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就發現氣氛異常,羅震江也在場,兩個領導都沉着臉不作聲。
肯定是發生了不愉快的事,這個時候龍小鷹心裡開始打鼓點了,是不是給指導員臉上抹了黑?
“小鷹!過來,牀上坐。”
嚴國定拍拍牀,屋裡只有一張椅子,來人都得坐在牀上。
坐下後,嚴國定對他說道,“小鷹同志,我們都知道你很想去上大學,也是個最合適的人選。可是有個問題——”
嚴國定猶豫着……
父親是學術權威被貼了大字報,政審時可能會通不過,一直在擔心這個問題,莫不是受到影響?龍小鷹着急了,騰地一下站起來問道,“難道政審有問題?”
“不關政審的事。”
“營部沒有通過?”
“通過了,名單已經報到團部,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新的變化。木波和李銀珍的關係你知道嗎?”
“知道。”
“李銀珍到營部反映,說木波欺騙了她的感情,犯了嚴重錯誤還整天纏着她,她想通過上大學離開這個有歷史污點的人。考慮到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知青中冒出來的問題較多,特別是牽涉到老同志,問題就更爲複雜。上級領導讓我們來做你的工作,把我們連隊上大學的名額讓給李銀珍,你的意見如何?”
聽到這個消息,龍小鷹猶如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命運往往會在一瞬間逆轉。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沒想到卻會影響到另外一個人的命運,低頭不語一時想了好多。
名字報上去後夏蓮很高興,自己也向她表示,到大學會刻苦學習,一定要當上科學家,讓她過上幸福生活。
希望突然破滅,夏蓮會怎樣想?
看到龍小鷹站在那兒左思右想,嚴國定只好把底交給他。
“本來有些事我也不想說,但又覺得你應該知道。上海知青慰問團到了團部,問起我們連推薦上大學的情況,談到李銀珍在校時就是大家學習的榜樣,很關心李銀珍下鄉後的發展。帶隊領導希望能把李銀珍送到大學學習深造,但是已經沒有名額了。另外你拉選票的事已經傳到營部,雖然我和老羅調查後確定是有的同志捕風捉影,瞎猜的。但營長說無風不起浪,沒有時間去澄清了,可以考慮換人。教導員的意思是此事要慎重,讓我們來做你的工作,最好是由你主動讓出這個名額。”
事態怎麼會是這樣?人性的複雜與幽暗真是搞不清。
當一個人遭受壓抑急於打破現狀,將自己的主觀慾望和要求推向極致時,往往會引發深藏在心底的私慾,關鍵時刻違反個性做出總總努力可以理解。
但是誣告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對了。是巧合,還是預謀?
按照龍小鷹以往的性格,他會立刻跑去找教導員,要求查個水落石出。但下鄉後經歷了太多的事,也經歷了太多的磨難,艱苦的生活不僅教會他懂得應該怎樣關心別人,更重要的是讓他看問題時常會站在對方的角度想一想。
想想李銀珍,她的處境也夠苦惱的,木波的事對她是一個打擊,上大學沒有通過推薦又是一個打擊。這兩件事出來後她心存猜忌,常常躲在屋裡不願意跟人來往,和同宿舍的人說話也是戒備心十足。近段時間她的工作情緒低落,經常請病假到營部去看病,對待同志也不如從前那樣熱情,漸漸和同志們疏遠了。
這種低落情緒不轉變,她的日子將會很難熬。
再想想自己,下來後在大家的幫助下才取得今天的成績,自己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離開組織和同志們將一事無成。換個人去上大學也沒什麼。雖然上大學是夢寐以求的理想,但也不是非去不可,更何況還有夏蓮、王辰盛、李志剛等一批離不開的人在這裡。
見到龍小鷹老不答話,領導們都着急了。
“小鷹同志。”羅震江開導他。“你還不到二十歲,革命的道路還很長很長,往長遠處想,像你這樣的好同志,將來一定有的是機會。”
“是呀。”嚴國定也在勸說,“我們是相信你的,但有些事我們也很難辦呀。下次有機會,我們一定會優先考慮你。這次比較複雜,是不是就按教導員的意見辦?”
“好吧!”龍小鷹擡起頭答覆道,“把名額讓給更需要的同志也沒什麼關係,她有困難,我可以放棄。”
聽到龍小鷹的回答,壓在嚴國定心頭的那塊石頭才放下來。
龍小鷹去上大學,本來是件順理成章的事,沒料到變一件相當麻煩的事。營長個性較強,經常搶權發言做決定,領導們對他有看法。而龍小鷹是教導員在知青中樹立起來的典型人物,如果龍小鷹不服,上營部鬧起來,還不知道會牽扯多少人。好在關鍵時候龍小鷹沒有任性。
嚴國定安慰龍小鷹道,“有這個思想境界就好,留下來仍然會大有作爲,其實連隊許多同志都捨不得你走,我們更需要你這樣的骨幹力量。”
嚴國定把商談結果報上去後,體檢通知很快就下來了,不過名字已換成李銀珍。
爲什麼會換成李銀珍?大家都想不通。據說是因爲誣告信。朋友們都爲龍小鷹失去了一次寶貴的機會而感到惋惜。
聽說上大學名額換成李銀珍時,木波的心裡咯噔一下,曾經不安了那麼幾秒鐘,這麼好的姑娘是捨不得她走的。
不過馬上就平靜下來。
他相信,李銀珍臨行前會來向自己道別,到那個時候,就把自己當年的難處告訴她,李銀珍一定會理解自己。說不定還能感動到她,把兩人的終身大事定下來。
三年過後,她就能回來了。
但是他的告白李銀珍再也聽不到了。
有一天下山後,人們發現李銀珍不見了,找到連隊領導一問才知道,原來李銀珍上大學去了。
她是自己到營部拿的入學通知書,怕影響到其它同志的情緒,沒有張揚。頭天晚上跟連隊領導說了一聲,早上趁同志們上班後,收拾起行李悄悄走了。
李銀珍走的時候只帶了個提包,說是行李留給需要的人。見她一個人孤身上路,羅震江就把她送出連隊,在營部機務組爲她找了輛拖拉機,讓駕駛員把她送到景洪。
爲什麼搞得這麼神秘?人們都不理解,在地裡幹活時就向龍小鷹打探原因。
“可能這就是她的性格,做事低調不好張揚。”龍小鷹回答他們道,“你們想一想,這次上大學攪動了多少人的心,李銀珍的離開,必然會影響到留下來的人的情緒。悄悄離開,減輕別人的痛苦,這樣對大家都好。”
幸運的人走了,不幸的人留了下來。
當逃兵問題出來後,怕影響到李銀珍的進步,木波一直沒去找她。天天都在等待,希望李銀珍會來問自己一聲。
結果李銀珍不聲不響就走了。
木波心裡一直納悶,李銀珍對自己這麼好,爲什麼走之前都不來告訴一聲?希望她到學校後能來封信,這樣還有機會向她訴說。
整日沉醉在等待與思念之中,一天在山上勞動時,木波聽到個傳聞,說他犯了嚴重錯誤,爲了讓李銀珍離開他,龍小鷹就把讀書的名額讓給了李銀珍。
聽到這話,把木波的肺都給氣炸了,爲什麼龍小鷹要做得這麼絕!犧牲自己來破壞別人的幸福。
但木波是個有道德的人,不會在工地跟人大吵大鬧,憋着氣幹了一上午的勞動,一下班,就追着龍小鷹來到屋裡。
龍小鷹正要去打飯,被怒氣衝衝的木波擋在門口。
“龍小鷹同志!先別忙着出門,我現在要嚴肅地問你一件事,請你如實回答我,你能保證嗎?”
這幾天做錯了什麼或者是說錯了什麼話?龍小鷹心裡納悶起來,爲何會惹怒了木波,連忙調和地說道,“不必那麼嚴肅吧?”
“發生了什麼事?”同伴們都驚訝地看着他倆。
“你們問他。”木波指着龍小鷹的鼻子說道,“背地裡幹了什麼好事?”
“什麼好事?你問吧。”龍小鷹回答他道,“我一定如實回答你。”
“是不是爲了讓李銀珍避開我,你就把讀書的名額讓給了她?”木波直接了當地問。
“誰說的?”
這纔是個怪問題,沒想到大學上不成,火還燒到自己頭上。
“今天干勞動時,班上的人說的。”
“人上一百、形形**。什麼人都有,你能輕信嗎?”
“別管那麼多!”木波怒氣衝衝地說,“你只管回答問題就行了。”
有些內情,不能無組織無紀律說出來,就是說出來也不解決問題。龍小鷹對他說道,“很多事情都是猜想,就連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去管它。”
“你就是不敢如實回答,我只要你回答,是,還是不是?”木波追問道。
認真起來,好像是這麼回事,是自己把名額讓給李銀珍。不能欺騙木波,但也不能把李銀珍發生的變化告訴他。
龍小鷹覺得不好回答。
看到木波急得滿臉通紅瞪着自己,龍小鷹不願他再受到打擊,沒有把事實真相告訴他,只是安慰他道,“傳聞之事,恆多失實,別聽人家瞎說。不過既然李銀珍走了,我想她就不會回來了,有機會另找一個就是了。”
“另找一個?說得輕鬆。”木波固執地說道,“我不信!我就是不相信!你那麼想去讀書,得票又是最多的,爲什麼好端端的會變成李銀珍去上大學?虧我還投了你的票,如果我們還是朋友,你一定要回答我。”
“好的。”龍小鷹又多說了兩句。“報上去後,營部認爲李銀珍更合適,還有個組織決定嘛,當然要無條件服從。”
“不對!不對!你們說的都不是真話。我突然發覺,這裡面就是有問題,只是我一個人矇在鼓裡。以前我就看錯了人,現在才發現,你們知青就沒有一個老實人。”
木波固執地說着,怒氣衝衝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