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醫學並沒有確切的證明胃病是否會遺傳,但以家幾代以來,逃脫了腸胃異常虛弱魔咒的也只有以青晗一人。
原以爲基因發生了改變,至少在這方面從顯性基因轉變爲隱性基因,但原來只是上帝特別垂簾了那個男人,而他的兒子兜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有事沒事離不了醫生醫院的老路上來。
胃鏡檢查的結果令以青晗態度大變,原本答應下週一讓以憐晨回學校的承諾也在瞬間推翻,小朋友被勒令修養,就連複雜一點的書籍都不讓碰了。小朋友掙扎了好幾天,他都不爲所動。
以憐晨用的是兒童胃鏡,比起成人使用的那種導管較細較軟,對小孩子的食道刺激比較小,但硬生生嚥下一個不能吃的東西還是很辛苦的。
遵照醫囑,以憐晨從前一天的晚餐後開始禁食,以青晗特地搬到醫院做陪護,手頭的工作也儘量做了安排。
以憐晨被勒令早睡,不到九點就乖乖躺在被窩裡,可是長久以來的生物鐘擾得他睡不着,想要找本書來打發時間卻發現因爲匆忙入院,手邊什麼都沒有。
夜半是照例的疼痛,恰巧以青晗有事情要與美國聯繫,趁着以憐晨睡覺暫時離開了病房,沒有發現他兒子的異樣。
以憐晨已經有些習慣了,忍過那一段最劇烈的痙攣便又若無其事的入睡,這一天似乎更劇烈更持久一點,但他並沒有在意,只是用手壓住胃部便在思維的天馬行空裡沉沉入睡。
凌晨四點多,以憐晨生生疼醒,抱着肚子蜷縮成一團。身邊的陪護牀上,以青晗才入睡不久,他不想打擾父親的休息,便只翻了個身把拳頭墊在下面,身體還是儘量保持不動。
那個時間,夜間查房的護士早已離去,整整兩個小時,仍然沒有人發現他的異樣。
沈老是這間醫院的泰斗,老爺子親自開口,慎而重之交代的檢查被自然而然的提到了前面,六點半鐘,以青晗剛剛起身就有小護士通知可以準備做檢查。
以憐晨不能吃東西,以青晗的下屬只送了一人份的早餐過來,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分別把自己打理好,大的吃早餐,小的則趁機拿了和早餐一起送來的財經報紙讀。
胃部依然隱隱鈍痛,只是已經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以憐晨不太在意沒有說,以青晗也沒有十分注意。畢竟那孩子舉止如常,他們只不過是在等一個例行的檢查而已。
八點鐘,之前來通知檢查的小護士準時出現在房間門口,帶以憐晨去檢查室。
以憐晨只是個小孩子,以青晗作爲家長被允許陪同檢查。在進行過喉部麻醉之後,以憐晨被要求吞下胃鏡導管。
消毒水的味道佈滿整個醫療器械,直徑不足一公分的導管看似柔軟纖細,但從把它放入口中的那一刻,以憐晨就想吐。
囂張的器官此時也來湊熱鬧,裡面扭曲尖銳的疼痛肆意攫取着他的意識。
“唔……”已經探到喉嚨的導管被本能的排斥着,抑制不住的喉管收縮把探頭又擠了出來,以憐晨已經白了臉色。
“放鬆放鬆,不要緊張,乖。”檢查室的醫生一邊開口安撫以憐晨一邊用消毒水重新把探頭消毒,然後遞給以憐晨。“來,我們再試一次。不要緊張好嗎,嚥下去就可以了。”
以憐晨擡眼看了看正微微皺着眉一臉擔憂的看着自己的以青晗,張口,再次把那帶着噁心味道的器械放進口中,努力的吞嚥着。
醫生也積極的幫助他把探頭吞嚥下去。
又失敗了一次之後,終於在第三次,以憐晨成功的嚥下探頭,醫生立即動手開始把探頭送入胃部,同時密切的關注着探頭拍攝出的畫面。
胃部的絞痛令以憐晨忍不住想蜷縮起身體,醫生立即緊張的按住他,對以青晗說:“先生麻煩幫下忙,導管已經進去,不可以亂動的。”
以青晗急忙抱住兒子,輕輕揉着他的胸脯,希望可以減緩他的嘔吐感。看着以憐晨想吐卻吐不出,臉色長得通紅的樣子,他心疼,恨不得親自替代他。
探頭剛一到達胃部,那個囂張的器官就像示威一樣狠狠扭曲鼓動了一下。以憐晨猛然側過身,雙手不管不顧的按進胃裡,甚至擠壓到了探頭。
“憐晨!”以青晗嚇了一跳,急忙按住他的動作。
然而隨即又傳來醫生的驚呼:“怎麼回事,這孩子胃裡有出血點,爲什麼沒人告訴我!懷疑出血的病患怎麼可以隨意做胃鏡!”
“什麼?”以青晗臉色驟變。以憐晨才之前才因爲胃出血做過迷走神經切斷術,還不到一年,竟然就復發了!
“呃……嗯……”或許是因爲探頭碰到了胃裡的傷口,以憐晨突然痛出聲來,他艱難的側過身,想吐卻因爲導管而吐不出來,疼卻不能用手按,梗着喉嚨連話也說不出來。
大顆的眼淚從淡色的眼睛裡緩緩流出來,是疼的,也是委屈的。
他才六歲,卻要反覆受這種折磨。
幾乎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每天都是無邊無際的疼。
“憐晨!”以青晗第一次看到以憐晨因爲生病而哭,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但最終他也只能抱住他,輕聲安撫,配合着醫生完成檢查之後取出了導管。
重獲自由的孩子無聲的啜泣着,小身體一抽一抽的,靠在父親的懷裡,眼淚全都蹭在了名貴的西裝上,冰涼的小手無力的抓着以青晗的袖子,不說話也不動,任由爸爸一路打橫抱回了病房裡。
以青晗抱着兒子左哄右哄,好不容易纔讓以憐晨的情緒平復下來,不知不覺間許下了一大堆的承諾,多到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以憐晨開始嘔吐,噁心的消毒水味道和吞嚥異物的後遺症摻雜在一起,抽縮着的胃臟一秒鐘都不肯放過他。
沈老聽到消息趕過來卻也是束手無策,胃鏡看到了以憐晨胃裡有淤積的血液,不吐出來是不會消停的。
小朋友連水都喝不下去,但爲了不讓父親擔心還是強逼着自己硬灌了半杯溫水,幾乎是一轉身就又吐出來,只是這一次,吐出的東西里帶了血絲。
而當完整的檢查報告交到以青晗手裡之後,他只看了一眼就當即反悔了讓以憐晨週一回學校玩的承諾,直接打電話給小學部的校長先生報告了休學。
以憐晨抗爭了好幾天以青晗都沒有鬆口,他也只好暫時放棄。只是他沒想到,這一休學,他再也沒有回到過南楓,早早的退出了一起長大的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