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三年六月十二,乙酉。--鳳-舞-文-學-網--【西元1109年7月11】
“二郎!”趙武在趙瑜耳邊叫着,怒容滿面,“大郎也欺人太甚!那狗官的消息明明是他傳揚出去的,爲何最後板子會落到文哥上?!”
趙瑜看看趙武,半年不見,這小子又長高了許多,趙瑜現在要跟他說話,必須要擡着頭才行。跟趙文的況差不多,幾個月來,趙武指揮這一條戰船在海上夜巡守,這段時間歷練下來,他多了點沉穩,少了些稚氣,看起來可靠了許多。
“二郎!”見趙瑜不說話,趙武急了,“文哥是被冤枉的,你不是不知,你就不能爲他說句話嗎?……這些年,他可是拼着命地爲二郎你辦事的,沒功勞也有苦勞,見他被打成那樣,你於心何忍?!”
趙瑜不快:“當時二叔七七還未過,我還在老寨中,得到消息時都已經遲了,你叫我如何說?”
章知縣入夥的傳聞是五月中在海上傳揚開的,當時趙瑜還在浪港老寨陪着蔡婧,等趙櫓怒極攻心,一頓板子把趙文打得半死的消息傳到他耳中時,就已經是五月底了。
雖然趙瑜也考慮過趙瑾會爲了打擊他,故意把事宣揚出去,以便除掉趙文。但也只是想想罷了,畢竟章渝還是在以趙瑾的名義做事,最後的功勞也會算在趙家大郎上。在趙瑜看來,就算能除去趙文,砍掉他的一條臂膀,但若因此讓章渝覺得活命無望,進而自暴自棄,不論對浪港寨還是趙瑾來說,都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現在章渝還在指望,海盜們擊敗官軍受到招安後,能按約定釋放他。但若是他從賊的消息被朝中知曉,除了自盡,他沒有別的路可走。就算海盜能被招安,兩府諸相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從賊的進士,誰敢爲他說一句話,全天下士大夫的口水都能把那人淹死。
也許是以爲自己能控制住流言,又或許是以爲他能讓章渝聽不到不該聽到的東西,反正趙瑾竟然真的幹出來了。現在趙瑜也只能企盼這流言不會傳到章渝的耳朵裡,不然縣中的政務一亂,這仗要想贏,真是難了。--鳳-舞-文-學-網--
趙瑜嘆了口氣,轉頭對趙武道:“文兄弟這頓打也不算白挨,雖然練兵的差事被奪了,但回衢山島後,那裡的事務我還是交給他的。有他在衢山看着,趙子曰那村貨也不至於鬧出亂子。”
雖然心中依然憤怒難平,但趙瑜都不願再提了,趙武也只能忍着,他恨恨的:“在衢山養傷總比在縣城裡好,至少不用擔心吃食裡有人下毒。”
趙瑜知他成見已深,也不再勸他。他扶着船舷,看着海上。月光如水,清輝映在海中,波浪起伏,卻如銀湯一般。周圍千帆競馳,船影重重。東南風從後吹來,桅頂的戰旗獵獵作響。離蟹浦鎮已經不到十里了,從杭州來的官軍艦隊現在正停在蟹浦港中。
杭州水軍是六月四從錢塘出航南下的。雖然杭州與明州之間有運河直接聯通,但那條東晉時沿山故水道開鑿出的西興運河【注1】,只能通行七百料以下的綱船,杭州水軍的船隻大部在千料以上,難以行駛,只能轉行海路。
不過,杭州水軍都是河裡的鴨子,到了海上就要暈船,只敢沿着海岸航行。而且還依着內陸河道里航行的規矩,晝行夜泊,到了晚間必然要找個港口停下來歇着,太陽出來後,纔敢收碇啓航。
這烏龜一般的航行速度,也就給了浪港海盜們偷襲的機會。當杭州水軍的船隊剛出浙江口【注2】,在那裡僞裝成漁船進行哨探的船隻,就夜兼程趕回來報信。當趙櫓受到敵戰報,便起兵出陣,正好此時趙瑜守完蔡禾的七七,繞道衢山,押着馬林溪新造好的第二批六艘戰船,回到昌國本島,正駛入舟山渡。趙櫓一見,心中大喜,便命趙瑜指揮幾艘新船跟着出征。
由於逆風而行,杭州水軍每行進路程不到三十里,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浪港海盜的監視之下。來往於途的斥候船絡繹不絕,把杭州水軍的每行蹤都一一報上。
到了昨傍晚,新的報傳來,道杭州水軍已經到了蟹浦鎮。蟹浦離大浹江口只有二十里,又是海盜船隻經常出沒的地點,按理說,官軍艦隊此時應該趁夜急行,直入大浹江,方是安全之法。趙櫓等頭領也是如此推斷,便命全軍在大浹江口守着,以期給官軍迎頭痛擊。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到了半夜,一條快船方帶來消息,那官軍艦隊竟然在蟹浦又歇下來了。
如此大禮,豈能不收。趙櫓旗艦上,一盞燈火忽隱忽現,那燈號傳下大當家的軍令,卻是直取西北,全殲敵軍。
船頭破開海浪,點點水沫濺了上來,但轉瞬就被海風捲走。雖然已是盛夏,但凌晨的海上依然涼爽。輕薄的海霧在船板上凝成露水,一顆一顆,一下,極是甘甜。這艘千料新船造好不及一月,淡淡的木香還在甲板上飄着,木板間也不像老船那般平滑,還有着幾許毛刺,扎着腳,又癢又痛。但船上沒人抱怨,都光着腳,在甲板上走着。這艘自家出產的戰船,比原來海盜們所擁有的大部分船隻都大上不少,對比着周圍低矮的帆蓬,這艘船給了他們無比的信心,人人都有着必勝的。
海岸線近了,蟹浦港已在眼前。旗艦上的燈火在閃耀,三十艘快船從船隊中搶前而出,這些船上都滿載着柴薪油料,戰火將由他們先燃起。
“不回你的船嗎?”趙瑜看着火船突前遠去,隨口問道。
趙武鼻子哼了一聲:“回去幹嘛?又輪不到我們動手!”
趙瑜驚喜地扭頭看他,“怎麼看出來的?!”趙武進步之大,跟趙文一樣,都出乎他的意料。
趙武擡頭傲然看着前方:“不是說杭州來的官軍有七十條船嘛。蟹浦港就那點大,幾十條千料戰船擠在裡面,就算所有人都在船上,不花上一個時辰也出不來。就像曹軍在赤壁一樣,所有船都連在一起,只有被燒的份。當年,周郎火燒赤壁,今天,浪港照樣火燒蟹浦。”
趙瑜低低嘆了一聲,“士別三,當刮目相看啊!”
遵照趙櫓旗艦的指揮,海盜船隻分作三隊,把蟹浦港團團圍住,靜待官軍的突圍。
一點火星在遠處燃起,接着又是一點。火焰一簇一簇地開始跳躍,繼而連成了一片。三十艘火船都燒了起來,上面的水手都逃上了後面用繩索牽着的小船。現在已經不用他們再縱,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燒的船帆仍然兜着風,驅使着祝融的祭壇向祭品們衝去。
“轟”的一聲巨響,在海面上遠遠的傳開。雷鳴般的撞擊聲,一道緊接一道。隨着聲響,火焰把海盜和官軍的船隻連在了一起,蟹浦港燒了起來。
遠處的海水化爲了紅色,如山一般的烈焰在港口中肆虐,把所有能燒着的都點燃起來。雖然隔着數裡,前方傳來的慘呼聲,伴隨着一聲聲爆音清晰的傳入趙瑜耳中。‘他們竟然睡在船上?!’他驚訝,這真是個驚喜。
“官軍的船上到底裝了多少火油罐?”趙武也乍舌道。那爆炸聲,不是火藥,而是一罐罐火油。如果在戰鬥時,這些火油罐點着後被投石機拋過來,的確是所有敵船的災難。不過現在,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只能由官軍自己消受了。裝着火油的薄瓷罐受裂開,燃燒物流入船艙。外面的空氣順着船隻燃燒後產生的裂縫涌進艙內,瞬時便產生劇烈的爆炸。看着一陣陣爆炸,把木板、桅杆還有官軍士兵拋入空中,趙武興奮道:“官軍完了!”
“官軍完了!”趙瑜點頭,語氣平靜,他在陳述一個事實。
大觀三年六月十二凌晨,浪港海寇夜襲蟹浦港。港中所停七十一艘官軍船隻盡數被焚,船上官兵自兩浙西路馬步軍副都總管黃石以下五千餘人皆葬火海。經此一戰,兩浙水軍已大半殘破,再無力與浪港海寇相抗衡。
封封求援奏章從兩浙沿海各州遞出。明州告急!越州告急!杭州告急!
天下震動。
注1:即浙東運河。南宋初,趙構爲避金兵,就是通過這條運河,途經杭州、越州、明州,逃到海上。
注2:錢塘江古稱浙江,浙江口便是杭州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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