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就像浩燃說的:負千金,踏遍禁區仍悠然;系韋帶,誤撞校長憾終生。
他常被一些封豕長蛇、說嘴郎中、幺麼小醜乃至喪家之狗欺負和欺騙。
一次正看一打扮怪異的女孩,突蹦出一小子,“看漂亮姑娘罰款,一眼五塊錢”。浩燃給他十元還竊喜實際看了三眼。城裡人欺負人!在操場咬手指,上廁所,出校門,在走廊擦額頭要錢,太好奇忍不住摸垃圾筒也收費,連心情好蹦兩下都罰款。
在班裡,雪壓霜欺,他像個奴僕分擔各種髒活累活,受任何人支配,同學拿他尋開心,包括老師也一樣。
他安分守己、循規蹈矩地上放學,不敢與人交往。
捱餓是經常的,吃飽是偶然的,生活費都被懷裡有紅袖標那小子罰光、要光了。
想浩燃第一次走運是那小子說“經我推薦,校幹部協會通過了審請,你當幹部了,可以像我一樣執行公務了”。
浩燃感激地交給那人入會費五十元,得個紅袖章;然後興高采烈地跑廁所門口收費,讓人一個耳雷子抽得半個星期都在漫遊太空,耳側蜂鳴不止;接着去校門口履行職責,因受戲弄要錢要到三校長頭上,被噴了一臉臭豆腐加大蒜味的口水,這校長高度近視接近瞎子,所以有人問路他全都瞎指,上臺發言他盡是瞎說,組織教學他只會瞎抓,還誇其兒子是龍子,天知道那真是個“聾子”。
禱告是無法終止浩燃倒黴的。這日午休下樓。他見到一個貓咪般秀麗可愛的女孩依偎在長老鼠門牙的男孩懷裡。
恍惚之際,女孩當衆向浩燃拋媚眼。
齙牙鼠發現,便開口用外星球語言問候浩燃母親。只見那人一提上脣,三寸長門牙可謂飽經風霜,掛着菜葉還斑駁黑黃。
天知道王翔當時竟如此邋遢。
齙牙王翔看浩燃木呆着便說了句類似“你等着”系列的猖狂之語搖晃而去。
第一節晚自習結束後,浩燃被一封以死相要挾的追求信騙到車棚。然後衝來一女金箍一般緊抱住膽怯的浩燃,頗有中國戰士與鬼子同歸於盡的架勢。
浩燃快要窒息,他看到三個叼菸頭的男生叫罵着急步走來,女孩一把推開浩燃,淡光下她正是中午的貓咪。
“你他孃的找死咧,敢勾引俺兄弟馬子,給俺打。”一臉橫肉的傢伙一揮手,發紅袖章那小子就面目猙獰走來“你犯錯了,別怪我手狠啊”。
貓咪轉身跑去哀求領頭的,“不要打他,不關他的事,求你了,我願意替他擔着,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啊!”
“你個不要臉的賤貨,就見過他一面就是你最愛的人了?那我算什麼!你讓我饒他,可以,除非你不再與他來往,然後還要……”齙牙鼠做個數錢手勢。
女孩會意將浩燃拉到一邊,小聲問“你有沒有一百塊錢”。
浩燃木訥地摸摸兜掏出僅有的七十塊要交補課費的錢,貓咪一把搶去慷慨地說“那三十塊我出,一百塊都給他們,否則誰也跑不了,學校知道咱倆都得被開除”。
浩燃嚇蒙了,不知這是什麼跟什麼,以爲自己犯了滔天罪行,罪不可恕了。
女孩回身得意地把錢交到齙牙鼠手裡。多年後從王翔嘴裡才知道假裝紅袖章那小子騙了浩燃回班說學校有一鄉下來的傻帽,你隨便找藉口要錢他就給,王翔等人一聽是個土塄子便設套騙錢說好事成吃火鍋。
但事未成,此刻一個重量級人物狂飆卷瀾般扭轉了乾坤。
“——玩仙人跳啊,誰還用這麼濫的手段在我這兒騙錢啊!”一個動聽的女聲。
“大,大姐!”滿面橫肉的傢伙頓時滿臉順肉,口吃道:“不、不、不知道您,您在這!俺們,俺們鬧着玩哩!”
“你都高三了怎麼還在這騙小孩錢,把錢都拿出來。”她嚼着口香糖不溫不火。
詐騙團伙急忙交出錢,然後敗軍似的溜之乎也。女孩來到低頭自我檢討的浩燃面前,遞他錢,“那,你的錢,以後不要再上當了!”
一雙紅色旅遊鞋,寬鬆牛仔褲上有故意刮出的口子,一件小短衫敞襟露出個很大的手的圖案,當浩燃擡頭的一剎,他驚呆了,娥眉鳳眼,杏臉桃腮,太像,幾乎沒有變樣,只是長大了,更嫵媚嬌嬈惹人憐愛了。
“凌兮?!”靈魂深處掙扎出的聲音在浩燃口中噴薄,清澈響亮,響遍校舍,響徹行雲,響透數載光陰,響遏迷航苦旅。
女孩愣了一下,突然上前兩步、蹺腳一手扶着她的臉頰一手摟着他的後背,嘴巴對嘴巴,將那塊她嚼過的口香糖用舌尖抵到浩燃嘴裡。
“從現在起,你是我罩的。”凌兮莞爾一笑,“這個學校基本上我說了算。”
浩燃一輩子不會忘記,那一刻,俯仰間,萬物像被施了魔法,天空倏忽而亮,幢幢樓宇成巍峨羣山,寬闊操場成大片鳶尾,低矮車棚化爲簡陋茅舍,綿長甬路蕩成逶迤河流,銀白校門塌陷結痂壘出石橋,這裡站着兩個娃娃,愛流鼻涕的小丫頭,還有愛吃鴨梨的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