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鬼擡起頭,對東家注視了片刻,說道:“怎麼說都是土肥從你那回來沒幾天,就在廣州出了事,你在這裡的嫌疑最大。求你這麼多年,就是不肯合作。別和我說什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能過去你怎麼又回過北坡牙子”。
蘇老鬼的話好像觸動了東家的傷感,一時無言以對。
過了好半天,東家才說兩次回去都是抱着一定成功的信心,可是都無功而返。不管怎麼說都要對她有個交代。以前年輕,有些事不敢做的太過火,現在回想起來,都怪自己當時沒有主見。人只要一過知天命的年齡,總是會對過去感懷,總是放不下的那個人,市場讓自己心如刀絞,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短暫的沉默,二人對視。
聽不明白因爲啥,但感覺兩個老傢伙曾經不是一般的關係。眼睛再次停在那個提着燈的人身上,他還在看這邊。張春來把我拖到牆角邊更遠的位置,他發現了,我和那個傢伙的眼神都是相當不友好,在盯盯瞅一會兒,肯定打起來。
要開撕,我們絕對沒有勝算,對方當中有幾個傢伙看上去實力不俗。開槍也要先幹掉這個蘇老鬼,不過我看這架勢,如果幹倒蘇老鬼,他的人肯定生吞活吃了我。
蘇老鬼長長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上次和你在北京一別之後不久,我在山東就出事了,這張臉也就治不好了”。一邊說着話,蘇老鬼一邊摘下了他的口罩。
‘咔’。
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兒裡,這哪裡是人的臉。左側的牙齒全能看到,傷口處還能看清一些息肉,息肉中間還有一層薄薄的黃膜,別人看到很容易以爲是刀傷。如此外觀,那應該是屍毒,被毒屍抓的是肯定了,傷口能看出一點爪子的輪廓,息肉還在化膿。屍毒可醫肉難醫,缺失很大一塊肌肉組織,不用高超的整容技術難以補全。
東家看到蘇老鬼的臉也被嚇一跳,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蘇老鬼爲了土肥的事,耿耿於懷多年都放不下,照他的話,那個土肥定是他過命的兄弟。
兩個人坐在揹包上說話,其他人就這麼僵持戒備。那個拿小燈的站在那裡,眼睛不斷在我們三個身上打量,一定是在注意我的槍。最先衝下來的那個從牆邊走來,一隻手扶着牆,目光也在往這邊瞅,顯然和海南仔比起來,我們更有威懾力。
被人盯着十分不爽,張春來放鬆下來,輕聲告訴我別打亂局面,讓東家來控制。我苦笑一聲,還局面,你這詞用的太玩味,現在局面就是咱們現在被人盯着,稍有異動,小命不保。
兩人說話,貌似多年之前他們兩個因爲土肥,產生了恩怨,兩個老傢伙說話倒是沒什麼,可其他人的精神卻十分緊張,氣氛用劍拔弩張來形容也不爲過。
至少現在的我們,可是隨時準備大打出手。
東家語氣平緩,絲毫不見緊張急躁,蘇老鬼提起土肥的事情,東家神色沒有一絲驚慌。那時候有些事不敢做的太過火,記下了拓片上的字,還不至於殺了土肥,那麼做太招搖。蘇老鬼毫不所動,東家說話他就靜靜聽着,眼神中不見一絲波瀾,東家的話他信與不信,都表現不出來。時過多年,有些事不能解決早該放下。東家話裡帶有一絲責備,埋怨蘇老鬼派人跟蹤自己,這方式會惹出大麻煩。
“我可沒派人跟蹤你”蘇老鬼堅決否認。找你那麼多年,一直不肯合作,知道你身後有勢力,而且那些勢力在控制你,什麼事自己做不了主。這不怪你,唯唯諾諾是天生的,插隊的時候就是這樣,誰說什麼你都信,要不是因爲這一點,不會失去雪彤。多年念念不忘,我和你一樣帶人回去過幾次,結果一樣一無所獲。依我看,不如讓後起的年輕人去合作一次,成與不成,都算盡了心力,此生你對得起她。
這倆老傢伙說的東西我們完全聽不懂,照口氣來說,這時在互相埋怨。
仔細打量蘇老鬼,只不過是普通的瘦老頭,作訓服敞懷,明顯不合身。大朋克靴和褲腿都是溼的,包括他身邊的年輕人都是褲腿溼漉漉的。初步判斷,這些人一定是發現山坡上的洞口,片刻不停直追下來。如此就要有個先決條件,這些人在山中,盯着東家一行人很久。穿過水道,炮煙氣味酸嗆,直接就跟着下來,左邊就是倒下的假門。這都沒有問題,只是山中跟蹤隊伍,必須要有相應的經驗。
東家嘆了口氣,說道:“這麼多年了,終究還是放不下她,總要對她有個交代。好,正有這個打算,完事之後你我兩家合作,重趟那個‘幽靈塚’。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怎麼進來的這麼快”。
對嘍!東家看問題就是準確,能在山野之中跟住一個隊伍,如果經驗條件允許不是難事。難就難在發現我們打開了洞口,一路追下來的速度這麼快,蘇老鬼的人,就不怕其中會中陷阱埋伏,溼漉漉的褲腿和鞋子,說明他們在下來的途中,一步也沒有停留。
蘇老鬼說起來由,還是有關土肥。
很多年前,一個日本同行找到蘇老鬼,求他幫忙尋找隋文帝時期蜀王楊允陵寢,只知是在蜀地。具體位置具體資料啥也沒有,蘇老鬼也聽得一頭霧水,歷史上的蜀王有好幾個,從未聽說過隋文帝時期有過蜀王這個封號,那個日本人說得雲山霧罩,蘇老鬼只能笑笑過去。又過了一年多,那個日本人舊事重提,拿來幾個拓片,是北魏石碑上拓下來的,應該和蜀王楊允有關,還是沒有地址線索,蘇老鬼無能爲力,只得去尋找拓片出處,結果一無所獲。
壞事就壞在那個日本人身上,找到了蘇老鬼的摯友土肥,土肥拿着拓片去北京找了陳東家。
“此事不怪土肥”東家立刻說道:“他來找我,當時我也不太懂北魏時期的字體,但卻記住了拓片上的內容”。北魏拓跋王朝,歷史上是鮮卑與漢族第一次民族融合,但在文字上出現過兩個時期,一個是全盤漢化時期,也就是北魏剛建立初期,那時人們主張照搬漢學,包括文字在內。然而遭到很多反對,反對的原因是害怕鮮卑文化會慢慢消失,背後也有貴族利益和民族因素,所以不僅文化文字,就連當時的制度形式,人們生活習慣,都要遵循鮮卑傳統。
其中多是社會原因。
這也是北魏王朝短命的原因,強力推行遊牧民族政策,換來中土漢人強烈抵制。這些在考古中有發現,北魏初期石碑的確是自成一派的漢字。對於土肥從北京離開,在廣州出事,東家的確不知情。土肥走後,東家利用閒暇時間,對南北朝文化進行鑽研才得知,土肥帶來的拓片內容,是一段石碑上的文字。
“《景蜀王千字文碑》”蘇老鬼道:“我也去過滿城,冀中地區,自古就是採石制碑勝地”。
東家對蘇老鬼投去幾分讚許的目光。蘇老鬼不斷嘆氣,那碑文他找到了,也讓外國人解譯過內容,沒有具體指向的地域,蜀地太大,年代久遠很多地名都更改過,上哪去找。
“能找”東家說道:“不過說來話長”。
公元581年二月,北周靜帝禪讓皇位於楊堅,北周覆亡,隋朝建立。隋文帝楊堅用了九年時間完成大一統,其中只有幾場戰事稍大。排除那幾場戰事,蜀地可是並無大戰,很可能這個蜀王就是歸化的北周貴族。至於歷史上怎麼沒有記載,原因很複雜,後人篡改了歷史的嫌疑很大,畢竟唐朝把前隋功績抹殺的乾乾淨淨,連不亞於長城的大運河都給說成苦民傷命的敗家工程。
我轉身看向身後,有兩個海南仔好像走上了一個小橋。因爲我們帶的礦燈在30米內還可以,遠了只能看到人影。
“嗡——”。
一聲清脆的彷彿蜂鳴巨響。還沒來得及站起,就聽到季秋和艾小華的大叫,接着慠嚎大哭起來。
大家都一陣心驚,不敢冒然過去。其它海南仔見到同伴出事,咿咿呀呀的大喊起來,其中兩個臉色蒼白的跌坐在地上,空氣中飄散開極其濃烈的血腥味和內臟腥臭。
幾個海南仔戰戰兢兢的說道:“他們兩個剛走上石橋,就被甩了回來”。
兩團血肉堆在地中間,已完全不是人形。遠處石橋前方,一大灘血跡四散,就像用盆子潑灑一般,密密麻麻的血點四射。中招的地方是橋上,血點在離橋頭五米遠,這要多大力量!東家臉色死灰,坐在那裡瑟瑟發抖,只有蘇老鬼面無懼色大步走過來,身旁跟着的提燈的,一臉的輕蔑。
入口上方出現了強烈的燈光,雜亂的腳步聲下來一夥人。入口下方的空地,現在有點緊張,一時人滿爲患。那些新來的氣勢上明顯比蘇老鬼一行遜色一籌,沒有赫然的殺氣,行進毫無章法,稀稀拉拉放羊一樣。
等他們走下來,才注意當中爲首的是高高瘦瘦,和蘇文差不多年齡的老傢伙,仔細一看發現他左側脖頸上一大片青色胎記。估計是張春來說的,本家二號人物‘北大青鳥’。張春來說過一定要叫李先生。
青鳥眼中旁若無人,徑直走向東家。
蘇老鬼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陳大東家,這些小南方仔不是你親自挑選的吧?”。
青鳥頭擡起來,死魚一般的眼神看着蘇老鬼。這樣子十分無禮,蘇老鬼並不介意。
“正面,每個人從正面一共捱了六刀”我道,張春來走過去,仔細敲擊橋頭石磚。人站在側面,季秋和艾小華的哭聲吵得他無法專心,敲擊幾下只好作罷。
“不止呀!”拿燈的人也蹲下來,此人身形勻稱健碩,面色紅潤眼睛很大。手中小燈閃着幽藍的光芒,腋下還有一支射燈。“頭皮上翻說明是從下身開始進刀,胳膊也是一段一段,說明刀的間距只有十釐米左右”。
這人靠近,我的心跳開始加劇,趕快離開他。撥開切成三瓣的腦袋,這人絲毫不害怕,和我一樣關心屍體,心裡判斷死因。
觀察那些潑灑的血跡,從血滴的毛刺可以看出來,在從人體爆出的時候被施加了很大的慣性,這樣的慣力不亞於子彈。血肉上面切口鋒利,聯想到上面石室裡的幾把唐刀,那樣的刀還不行,至少要比它更厚更長,還要更鋒利一些,久遠年代還保持着正常運作,金屬材質要求環境乾燥,同時必須使用油料保養。好歹也擦過幾年的槍油,對這個還是瞭解一些的。最不可思議的動能,堅硬的頭骨都能切成三瓣,哪種力量能讓鋼刀瞬間爆發出如此力道?
“小夥子”蘇老鬼衝我們說道:“看出什麼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