑,目的不過是爲了試探一下她的底線,她本來以爲庾璟年必死無疑,開始打着沈沅鈺嫁妝的主意了。可是如今,庾璟年的兇殘和睚眥必報她十分清楚,現在真是後悔的要命。
庾璟年淡淡地道:“王妃言重了,您操持我們的婚禮,樣樣都好,哪裡能挑得出一絲錯處呢!您的這份心意兒子牢牢記在心裡了,日後必定有所報答。”
袁王妃一時竟沒有聽出他這話是正話反話。從前他還是喜怒形於色,現在在外頭逃亡了半年,變得越發心機深沉,喜怒皆不形於色,讓她更感到脊背發涼。
袁王妃就覺得十分尷尬,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茬。
正在這時,有人給她解了圍。解圍的活雷鋒就是那位十分奇葩的三奶奶。今天晚上,三奶奶雖然一直在場,可大概是因爲不太適合這種場合,所以一直沒怎麼插的上話。
這時見大夥冷了場,就見縫插針,酸溜溜地道:“二嫂這下可好了。皇上和老太太都來給你長臉,比起我們幾個妯娌那可強了不是一點半點!”也不怪她嫉妒,皇上她不敢要求,可當年她結婚的時候,老太太可沒有到她的新房給她長臉。不但她沒有這份殊榮,就連何氏成親的時候,也是等到第二天“謁舅姑”的時候,才見到老太太的面。
沈沅鈺不由莞爾,她穿到古代以來,見過橫衝直撞如沈沅珍的,那是因爲人家勢力夠強後臺夠強。可像阮氏這樣,要家世沒家世,要相貌沒相貌,放在哪裡都合該被人歧視,還說話這麼不經過大腦的,她還真是頭回見。
總算何氏及時出面給她打圓場,將憤憤不平的阮氏拉到一邊,然後笑道:“可不是呢,老太太這麼偏心二郎和弟妹,不光三弟妹吃味,連我這做嫂子的也嫉妒的眼睛發紅呢!”
郗氏便笑道:“你們幾個都是好的,我一視同仁,都是一樣疼的。”若不是前頭皇帝來了,給庾璟年站臺,她也未必會這樣擡舉沈沅鈺,讓家裡生出事端來。只是這話卻不好向衆人解釋。
何氏已經笑道:“老太太的心咱們還能不明白嗎?只是這時候也不早了,二郎和弟妹的合巹酒都沒喝呢,我看正好就由老太太給他們做個見證吧。”不給阮氏說話的機會,也算是把這件事給圓了過去。
郗氏自然是連連叫好。庾璟年和沈沅鈺就又被喜娘擺佈着,坐回了喜牀上。喝了合巹酒,這洞房的項目總算完了。
這時候就有小廝進來請庾璟年。袁王妃也道:“今個兒可是貴客迎門,京裡有頭有臉的都來了,太子和大皇子還在等你去敬酒呢,二郎你還是趕快到前頭支應一下子吧。”
庾昱笑道:“我瞧着二哥的小廝雲惜在門口探頭探腦半天了,想來前頭賓客見不着二哥,有些着急了。”
庾璟年便對沈沅鈺說了一句:“我先出去瞧瞧”,沈沅鈺見他這種時候還知道知會自己一聲,心裡不由一暖。
何氏便打趣道:“二郎,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新娘子自有我們幫你看護着,你就不要在這裡黏黏糊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