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快的鷹啼聲在翻滾的葬神谷霧靄之中此起彼伏地響起,鄭東霆,祖悲秋,連青顏,洛秋彤,牧忘川所乘坐的黃鷹穿破層層雲浪,無憂無慮地高飛在天地之間。在他們周圍,金和尚,姬放歌,宋無期,唐萬里等魔頭人人都乘坐着一隻黃鷹縱情飛翔,個個笑逐顏開,興高采烈。這一次大破崑崙魔教,二郎將魔窯之內所有典藏的各派秘籍老老實實還給了各位與會的魔頭,所以這一次只要在大戰中存活的人,個個都算滿載而歸。鄭東霆,祖悲秋,連青顏,洛秋彤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糾纏牽拌,終於爲自己亂作一團的感情理出頭緒,也是說不出的歡暢。牧忘川千迴百轉,終於完成了父親長久以來的遺願,又認了兩個比親人更親的師兄,從此日子不再孤單,心裡更加高興。衆人就在這一片談笑聲中,高高興興來到了盤龍頭,從黃鷹背上紛紛跳下來。剛一落地,連青顏就第一個衝到鄭東霆的身邊,小心地攙着他的手臂,扶他從黃鷹背上跳下來。祖悲秋牽着洛秋彤的手,興奮地來到鄭東霆身邊,尖聲說:“師兄,剛纔秋彤說了,要我們去天山一趟,看一看天山派,若是能夠在那裡再辦一次喜事,就再好不過。”
“再辦一次喜事?你們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鄭東霆瞪大了眼睛。
“師兄,已經很慢了,我熬了十一年,好不容易纔等到這一天。”祖悲秋笑得彷彿一朵花一般。
“師姐,你終於想清楚了?”連青顏嬉笑着一把拉住洛秋彤的手。
“嗯。”洛秋彤輕輕點了點頭,忽然轉頭對祖悲秋道,“悲秋,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指導鄭捕頭破解的五曜星魂陣?”
“咱們不是說好到了天山之後再告訴你嗎?”祖悲秋一邊說一邊偷偷朝鄭東霆眨了眨眼睛。
鄭東霆朝他努了努嘴,暗暗豎起一隻大拇指。
就在這時,牧忘川領着滿臉木然的弓天影,來到他們面前,擡手一指,朗聲道:“大師兄,二師兄,兩位嫂嫂,這弓天影沒少讓你們吃苦頭,這一次他沒有和崑崙殘部聚在一起,主動要讓我帶來見你們,你們看如何處置他好?”
“哼!”洛秋彤狠狠看了弓天影一眼,“僅憑他殺死厲師弟和鄭捕頭之弟的罪孽,就應該廢去武功,永困關中刑堂。”
“東霆,你說該如何?”身爲天山月俠的連青顏此刻卻分外的溫柔。
“他雖作惡多端,但是如今主動投案,還是想辦法將他押解到刑堂,讓盟主來處置。”鄭東霆此刻滿心柔情蜜意,說什麼也動不了殺人的念頭。
“多謝鄭兄成全。”弓天影身上那股陰沉的狠勁此刻已經煙消雲散,只剩下萬念俱灰的寂寥,聽到鄭東霆的話,他躬下身來,淡然說道。
“天影,希望你絕了那爭天下第一的念頭,好好在關中贖罪,也許他日有緣,我等再見,以前種種,都成過眼雲煙。”連青顏看了看此刻黯然神傷的弓天影,心中感慨,忍不住朗聲道。
“都成過眼雲煙……”弓天影長嘆一聲,“一失足成千古恨,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江湖。但是已經太晚。”他朝鄭東霆和連青顏恭恭敬敬一抱拳:“只望在關中的日子,能多聽到兩位在江湖上的種種,此生已再無他求。”
“言重了。”鄭東霆抱拳道。
“好啦,說這些沉重的話題做什麼,青顏,鄭捕頭,你們兩個的事兒,是不是也該辦辦了?”洛秋彤看到衆人臉上都是一陣肅穆,忍不住笑着來到他們旁邊,笑道。
“是啊,是啊!”祖悲秋跟在洛秋彤身後,也走了過來,“師兄,不如咱們一起辦了吧?”
“那……哪有那麼快!”連青顏羞得一張俏臉紅如赤霞,“也……也要先問過爹爹才行。”
正當幾個人聊得高興之時,突然間一聲大喝霹靂般從盤龍頭上一座高高的土丘傳來:“我說——不——行!”
衆人擡頭一看,只見天山掌門連紫傑猛然露出頭來,戟指連青顏,鬚髮俱張,一張臉漲得紫紅。
“爹爹!”“掌門師伯!”看到連紫傑,連青顏和洛秋彤嚇得俏臉煞白,連忙躬身道。
“岳父大人!”鄭東霆的心情一時之間轉換不過來,看到連紫傑,這句話頓時脫口而出。
“嗯!”連紫傑聽到這句話,雙眼一翻白,差點背過氣去,“好你個鄭東霆,私藏我天山七十二劍訣,販賣各大門派武林秘籍,大破江湖規矩,還敢打我女兒主意,還不把他給拿下!”隨着他一聲號令,盤龍頭上頓時殺聲震天。
盤龍頭外的龍城沙地突然沙土翻飛,數十張烏黑的天網沒頭沒腦地朝着衆魔頭中爲首的姬放歌灑去。姬放歌爲了給兄弟報仇,剛纔激戰幾位魔使,大耗體力,此刻躲閃不及,頓時給裹成了一個糉子。在他身邊的金和尚剛想去救,八根被太陽照得白光燦燦的少林僧棍從沙土中飛滾出來,他的兩手兩腳瞬間各被兩根僧棍夾住,整個人頓時摔倒在地。宋無期一看不好,轉身想走,迎面頓時飛來一片亮閃閃的金針,他飛劍一圈,打飛金針,身子側移,想奪路而逃,卻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十三把藍刃長劍逼住。指揮劍陣的卻是武林盟主梅清漣和海南長老童天奇。一陣白衣飄舞,十四個越女宮弟子宛如十四隻白鶴從天而降,劍光翻涌如浪,一路千手觀音陣,將暗藏在衆魔頭中保持低調的魚蘭蘭圍在當中。
“你們幹什麼?何故擒拿我天書會同道?”牧忘川一看大事不好,連忙掏出身上的摺扇,迎風一展。
“你是天書主事?拿下了!”梅清漣一聲大喝,從她周圍立刻衝出了浣花,越女,天山,少林,嵩山,關中,海南數派宿老級高手,七八個人一擁而上,頓時將牧忘川按倒在地,四馬倒攢蹄地捆綁起來。
其他的魔頭見到這個陣勢,亂作一團,分散逃命,一部分被各自門派的高手擒住,另一部分帶傷倉皇逃亡。剛纔還趾高氣昂,夢想着獨步江湖的魔頭們,片刻間風水輪轉,垂頭喪氣地做了階下囚。
鄭東霆和祖悲秋高舉雙手,被數名天山護法圍住,不敢動手,乖乖作了俘虜。
“鄭東霆,祖悲秋!”連紫傑看大局已定,還劍入鞘,來到他二人身邊,用手按住兩人肩膀,“不要反抗了,招了吧。七十二劍訣被你們收到哪兒去了?”
“連老爺子,”鄭東霆一邊用力把手舉到頭頂,一邊拼命扭過頭去,低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們沒有讓七十二劍訣落入魔教手中。”
“噢……”連紫傑頓時臉色一緩,鐵青的臉色透出了一絲紅暈。
“沒錯,我們把它們都燒了。”祖悲秋轉過頭來,邀功道。
“啊——!”連紫傑聽到這裡,臉上好不容易緩過來的一點生氣頓時盡消,一對眼珠瞪得眼看就要爆出眼眶。
“不只是天山七十二劍訣,”祖悲秋仍然以爲這是大功一件,“其他門派的武功秘籍也被我們一把火點了,還在上面烤了一隻岩羊。魔教中人把我們抓住之前,我們不但沒把半頁秘籍留給他們,連半塊岩羊肉都沒剩下。”
“你,你們……”連紫傑一張大臉紫中透青,一口氣喘不上來,仰天往後栽倒,頓時被連青顏,洛秋彤和一羣天山護法大呼小叫地接住。
祖悲秋說完這句話,整個盤龍頭上正與各自門派叛徒糾纏的武林中人突然同時安靜了下來,每張臉都朝鄭祖二人的方向望來。人人都是一幅想要活吃了他們的表情。
就在此時,連青顏和洛秋彤鬆開連紫傑,雙劍齊出,連續盪開了幾名天山護法的利劍,洛秋彤扭過頭來,大聲喊道:“悲秋,快跑!記得到天山找我們。”
連青顏也一推鄭東霆:“東霆,跑啊!我們會解釋一切,你要到天山找我,記住啊!”
祖悲秋這才發現滿場的形勢對自己十分不利,連忙求助望向鄭東霆。
“唉!”鄭東霆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頭一把拔出左腿上插着的黑羽箭,連點數處穴道止血,強忍疼痛,一把拉起祖悲秋,朝着龍城深處重重疊疊的山丘奔去。
“活捉鄭東霆,生擒祖悲秋!”
“擒拿聖手雙魔!”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片喊殺聲中,大羣大羣的各派高手高縱低走朝着鄭祖二人飛奔而去的方向衝去。
鄭東霆剛剛拉着祖悲秋躲入錯綜複雜的龍城鬼蜮的沙丘陣,迎面就碰上了扛着個人跑進來的唐萬里。
“唐兄,你沒有被抓嗎?”鄭東霆看到他立刻驚訝地問道。
“沒人抓我……”唐萬里臉上露出一絲沒趣的神情,將肩膀上的人摔下來,雙手一送,塞到了祖悲秋的手裡。
“這是誰啊?”祖悲秋接過這個人,低頭一看,頓時大驚,“啊,這不是天竺大師嗎?”
“什麼?”鄭東霆連忙蹲下身,擡起這個人半死不活的腦袋,仔細看了一眼,“真的!他不是死了嗎?”
“雖然沒氣兒了,但是心跳還在。”唐萬里氣喘吁吁地說,“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你們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也是我的恩人,我把他從升魔臺馱出,看看還有沒有得救。”
就在這時,遠處震天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隆隆腳步聲轉眼間已經在周圍迴響。
“你們帶着這個天竺和尚走吧。我去攔住他們,和他們講明天書大會的始末,還你們一個清白。”唐萬里用力一拍鄭東霆的肩膀,沉聲道。
“唐兄,多謝你了,自己小心些!”祖悲秋低頭一把將天竺僧人抗在肩膀上。鄭東霆一擡手扶住師弟的腋下,頓時風馳電掣地急奔而去。
唐萬里目送二人的背影遠去之後,猛地轉過身形,一撣衣袖,昂首而立。片刻之後,殺聲震天的武林各派高手蜂擁而至,密密麻麻地堵在了龍城沙丘的入口處。
“各位!”唐萬里,高高擡起手臂,洪聲道:“請聽在下一言!”
“殺!”各派的首領彷彿根本沒有看到這個人,只是一回頭大聲發令。各派高手猶如滾滾洪流,排山倒海一般撲了過來,從唐萬里的身邊擦肩而過,朝着鄭東霆祖悲秋逃竄的方向飛奔而去。
“各,各位,請……”唐萬里張開雙臂,想要再多說一句,但是所有伏擊衆魔頭的高手已經跑遠了,他的話也淹沒在一片漸漸逝去的喊殺聲中。
他伸手撓了撓頭,滿心不忿地一撣衣袖:“等我唐家開幫立派,將來你們總有一天要支棱着耳朵聽我說話,哼!”
鄭東霆和祖悲秋馱着天竺和尚還沒跑出一里地,就看到黑壓壓的各派中人從沙丘陣中奔殺而出,朝着他們合圍而來。
“師兄,那個唐公子好像沒把他們攔住?”祖悲秋轉頭問道。
“嗯!來得這麼快,他不會是直接被踩死了吧?”鄭東霆轉頭望着越追越近的滾滾人潮,喃喃說道。
突然間,正在緊追他們的人羣戛然止步,接着彷彿商量好了一般同時轉頭,撒腿飛奔,以更快的速度轉眼逃得無影無蹤。
“師兄,他們怎麼跑了?”祖悲秋奇怪地問。
“我怎麼知道。”鄭東霆話音剛落,一枚灰茸茸的物事突然落到他的肩膀上。他一把抓下來一看,卻是一隻灰黑色的沙鼠。
“啊!老鼠!”祖悲秋看到這隻沙鼠,嚇得身子高高跳起,就往鄭東霆身上一攀。鄭東霆只有一隻腿有力氣,祖悲秋身上還馱着個天竺和尚,三百多斤的分量一壓下來,令他腿一打彎,轟地一聲摔倒在地。
“哎喲,摔死我了,一隻老鼠,至於嗎?”鄭東霆費了半天勁才從祖悲秋肥胖的身子底下爬出來,不無埋怨地對他說道。但是此刻祖悲秋的一張胖臉卻白得彷彿一張牆紙。只見他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顫顫巍巍指着遠方的天空,嘴脣一陣顫抖:“那……那,那是什麼?”
鄭東霆轉頭望去:只見迎面的地平線上一片黑海翻騰一樣的黑煙塵正朝他們飛速撲來。普通的大漠風暴都是沙黃色,而這片風沙中卻滾動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像。仔細看去,這些碩大無朋的黑影卻是一隻又一隻沙鼠互相摟抱在一起形成的一個個巨大球體。它們靠這種方式抵禦沙塵暴摧枯拉朽的威力,爲種羣留下一線生機。能讓生存能力極度頑強的沙鼠如此恐懼的,只能是傳說中的死亡黑塵暴,曾經摧毀過無數西域名城的大漠殺手。
“快跑!師弟!這是黑塵暴,要是被它追上,就要被活埋了!”鄭東霆用力一推祖悲秋,將他向沙丘陣的方向推去,“我的腿力用盡了,我不行了……”
“不要,師兄,我們師兄弟同生共死……”祖悲秋這句話沒有說完,嘴裡已經進了半斤的沙塵,嗆得他連連咳嗽。
“不好!”鄭東霆轉頭一看,只見這氣勢磅礴的黑塵暴已經來到二人上空,數不清的沙鼠雨點一般落到他身上。
“師兄,拉緊我的手!”一片風沙之中,祖悲秋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緊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從他的手上傳來。鄭東霆連忙一振臂,運出自己全部力道,緊緊抓住祖悲秋的手臂,默默期待着奇蹟發生。半晌過後,他發現自己的身子隨着強烈的風沙飛到了高高的空中。他擡頭一看,只見祖悲秋全神貫注,緊緊閉着嘴,全身脹得鼓鼓的,猶如一隻圓滾滾的孔明燈一樣隨風上下起伏。
“師弟,你這個是那列子御風術嗎?”鄭東霆死裡逃生,扯開嗓子吼道。
祖悲秋無法開口,只能用力點了點頭,單手捏着燕子飛雲縱的發攻手訣,一絲不苟地運轉着身上充沛的真氣。鄭東霆低頭朝下望去,在一片滾滾煙塵之中,他依稀能夠看到在盤龍頭上躲避風沙的江湖各派中人。他們都驚訝地仰着頭,看着祖悲秋和自己從他們頭頂上一躍而過,順着風朝遠方遠遠飄去。隱隱約約間,他彷彿聽到連青顏和洛秋彤尖聲的呼喚:“記得去天山,記得去……天……山……!”
他擡起頭,朝祖悲秋望去。祖悲秋眼中閃爍出一絲淚光,朝他用力點了點頭,表示他聽到了洛秋彤對他的呼喚。
大風呼嘯奔騰,砂石滾動如潮,乘着獵獵長風,披着漫天黃沙,翻翻滾滾,起起伏伏,跌蕩升騰,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待到鄭東霆再次勉強正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處城鎮的近郊。在他旁邊,祖悲秋四肢平攤,趴伏在地,在他的背上,安安穩穩躺着那位天竺和尚。
“師弟,師弟?”鄭東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身,一瘸一拐地來到祖悲秋身邊,用力推了推他肥胖的身子。
“呃……”祖悲秋聽到他的呼喚,茫然翻了個身,將壓在身上的天竺和尚滾落身邊,擡起頭來,“師兄,我們還活着嗎?”
“還活着。”鄭東霆長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輕鬆之色。
“大師還活着嗎?”祖悲秋轉頭看了一眼身邊天竺和尚。
鄭東霆連忙走到天竺和尚的身邊,俯下身來聽了聽他的心跳,又摸了摸他的鼻梢,接着把了把他的脈門,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怎麼,大師他難道?”祖悲秋一骨碌爬起身,焦急地問道。
“稍等!”鄭東霆再次重複了自己剛纔的動作,又察看了一下天竺僧人的傷勢。
“他……他……他難道……”祖悲秋從鄭東霆的臉色中看到一絲不祥的預兆,連忙擔心地問。
鄭東霆一擡手阻止了他,接着盤膝坐到天竺僧人的對面,扶正他的身子,雙手一伸,將雙掌搭在他經脈交接處,一股股淳厚的小無相功應掌而出。祖悲秋呆呆地坐到他的身邊,緊張地看他運功療傷。
過了半個時辰,鄭東霆的臉色從淡紫色轉爲鐵青,接着變回蠟黃,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師兄!”祖悲秋連忙一把扶住他的肩膀,焦急地喊道。
“不行了,沒……沒救了,大師已經圓寂。”鄭東霆說到這裡,無力地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零零星星的人聲漸漸響了起來,向這師兄弟二人顯示這是一處人煙濃密之地。鄭東霆和祖悲秋佇立在城郊天竺大師的墓前,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隨即朝不遠處的市鎮走去。
“師兄,我們這一次雖然打敗了崑崙魔教的陰謀,但是卻被整個江湖通緝,這中間的得失,師弟我一時也想不清楚。”走在通向城鎮的路上,祖悲秋轉頭對鄭東霆道。
“有什麼想不清楚的。我們本是爲了去天山,現在忙了半天,我們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這得失,還不清楚嗎?”鄭東霆垂頭喪氣地說。
“本以爲可以和秋彤冰釋前嫌,永遠在一起。誰知道七派八家一齊動手把我們給拆散,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離開升魔臺,在朝陽宮裡終老就好了……”祖悲秋感慨萬千地說。
“你還挺隨遇而安的。”鄭東霆長嘆一聲,“我本以爲這一次會揚眉吐氣,威震江湖,誰知道卻再次變成過街老鼠,被一羣人追打,這江湖上的事情瞬息萬變,我真的老了,有些吃不消。也許應該琢磨琢磨怎麼退出江湖。”
就在這時,祖悲秋一擡頭看了看城門上市鎮的名稱,張口道:“師兄,這裡是沙州。”
“沙州,那麼說這裡是……”鄭東霆剛說到這裡,眼前突然出現一片耀眼的白光,晃得他雙眼昏花。在他身邊,祖悲秋也感到雙眼刺痛,低呼一聲,用手使勁揉搓眼睛。
鄭東霆拼命睜開眼睛,朝前方看去。只見沙州府市集上站滿了一片白衣如雪的少年。他們人人背插長劍,脖系紅巾,頭挽高髻,襟袖迎着晨風滾滾飄揚。
“師兄,他們的打扮,好像連姑娘。”祖悲秋輕聲道。
“噓!”鄭東霆湊到他的身邊,一豎食指,放到脣邊。
“各位,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命如朝露,揚名趁早!”一個洪亮而稚嫩的聲音彷彿一聲春雷,在靜靜的市集上乍然響起,令人聞之精神一爽。
鄭東霆和祖悲秋仰頭一看,只見一位身着天山弟子裝束的白衣少年,雙手橫伸,宛如一隻大鵬想要振翅高飛。這一記似曾相識的開場白,引起了滿場少年歡騰如沸的掌聲,也讓鄭東霆和祖悲秋恍惚間浮現出一絲生命輪迴的驚顫和莫名其妙的感動。他們不由得同時秉住了呼吸,學着周圍少年的模樣,仰頭朝此人望去。
“江湖多少英雄好漢,又有幾個代代相傳?”這少年在觀衆的歡呼聲中得到了莫大的鼓勵,挺起胸膛,脹紅了臉,大聲道。
“說得好!”臺下海潮一般的響應聲此刻已經震耳欲聾。
“我江湖兒女練得一身神功,是爲了抱着它老朽孤墳,默默無聞嗎?”這少年大聲問道。
“不是!不是!”臺下衆人異口同聲地吶喊道。
“江湖上有多少高手爭名奪利,好勇鬥狠,橫行江湖,爭做天下第一,試問天下世人傳頌至今的卻是何人?”少年再次大聲道。
“顧天涯——連青顏——!”
“縱死仍留俠骨香,鐵血丹心萬世傳!我們要做什麼?”少年的聲音越來越豪放激昂。
“我們要做顧天涯!”
“我們要做連青顏!”
“我們要什麼?”少年一個縱躍,越上了市集上最高的臺子,振臂高呼道。
“濟困扶危,行俠天下!”
“濟困扶危,行俠天下!”
“濟困扶危,行俠天下!”
少年們的呼吼聲彷彿滾滾不停的春雷,排山倒海一般在沙州城翻騰涌動,令無數路人駐足觀看,更有許多喜好熱鬧的老百姓從各自的窗前探出頭來,向他們鼓掌叫好。
“歡迎各位不遠萬里來到沙州參加天山弟子的選拔。我的師兄弟們會給你們分發天山派路線圖,祝各位一路順風,他朝相聚,並肩行俠天下!”這少年說到這裡,頓時有十幾個同樣天山弟子裝束的少年握着一疊疊紙張走入臺下歡騰的白衣少年之中。
看着這羣少年喜笑顏開,歡聲雷動的模樣,鄭東霆忽然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彷彿自己一不小心重新跌回了十一年前自己春風得意,壯懷激烈,攜酒揚鞭的江湖歲月。
“給你們!”剛纔那大聲演講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鄭東霆和祖悲秋的面前,將一張天山地圖塞到他們手中。
“我們也有?”祖悲秋驚訝地問道。
“學無長幼,達者爲先,兩位身具武功,想來是跟錯了師父要到天山尋一條正路,若蒙不棄,我們都願意做你們的師兄弟。”這少年燦然一笑,轉頭揚長而去。
“走啊!去天山,學名劍,做少俠!”白衣少年們大聲呼喊着,扛起隨身的行李,成羣結隊,有說有笑,朝着沙州城外大步行進。
“師兄,我們跟着他們!”祖悲秋的眼中露出晶瑩剔透的希望之光,“去天山?”
“去天山!?”鄭東霆顫抖着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一股溫熱的激動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他仰天大笑了一聲,用力點了點頭,一把拉起師弟的手,跟隨在這羣白衣少年的身後,大步走去。
陽光緩緩從清晨的霧靄中探出頭來,將豔麗的橘紅色光華灑在從沙州城出來的這羣人身上,這羣少年渾身白衣反射着朝霞的光華,恍然間彷彿都化成了渾身披掛金甲的天兵天將,排着漫長的隊列,向西王母留連忘返的仙山昂首進發。
遠遠處傳來蒼涼而豔麗的塞上情歌:“小橋流水是我家,遠走西域只爲她,驕陽風沙駱駝骨,換來一抹笑如花。”
“嗨~~她是大漠第一花,英雄豪傑都愛她,冰做肌膚玉爲骨,天山雪蓮鬢上插!”
“嗨~~她的眼是靜湖水,她的笑能平風沙,她的歌舞惹人醉,她的吻讓我夢裡常牽掛。”
但是這羣少年並沒有唱出末尾那段哀傷的樂章,因爲少年人從來不喜歡哀傷,他們的心就彷彿是此刻的太陽,永遠光芒萬丈。
在沙州城的近郊,陽光最盛的一處角落,天竺僧人的墳墓突然開始泛起連天的塵沙,接着土層碎裂,那一身黝黑皮膚的天竺和尚艱難地從土層中爬了出來,身上那五處深可見骨的箭傷此刻已經完全癒合。他直起身,朝着人們遠去的方向默默合十行禮,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一朵無憂無慮的笑容。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