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一片銀色,屋頂、路邊、柴垛和河邊的青草都披着一層潔白的寒霜。橡膠林地裡騰起煙霧,不過這點菸霧和大山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
樑春雪還在!她坐在茅草房屋檐下的一根長竹凳上,低聲吟唱起一首蘇聯歌曲。“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有個馬車伕,將死在草原……”
沒有跑到河邊,這就讓人放心了,龍小鷹拄着釤刀,一瘸一拐來到她的身旁。
樑春雪沒有搭理他,低着頭,專心一意看着腳下正在爬行的螞蟻,繼續唱道,“轉告我愛人,再不能相見,這個訂婚戒,請你交還她……”
怕打擾到樑春雪對螞蟻的情結,龍小鷹沒有吱聲,輕輕在她身邊坐下。
歌唱完了,螞蟻也爬到草叢裡去了,樑春雪還是低着頭不搭理自己。
“春雪。”龍小鷹輕輕喊了一聲。
樑春雪猛地擡起頭,茫然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高興地叫道,“你還是來啦!”
莫名其妙的話語讓龍小鷹大吃一驚,我跟她腦海裡的東西有什麼關係?
“紅偉!你不要老躲着我嘛。”樑春雪低頭說道。
原來如此,龍小鷹連忙告訴她,“我不是紅偉。”
樑春雪不高興了,生氣地扭過頭,背朝着自己。
怎麼回事?空中煙霧瀰漫,屋檐下面光線暗淡,但還不至於弄錯人。她的身子周圍散發着一股熱氣,莫不是發高燒燒昏了頭?龍小鷹趕快伸手摸了摸樑春雪的額頭。
冰涼!額頭上還沾有少許冷汗。
“你對我真是太好啦。”樑春雪把身子靠過來。
糟糕!龍小鷹趕快攔住她。“你搞錯啦!我不是紅偉。”
樑春雪撫弄着傷殘手掌上戴着的雪白手套說道,“還說不嫌棄我,你這個死排長,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我不是死排長,我是龍小鷹。”
“還敢狡辯!不管你是誰,騙子排長就該捱打。”樑春雪轉過身,揮動粉拳就朝龍小鷹捶打過來。
“別打!別打!”龍小鷹舉手無力,動作沒有她快,躲避不開,身上捱了幾下,連忙用手護着頭對她說道,“我是你以前的排長,但不是現在的排長,別拿排長把兩個不同的人聯繫起來。”
“打的就是你這個騙子排長。”樑春雪說着,雙拳又捶打過來。
看來不該叫她春雪,結果引起誤會,變成了騙子排長。
讓她打幾捶,消消氣也好,龍小鷹把背脊轉向樑春雪說道,“好的,好的。你喜歡打騙子排長,就讓你打個夠。狠狠地打,騙子排長到是舒筋活絡了,只是別把你的手搞痛了。”
“我不打了。”樑春雪停下手。
“爲什麼?”
“你不是韓紅偉。”
“對了嘛,韓紅偉會坐着讓你打嗎?只有龍小鷹這樣的老實人才會任由你打。留着點力氣,等到紅偉回來再打。”
“嗚嗚嗚……”樑春雪失望地捂着臉又哭起來。
剛纔夢裡聽到的聲音,果然就是她在哭泣,需要安慰她一下,疏緩她心裡的困擾。
“別哭了。”龍小鷹勸慰樑春雪道,“紅偉排長搶救橡膠樹去了,一會兒就會來看你。”
“不會來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嗚嗚嗚……”
“別哭,別哭。他一定會來的,荒山野嶺,他不回來,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回來也沒用。嗚嗚嗚……嗚嗚嗚……”
“聽話!別哭,別哭。他一回來我就讓他來看你,好嗎?”
樑春雪還是哭個不停,哄也哄不住。
龍小鷹緊張起來,孤男寡女,她哭得這麼傷心,突然走過來個人,還以爲是在欺負她。
“這個沒良心的死紅偉!” 龍小鷹罵道,“竟敢欺負我們的酒妹,等到他回來時我要狠狠地罵給他一頓,讓他向你陪禮道歉,還要讓他寫出深刻檢查。”
聽到這話樑春雪不哭了,憂心仲仲還在落淚。
記憶中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她開顏歡笑了,在她的心頭,一定籠罩着一片難以驅散的烏雲,如果心裡的疙瘩解不開,她會不會得病?從樑春雪捂住雙眼的手指縫中看到,她的臉頰已失去往日的紅潤,遇上個鐵石心腸的漢子算她倒黴。
突然之間她就變得精神恍惚認錯人,龍小鷹想,可能是在撲滅山火時因中署引起了永久性腦損害?又或許是因爲手上的傷疤引起了心理障礙?或者是遭到同志們的冷落心中鬱悶積憂。或許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韓紅偉纔是給她造成心理創傷的禍根,幾件事一疊加,終於讓她精神崩潰了。
怕她坐在外面凍病了,龍小鷹想把她勸回屋,就對樑春雪說道,“今天下霜氣溫低,你衣服穿少了,在屋外久坐當心着涼,我們回屋去吧。”
樑春雪問道,“大家都走了,爲什麼你不去上班?”
“我病了。”
“我看見你腿瘸了。”
趁她清醒過來,龍小鷹問道,“你覺得哪兒不舒服?”
“心裡悶得慌。”
“什麼事讓你傷心難過?”
“脆弱的心,都怪我自己不好。”
那就是韓紅偉惹的禍了,龍小鷹安慰她道,“不要緊,你心情不好是因爲氣候原因。天又陰、霧又冷,不過一會太陽就會出來,當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時,心裡就會舒服很多。”
“不會的,每天都曬太陽,也沒見我心情好過。我還是回屋睡覺去吧。”樑春雪站起身來。
“等等,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連路都走不穩。”
想送她回屋,無奈自己一時還站不起來,就是站起來也趕不上她,只好看着她孤獨地離開了。
看着她走進屋,龍小鷹心裡哀吒良久,她把痛苦深藏在心裡不願意說出來,自己涉世不深,有能力幫她解開心中的結嗎?
第二天早晨,當溫暖的陽光照進草屋,龍小鷹開始活動手腳準備起牀。費了好長時間才穿好衣服,扶着牆壁走到門口,拿起釤刀當作柺杖,支撐着軟綿綿的身軀要到屋外曬太陽。
走出門來,又看見樑春雪坐在屋前竹凳上,呆呆地看着小河流。
眼前山水雖好,但都是一成不變的東西,只有翻滾的浪花纔是不斷變化的。對於受到創傷的人,不知道眼前的流水會給她帶來些什麼美好回憶?
龍小鷹一瘸一拐向她走去。
還未來到身邊,樑春雪就主動打招呼道,“小鷹,你病還沒好嗎?”
“是的。”
能認得準人,氣色也好多了,看來她已經恢復了正常。
坐下後龍小鷹試探着問道,“我昨天就病了,你不知道嗎?”
“知道。你一直都是這樣。”
“是呀,很長時間了,病情越來越重。”
“我也覺得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如果能有機會回家,我們家裡有專門治療風溼病的藥酒,可以拿一瓶來給你。”
“當然有機會,我就等着你的藥酒了。”
“如果我死了呢?”
“怎麼會!着急的話我幫你向指導員請個假,到景洪乘汽車不就回去了。”
“或許吧,汽車上寫着的四個大字我都看見了。”
“還沒有發生的事你都能看見?這不是很好嗎。”龍小鷹好奇地問她,“車上寫着什麼?”
“你猜。”
“熱烈歡迎!”
“地獄優先。”
“啊——你這不是損我嗎。”
“誰叫你盡說些騙人的鬼話。”
真的是把我看成騙子排長了,其實這點忙還是能幫她的,龍小鷹想起昨日的事,那時她到底清醒不清醒?昨天樑春雪迷糊時,會不會在她的頭腦裡出現一個空白點,沒有留下任何記憶?但又不好得問。
龍小鷹覺得需要進一步溝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