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抉擇

東宮之內,武京娘此刻正抱着李弘的屍首,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一夜之間,接連失去了丈夫和長子,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了,武京娘不管是多有心機,多有野心,可總歸還是個女人,對女人來說,家國天下,沒有說那麼是比家庭更重要的了。

歷史上的武則天何等強勢,何等新黑手狠,親女,親子,但凡是阻礙她大業之人,說殺就殺,可是到頭來又如何,等到臨死之時,還不是主動要求與高宗合葬,到自己丈夫,兒子的身邊去尋求歸宿。

武京娘此刻的心中充滿了懊悔,如果不是因爲她的野心,如果不是因爲她無法得到滿足的慾望,她的丈夫不會英年早逝,她的兒子也不會成爲犧牲品。

年僅十三歲的李賢站在一旁,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經超出了他的思想範圍,他不明白,爲什麼突然之間,疼愛他的父皇,和一向照顧他的長兄都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

杜睿緩步走了進來,看到躺在武京娘懷中的李弘,讓他的胸口一陣刺痛,這個孩子曾經做過他的弟子,一個身份最爲高貴的弟子,他雖然不具備君臨天下的資質,但是毫無疑問的是,他是一個好人,將來也會成爲一個被天下大唐百姓愛戴的仁君,但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一場宮闈鬥爭,讓他的年華永遠被定格在了十五歲。

“皇后娘娘!”

武京娘雙眼無神的看着前方,失魂落魄的應了一句:“姐夫!你來了!”

姐夫!

這個稱呼讓杜睿彷彿有回到了當初,回到了那個他剛剛迎娶武媚孃的時候,那個時候武京娘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她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美好事物的憧憬,但是現在,宮院深深深幾許,做了幾年的太子側妃,又做了十年的大唐皇后,她的身上早已被打磨除了棱角,那些傷人的棱角,可是到頭來,受到傷害最深的卻是她自己。

“皇后!還請節哀!太子殿下已經不在了!”

武京娘聞言,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悽美的苦笑,道:“是啊!弘兒不在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話,那些人不會滋生出同樣的慾望,弘兒也不會受到牽累,姐夫!這一切都是爲什麼?弘兒是無辜的!他是那麼的安靜,那麼的善良,他甚至不忍心看到秋天的落葉,可是這一切都是爲什麼,他不該被牽扯其中,被人當成復仇的工具!”

杜睿聽着,心裡就好像被刀在割一樣,是啊!一個善良的孩子不應該被牽扯到這麼殘酷的事情當中,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皇后娘娘!如今聖上駕崩,太子薨逝,朝局動盪,必須有人站出來將一切平息!”

杜睿說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李賢,突然杜睿感到了一陣意外,如果拋開其他因素的話,如今誰都知道,最有希望繼承大唐江山社稷的就是李賢了,李賢也應該知道,可是杜睿在他的眼中居然看不到一絲興奮,反而有着淡淡的哀傷,那種哀傷不僅僅是因爲他的父皇和皇兄,更多的是爲了他自己,爲了他未知的命運。

李賢!這個名字和歷史上唐高宗和武則天的次子一樣,但是他的身上卻不具備那種英武,果敢的品質,反而給人的感覺是像極了武則天的幼子李旦。

歷史上的大唐,如果說在大明宮裡,還有誰讓人感慨的話,那就是李旦了。他生活在這個權力集中的政治中心卻沒有多少野心,他生性恬淡,如閒雲野鶴,比起那些爲權力而瘋狂的兄弟們,超然得如神一般,上天開了一個玩笑,把具有詩人與隱者氣質的他降生在腐朽糜爛的大明宮裡,按他的話說,在大唐的權力中心,不可能沒有一點野心,但在那次似乎決定命運的談話後,他的野心徹底消失了。

鴿子,那纔是他,他要讓這些高傲的精靈飛翔在藍天,代他巡視遼闊的河山,在整個大明宮的鬥爭中,只有他一個人表現出了罕見的超脫,也許這和他的思想有關,正因爲他生性淡泊,纔沒有在爭鋒中過激。

但就是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人,後來也幾乎被武三思所害。他雖超脫但並不無爲,他是李唐家族中最有明確意識,最有魄力還勇氣的子弟,但現實把他推到了那樣的位置,他盡力避免捲入紛爭,盡力超脫,但最後還是不可避免的作了權力的犧牲品。

在現實的大明宮裡,每個人都是爲權力而瘋狂的機器,這些機器有些是被動的,有些卻是積極主動的,但說到底,要想生存在大明宮,就必須要遵從爲權力而生而死的法則,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李旦天真地以爲淡泊名利可以擺脫這既定的魔咒,直到最後他才明白過來,在大明宮,只有兩條路:爲權力而瘋狂,或者是爲了權利而死。

李旦是具有大智慧的,他的性情飄逸,他有一種大徹大悟之感,在他們兄弟四人當中,李弘過於理想化,李賢太過激,李顯太軟弱,李旦太出世,他們這些方面都特別突出,卻無一適合做皇帝,反倒是襯托了武則天,一代女皇。

歷史上的李旦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知道要想真的要匡扶大唐的話,他確實該退位,忍一時不能忍,武皇登基並不意味着大唐就瓦解了,她建立的大周依然要在大唐的制度,國體上。

他的退位能換來李姓皇族的尚存,並且他還需要勸其他宗室不因與武皇正面血.拼,比如那些一遍遍叫着“李唐就要完了,李唐無後了”而被拖出去處死。他們雖然很血性,維護信仰,但是卻不能阻擋歷史前進的車輪。武皇終有一死,到那日,留下根基人脈的李性皇族再復起大唐,纔是唯一的途徑。

眼前的李賢很像歷史上的李旦,杜睿也曾做過他的老師,他能感覺得到,這個孩子的身上具備着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智慧,只是這種智慧被可以的壓制住了,李賢是在大明宮中一大羣瘋狂的男男女女中例外的一個,像西洋油畫展中混進了一幅中國水墨山水畫,清新脫俗,但卻擺錯了位置。

李賢很聰明,在杜睿看來是個十足的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樸素的思想和平和的心境更是在他那個位置上所罕見的,他生來不應該作皇子,親王,他若是生在平常百姓家,那必是一代才子,但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讓這樣一位謫仙般的存在落在了大明宮中,不得不說是一個十足的悲劇,讓人感慨。

李賢果然很聰明,杜睿的眼神剛剛飄過來,他就明白了杜睿的意思,不禁一聲嘆息。

武京娘也看明白了,不過她的心裡不見絲毫的喜色,大概是長子的被害,讓她害怕了,她現在不想自己的兒子再次被捲入權力鬥爭之中。

李賢的性子淡然,武京娘身爲母親,再瞭解不過了,這樣的性子如何能君臨天下,統馭羣臣。

“姐夫!難道你連我最後一個兒子都不想留給我嗎?”

杜睿聞言,心中又是一痛,道:“皇后!有的時候,人應當承擔起他應該承擔的責任!太子殿下不在了,現在大唐江山這副重擔需要有人挑起來!”

武京娘道:“難道別人不可以嗎?海棠姐姐的兒子李象不是你的弟子嗎?而且已經成年,還有李正,他雖然年幼,但是想來也會有不少人支持吧!”

杜睿心中一嘆,他知道武京娘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們都不適合,如果是太平年景,誰來做這個皇帝都無所謂,但是現在不行,李象的心裡有着太多的慾望,他的慾望會讓他變得瘋狂,李正的背後則有着太多的利益糾葛,太宗,聖上兩代君王極力打壓豪門士族爲的是什麼,難道皇后要眼睜睜的看着大唐兩代君王的努力付之東流嗎?”

武京孃的臉色一暗,長嘆一聲道:“春娘!你先帶着賢兒出去一下!”

春娘連忙應了一聲,拉着李賢出去了。

武京娘將李弘抱起,放在牀榻之上,李弘的表情看上去很安靜,就好像睡着了一樣,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姐夫!賢兒真的能做一個好皇帝嗎?”

杜睿道:“眼下已經不是能不與能,想與不想的事情了!臣也知道雍王的性子淡泊,與世無爭,他的淡泊也早被世人所接受,這對江山社稷來說,不是好事,甚至可以稱得上爲一患!但是他的身上流着的是李家的血液,他需要在這個國家需要他的時候站出來。”

武京娘又道:“那麼以後呢?我現在關心的只是他怎麼做這個皇帝!”

杜睿知道武京娘是在擔心,等到李賢繼位之後,會成爲他的傀儡,每一個母親都會擔心自己兒子的前程,這無可厚非。

杜睿道:“皇后娘娘!或許聖上曾經對您說過,臣這一聲,最大的夢想不過是做一個富貴閒人,但是既然歷史賦予了我使命,我不得不站出來去爲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做些什麼,如果娘娘在擔心臣的話,臣在這裡可以爲娘娘立下一個誓言,杜家自臣之後,不奉聖上詔命,永不入朝!”

武京娘聞言,不禁被杜睿的誓言震驚了,她從來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當真有無私之人,但是他今天見識到了,她曾經狂熱追逐的權利,在面前這個男人的眼中,居然如此的可有可無。

武京娘心中一嘆,道:“既然如此,我會去勸他的!”

杜睿一拱手,閃身站到了一旁:“臣暫且迴避!”

武京娘點點頭,看着杜睿走了出去。

“殿下!”杜睿看着李賢,在李賢的眼神之中,他看到了一絲哀求,這讓他的心不禁更痛了。

李承乾將他的兒子交託給了自己,可是現在李弘轉眼就被人害了,而李賢,杜睿現在卻在逼迫他,逼迫他坐上那個別人無限渴望,可是他卻畏之如虎的皇位。

可是國家大義爲重,杜睿也不能這麼做了:“娘娘讓殿下進去!”

殿內,武京娘坐在牀榻邊上,看着榻上的李弘,對走進來的李賢道:“賢兒!能爲你的皇兄操一遍琴嗎?母親記得,你皇兄活着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聽你操琴!”

李賢不知道武京娘爲何要提出這麼一個要求,看着那曾經十分照顧自己,疼愛自己的長兄,他點點頭,轉身走到了琴案前,盤腿坐在地上。

悠揚的琴聲響起,在其中傾泄出一絲隱隱的傷感,武京娘聽着,心中有些苦澀,起身走近,李賢見狀想要停止,武京娘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然後坐下聆聽。曲終,母子二人相視,李賢的目光中充滿關切,他知道武京娘此刻的心一定很痛,而武京娘則有些苦澀。

武京娘道:“母親記得就在去年,你爲我祝壽的時候,彈的就是這首《雁飛鳴》。去年,你的琴聲激越,昂揚,如藍天般明亮,可爲什麼今天母親卻聽見了浮雲般憂慮的陰影呢?”

李賢低着頭,兩行熱淚再也忍不住,流淌了下來,道:“琴聲如流水,人心似河川,琴聲隨聽者的心境而起伏變化,母親聽見憂慮是因爲母親心中有憂慮,孩兒所奏響的樂曲之中的憂慮,是在爲自己的未來而憂慮!”

武京娘伸手輕撫着李賢柔順的長髮,道:“也許只有你能替母親解除憂慮。”

李賢嘆道:“母親是來勸孩兒去坐那個位子嗎?如此難道真的能爲母親解除憂慮,而不是再爲母親平添煩惱!?”

武京娘幽幽一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很聰明,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智慧,只不過在太子的光芒之下,他的才華被掩蓋了,人們的眼睛,注意力永遠都只會停留在大唐儲君的身上,而對待同樣爲皇子,卻註定與皇位無緣的李賢,沒有人會關注他。

“賢兒!母親感到太累了,你的父親和兄長都不在了,母親再也沒有力氣和他們鬥下去了。現在只有你能讓朝廷平靜下來,你是李姓皇族惟一的嫡傳子孫,你應該負擔起自己的使命。”

李賢聞言,擡頭仰視着那空洞的屋頂,道:“身爲皇子,自幼長在宮中,耳聞目染,難道母親認爲我真的沒有一點兒對權利的野心,沒有一絲建功立業、開疆闢土的雄心嗎?母親知道孩兒爲什麼喜歡鴿子嗎?”

武京娘一愣,她從來都不曾去關注這個小兒子的興趣,只知道他所居住的宮殿之中,養的很多鴿子,卻從來都沒想過是爲什麼。

李賢道:“您不知道,因爲孩兒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前年的夏天,我在麟德殿外玩耍,無意中聽到了父皇和母后的談話,你們一個說到了皇兄,從你們的對話之中,孩兒能感覺得到,你們把希望都寄託在了皇兄的身上,當然,你們終於也談到了孩兒,認爲孩兒只不過是一個可愛而淘氣的孩子,回到寢宮以後,我哭了。我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就被父母決定了,我的光輝夢想,永遠只能是一個夢想。所以孩兒喜歡養鴿子,它們那麼像我,它們每天棲身在籠子裡,等待飛翔。孩兒養育它們,放飛它們,讓它們代替孩兒,巡視這個龐大帝國無邊的疆土,代替孩兒去體驗一個帝王與疆土一樣無邊的雄心與夢想。”

李賢微笑着說完,已是淚水盈眶。

武京孃的心感到了陣陣的痛苦,道:“賢兒!現在你已經有了,有了難得的機遇放飛你的夢想。”

李賢搖了搖頭,道:“可是我已不是從前的我了,雄才大略於孩兒來說,只不過是童年時代的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如今母親把我放在這個位置上,就像把鴿子關在籠子裡,使我永遠失去了自己渴望的天空。”

武京娘搖頭道:“可是如果你這樣做,就等於宣告了你對大唐王朝放棄了責任,這個天下會因爲你的這個決定而亂起來,難道這些都是你希望看到的嗎?你難道忘記了你那雄才大略的皇祖父和你的父皇嗎?他們爲了讓這個帝國更加強盛,爲了讓李姓皇朝更加繁榮,奉獻了一生,難道你現在就要選擇逃避嗎?”

李賢苦笑道:“這也正是爲什麼孩兒琴聲傷感的真正原因。去年母親的壽宴,孩兒作《雁飛鳴》,是表達對母親雄才大略的景仰,願母親的雄心壯志如大雁般飛鳴沖天。然而現在孩兒再奏響這首樂曲的時候,是在爲自己曾經夢想的祭奠,作爲李姓子孫,孩兒自然也要感到悲哀傷感。”

武京娘聞言凝視着李賢良久,她的內心不禁震撼了,她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野心,居然早就被這個幾乎被忽視的孩子一直都看在眼裡。

武京娘平靜而堅定地說道:“賢兒!你的夢想不會被祭奠!你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被放飛,會實現的!賢兒!再爲母親操一遍琴,這一次母親不想聽到其中的憂傷!”

李賢一愣,又操響了琴,琴聲把母子兩人的心緊緊相連,樂曲之中的憂愁被壓制住了,但是絲絲絃音還是他內心當中的恐懼毫不留情的出賣了。

杜睿站在殿外,也是不由得一陣嘆息,這個孩子對他的戒心居然如此重,他現在也不知道,究竟選擇李賢,對他的家族來說,是福是禍。

琴聲停了下來,大殿的門開了,李賢走了出來,低着頭,道:“宋國公!能送我回寢宮嗎?大明宮的夜太黑了,我怕找不到路!”

杜睿知道李賢是有話要對他說,點點頭,跟在李賢的身後,朝着他所居住的薰風殿走去。

薰風殿內,這是杜睿第一次來這裡,和富麗堂皇的大明宮相比,薰風殿給人的感覺就好像牡丹之中的一朵青蓮一般。

這裡就好像是一座別緻而幽深的小院兒,庭院是一座花園,朵朵薔薇爭芳吐蕊,樹木鬱鬱蔥蔥,藤類植物格外茂盛,濃蔭片片,放眼望去,可以依稀瞧見大明宮掩映在長安夜色之中的重重樓宇中。

庭院內,一張石桌凳靜靜佇立着,讀到一半的書,還翻卷着擱在留有殘局的棋盤上,細砂的茶具中,枸杞在佈滿冰裂紋的杯底沉浮,偶爾會有一隻不夠安分的鴿子躍上古琴,奏出一段隨心不拘的自在音符。

李賢見杜睿不說話,便先開口道:“姑父!覺得這裡不像是一個親王的寢宮!?”

到了自己的宮殿之內,李賢對杜睿的稱呼也變了,一如當年一樣。

杜睿嘆息道:“殿下!你在怕臣!”

李賢低着頭,好半晌才道:“姑父!我想請求您貶我爲庶人。”

杜睿聞言一驚,道:“這是爲什麼?”

李賢望向身邊的鴿子,道:“如果不這樣的話,這些籠中的鴿子就是我的下場。鴿子是我的心情,我的心情死了,我這個人也就死了,我在皇宮裡長大,只有鴿子牽動着我的心,代替我巡遊四方!可現在鴿子沒有了,我就變成了聾子、瞎子。這皇宮就變成了世界上最無生氣,最欠景緻的地方!姑父,這些鴿子把靈魂交與了我,我要帶它們去遊歷夢中的山河。”

杜睿長嘆一聲道:“殿下!你在擔心你會成爲臣手中的傀儡對嗎?”

李賢低着頭,道:“姑父!我並不想這樣想您,在我的心中,您一直都是個大英雄,大豪傑,您數次拯救大唐於危難之中,是您讓大唐變得無比強盛,您的功績,讓歷朝歷代的任何一個人站在您的面前都要羞愧難當,您有資格坐上全天下任何一個位子,而我只想要離開,不想成爲您的障礙,成爲您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杜睿又是一聲長嘆,看看四周,突然道:“這裡爲什麼空蕩蕩的,那些內監和宮女呢!?”

李賢不知道杜睿爲什麼說到了這個,應道:“這樣不是很好嗎?雖然身處深宮,卻有着平民的情致,這不挺好嗎?姑父!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從我知道自己的位置那天開始,只不過當初是爲了我的皇兄,現在是爲了我的姑父,我心中的大英雄!”

杜睿聞言,心中有些不滿,他不滿李賢的逃避,道:“殿下!難道你就沒看到現在的局勢嗎?都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能這麼無所謂!?”

李賢長嘆一聲,笑道:“什麼時候了?這其實很正常,只不過比我預想的要早,姑父!您還記得當初給我與皇兄授課的時候,講到董卓廢少帝劉辯的事,您說的話嗎?廢君永遠是舊勢力的旗幟,也永遠是新時代的陰影。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當時少帝能做的,不是抱怨自己命運的悽慘,而是以達觀的態度面對毀滅,以減輕這最後時刻的痛苦,或者說爲這痛苦增添一絲苦澀的歡樂。”

杜睿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有些失態,他由憤怒轉化爲堅毅的冷靜,道:“所以你想要選擇選擇忍耐和逃避!?”

李賢道:“我很早明白了這樣的道理,我的性格已經鑄成了我的宿命結局,忍耐是我的性格,所以我並不覺得悲痛,我只想要保護我最後的親人!退出是最好的結果!姑父!您擁有着天下最爲耀眼的智慧,您能夠將這個國家帶向更偉大的繁榮,現在在逃避的是您!”

杜睿聞言,笑了一下,而後堅定地說道:“殿下,如果喪失親情是權力的本質,那麼保護親情的惟一出路就是奪回權力!”

李賢道:“姑父還在勸說我登上皇位!?”

杜睿道:“不是勸說,這是你的使命,李唐皇朝永遠都不會改變,即便殿下想要大隱隱於市,也並不意味着麻木和逃避,它其實意味着更深刻的清醒。真正的隱士理應永遠不停止對天下的關注,他只是不說話而已。”

李賢道:“或許是吧!像這樣保持着清醒也沒什麼不好,爲什麼一定要加入進去!”

杜睿道:“既然能夠保持清醒,又從未停止過關注,爲什麼不站出來說話?殿下,聖上的嫡子剩下你一個人了,你現在應該站出來,你沒看到朝野已經是一片混亂嗎?到了昨天他只會更加混亂,這個時候,你必須站出來,平息一切!讓大唐王朝重新走上正軌!”

李賢道:“爲什麼一定要是我,即使不是姑父您,還可以是象哥哥,還可以說潞王李正,爲什麼一定要是我!?”

杜睿道:“因爲即使殿下你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情,卻無法控制別人的想法,你是聖上唯一的嫡子,在別人眼裡自然就會有野心,如果你選擇了逃避,只怕有人不放過你,還頑固地把你當做敵人,而臣,畢竟只是個臣子,臣的義務就是幫助您坐穩那個位子,成爲一代聖主明君!”

李賢正要說話,突然幾隻鴿子乘着夜色飛入了薰風殿,落在了李賢的周圍,有一隻更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賢看到各自突然笑了,道:“姑父!你看它們瘦的。”

李賢沒有等杜睿說話,自顧自的說着:“三個月前,我託來長安述職的漢中太守把它們帶走,陸路去蜀中大約要走兩個月,它們起碼飛了一個月的時間回來!”

杜睿道:“蜀中與長安相隔無數崇山峻嶺,風雲氣候變幻無窮,真是難爲它們了。”

李賢道:“是啊!它們這次遊歷了帝國最壯麗的山河,姑父!蜀中是什麼樣子呢?

杜睿道:“臣當年曾去過蜀中,錦官城爲天下至美之城,城中四季開滿鮮花,芳草如茵。”

李賢聽着,不禁一陣嚮往,道:“我真想去看一看啊,從小就聽皇祖父講大唐的山河,如何多姿多彩,如何壯麗恢宏,可我這皇子卻連長安都沒出過,還不如它們這些鴿子!”

杜睿看着李賢,在這個少年的身上,他看到了超出年齡界限的智慧,更看到了淡然真誠的心性,道:“殿下才是真應該被羨慕的!臣身爲臣子,註定要整天被政務纏身,終日裡憂心忡忡,夜不能寐。”

李賢道:“是啊!大唐的江河百姓,實在是有勞您了。”

杜睿道:“可最辛苦的並不是臣,而是先帝,國事家務使他內憂外患,日漸衰老。即使沒有侯義下毒,先帝的身體也不會得享長壽的,因爲先帝知道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李賢聞言,凝眉不語。

杜睿接着道:“殿下!你真的打算就這樣置身事外,徹底放棄一個身爲人子的孝心嗎?”

李賢道:“如果姑父在影射皇權,我看就別談了,要說孝道,我只想盡一個普通兒子的孝心。”

杜睿變得激動起來,道:“可你是皇子,是太宗皇帝的嫡孫,是先帝的嫡子,命中註定無權享受普通人的天倫樂趣,這是上天對殿下規定的義務,殿下無法迴避。現在聖上駕崩,太子被害,李家的社稷正在經歷着前所未有的危機。臣知道殿下憎惡政治,但這關係到社稷大業,關係着您祖上開創的江山何去何從,殿下還有心情坐視旁觀嗎?難道就不害怕李家先帝的亡靈在天上譴責您的許逆不肖嗎?”

李賢搖了搖頭,道:“我不擔心,我的太祖父,皇祖父和父皇是爲了天下人的幸福而建立的李唐,他們偉大的胸襟也會因爲同樣的原因而放棄一姓一氏的私心,他們只會爲我與他們的靈魂相通而感到歡欣。”

杜睿聞言,心中突然感到了極度的失望,道:“那麼殿下就真的決定永遠和這些鴿子生活在一起了?”

李賢點點頭。

杜睿道:“既然如此,殿下就以最大的愛心和它們朝夕相處吧,也許殿下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不多了。”

李賢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憂懼,道:“姑父!我不懂您的意思!”

杜睿道:“方纔臣已經說了,殿下的身份註定永遠無法享受這份淡然,今後無論是誰登基爲帝,殿下都回事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臣真不敢想天下還有沒有殿下的存身之地,殿下只關注自己的心情,而置所有關心殿下的親人於血光之災的危險之中,殿下小心翼翼的處世情調,正把你變成世界上最自私、最冷漠的男人!”

李賢的臉上浮現起了惶恐,或許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逃避最終所帶來的只能是更大的痛苦。

“難道真的只有我登基,才能解決一切麻煩嗎?”

杜睿道:“原本臣並不想打擾殿下的心情,您的淡然也是臣最爲珍惜的,因爲在皇室之中,那份淡然實在是太寶貴了,可是現在太子殿下已經不在了,殿下,現在大唐需要你站出來!殿下,臣能看得出來,你並非沒有那個慾望,你只是將那份慾望~~~~~~”

李賢打斷了杜睿的話,道:“姑父!請不要將那句話說出來,您知道終日守望着一個帝國權利的最中心,壓制住心底的慾望,對於我是多麼的艱難。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培養起這份閒淡的心情,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杜睿道:“不,這不是你的歸宿,你在內心深處並未甘心,否則你不會去強自壓制住內心的慾望了,實際上你渴望坐上那個位子,因爲你的責任感還沒有徹底泯滅!”

李賢皺着眉,有些痛苦道:“姑父!我並不想顯露出我的激情和勇氣,這兩種品質是我試圖壓制的,它只會催化慾望,從而爲我帶來災難。”

杜睿道:“但它同時也會給你,給大唐帶來真正光榮的業績,殿下,你試圖壓制這兩種品格,恰恰因爲它們是你的天賦,臣早就認識到你的超脫來源於徹底的清醒,而這正是大唐領袖目前最需要的稟賦,況且,你是李家惟一合適的繼承人,大唐的百姓及李氏祖先正企盼着你擔起造福天下、光宗耀祖的責任!”

李賢顫聲道:“姑父!爲什麼你不~~~~~~~”

杜睿搖了搖頭道:“殿下!因爲臣不具備那份清醒,因爲我總試圖運用感情治理國家,站在臣子的角度,我能夠保持清醒,但是一旦坐上那個位子的話,我的理智就會被感情所矇蔽,而且最爲重要的是,那個位子非我所想,我期盼着的只是伴隨着這個帝國走向強盛,完成太宗皇帝和先帝賦予我的使命!”

李賢不想坐上皇帝寶座,就是因爲忌憚着杜睿,他並不恨杜睿,事實上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對杜睿的崇拜,就超過了對他的父親的崇拜。

特別是杜睿在域外取得的一次又一次偉大的勝利,伴隨着大唐疆土在杜睿的征伐之下不斷的擴張,李賢被杜睿的才華,能力蟄伏了。

方纔他勸說杜睿坐上那個位子,並不是出於怨恨,賭氣才說出來的,那是因爲他相信,如果杜睿成爲這個帝國主宰的話,將會更加適合,更加完美。

這個年輕,是李賢冷靜思考之後的結果,事實上從得知自己只能成爲一個親王的那個時候開始,李賢就已經先於他的兄長李弘學會了怎麼冷靜的思考問題。

不過聽杜睿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李賢的心又開始動搖了,看着杜睿,道:“姑父!你當真覺得我適合成爲一位帝王嗎?”

杜睿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殿下!你覺得你的皇祖父,太宗皇帝是一位偉大的帝王嗎?”

李賢不假思索,立刻點頭道:“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將華夏從混亂當中拯救了出來,掃蕩羣雄,成就了貞觀盛世,他自然是一位偉大的帝王!”

杜睿道:“殿下說得不錯,當年漢武帝北卻匈奴,封狼居胥,爲華夏民族,炎黃子孫鑄就了一根強硬的脊樑,太宗皇帝則讓這根脊樑重新用鋼鐵鑄造了一番,他確實是以爲偉大的帝王,冷靜,睿智,勇敢,堅強,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擊倒他,殿下!你同樣具備着這些品質,只是你因爲內心的惶恐,性情的淡然,忽視了自己的優秀而高貴的品質,太宗皇帝可以成爲一位偉大的帝王,您爲什麼不可以!?”

李賢楞住了,這些事情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在之前是因爲他的上面還有長兄李弘,他身爲弟弟想那些事情,是大逆不道的,方纔則是因爲杜睿,大唐需要穩定,但需要的不是他這麼一個少年郎,而是一位成熟的君王,顯然最爲適合的就是杜睿。

杜睿接着又道:“殿下!不要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高祖皇帝的血脈,是太宗皇帝的嫡孫,是先帝的兒子,你身上流淌着的是這個天下最爲高貴的血液,這份高貴是上天賦予你的,同樣還有責任,擔當,你不能覺得,只能接受,並且竭盡全力做好它!”

李賢道:“可是高貴的血統並不能讓我成爲一個偉大的帝王,像皇祖父那樣的帝王!”

杜睿道:“所以臣纔有了存在的意義,臣會交給你如何成爲一個偉大的帝王!”

李賢看着杜睿道:“姑父!難道您就不擔心,不久之後的我會因爲權利,對您發動挑戰嗎?姑父!您熟讀史書,應該知道歷朝歷代,但凡坐上了權臣位子的,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姑父!我回避是因爲我不想看到,親身經歷,那樣的一天!”

杜睿坦然的笑着說道:“不!殿下!那不是我所擔心的,因爲臣在教給你權利好處的同時,也會教給你什麼是愛與正義,如果當真有那麼一天,臣發現殿下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更好的治理這個國家,帶着這個國家億萬百姓幸福的話,臣哪怕是當真倒在殿下的面前,也沒什麼好遺憾了!”

李賢再一次被震驚了,他無法想象杜睿會將這麼一番話,說得如此坦然,如此淡定,看着杜睿,他突然笑了,這是他經歷了人生當中最黑暗一天之後,第一次露出笑容。

第25章 名聲鵲起第45章 飛渡第19章 父子之國第38章 繼續進兵(下)第74章 自賣自身第8章 奢侈品消費稅第13章 抉擇第25章 征服伴隨殺戮第四章第10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第二十二章第65章 大海戰續第17章 太宗教子第20章 不朝第90章 崑崙奴第32章 廷議第8章 局第五十一章第56章 兵權第二十一章第35章 寧海小道第3章 兒孫自有兒孫福第18章 密謀第31章 敢爲天下人不敢第15章 古非洲第4章 總論天下第14章 寶釵和黛玉第54章 術數第48章 罪惡源泉第83章 七寶齋內藏七寶~~~第八十四章 大觀園第47章 故人第47章 說書先生第71章 飛虎軍初顯威第58章 騷亂第10章 國宴第47章 兵進吐蕃第六十一章第五十八章第9章 野心第90章 汝南公主第55章 三戰而下第五十八章第23章 公理和強權第72章 兵臨城下第7章 大食消息續第六十七章第3章 遠行歸來第7章 魏王之毒第23章 只恨生在帝王家第五十章第46章 攻取石堡城第14章 李義府第52章 亂局第七十四章第82章 琉璃非玻璃第94章 勇能搏虎第79章 攜美同遊第51章 貞觀十七年第4章 總論天下第43章 容他一時第4章 憫農第3章 兒孫自有兒孫福第20章 鬆贊老布第66章 回朝第54章 後宮之主第9章 訪客第54章 信仰第73章 所謂西天極樂第41章 揚我國威第七章第11章 夜宴第41章 會師漢江第74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第70章 蘇烈第40章 彈壓第52章 遣唐使第六十二章第十六章第14章 寶釵和黛玉第46章 明照萬里第38章 日不落帝國第45章 達者爲師第31章 蒂卡爾第68章 軍神第36章 天下洶洶第64章 議徵天竺第54章 信仰第9章 無題第4章 總論天下第36章 約法三章第3章 西方人在東方第29章 非我族類第7章 老宅第14章 懲治第62章 羅敷有夫第80章 征服者第38章 繼續進兵(下)第70章 大決戰(上)第12章 兄妹情深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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