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珍已經不需要木波幫她擡甑子了。
木波出事期間,她想出個辦法,就是在擡甑子之前,先把飯從甑子裡舀出放在鐵盆裡,這樣飯甑子就輕了許多。等把甑子搬到賣飯窗口,再把鐵盆裡的飯倒回去。
一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又在困擾着她。
這段時間李銀珍也很痛苦,剛睡上木波送給她的雙人牀,木波的問題就出來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被炒得沸沸揚揚。一些人認爲兩人已經到了如膠如漆的地步,木波用斧頭劈出張雙人牀,就是爲結婚做準備。
無論上班還是下班,李銀珍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指指戳戳地議論她。賣完飯,她都要選擇人少的時候離開伙房,以便避開人們看似關心的詢問,其實背後投來的,全都是猜疑的目光。
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想躲也躲不掉,楊班長還專門找她談話,勸她感情的事別陷得太深,自己的進步纔是最重要的。
李銀珍跟楊班長解釋半天,告訴他沒有這回事,他似乎聽明白了,臨別時還是提醒她,人生大事,切莫掉以輕心。
流言蜚語讓李銀珍感到懼怕,細想起來,雖然和木波有過密切來往,但更多是出於感激之心、出於對老工人的尊重、出於自覺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需要罷了。也許前段時間跟木波走得太近,現在就是說破嘴皮子別人也不會相信。她也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釋,免得說不上三句又扯到木波身上,連自己的前途也會受到影響。
差點把木波當成幫助自己成長的良師益友,還好及時認清了他的真面目!現在李銀珍越來越不願意見到這個僞君子,隱瞞歷史問題,騙取她的感情,原來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僞裝出來的。
大浪淘沙,在革命洪流中意志不堅定的人總是要被淘汰,當心中僅存的那點崇敬感消失之後,現在她只想儘快擺脫這個可怕的人。
怎樣才能和木波徹底了斷?
李銀珍把心裡的想法告訴老班長龍小鷹。“我想向指導員提出要求換個連隊,或者讓指導員把這個犯有錯誤的人調走,你說這樣做能行嗎?”
時至今日,龍小鷹也已經明白了李銀珍的心思,開導她道,“不好吧。這樣做不僅承認了兩人的關係,而且都是爲了私利,好得開口嗎?”
“這件事一定要解決,要讓大家知道我跟他只有工作上的來往,沒有感情上的來往,免得影響到我的前途。”
“時間長了大家就會明白,不不跟他好就算了,你們倆各是各的,木波的事,不會對你的前途造成影響。”
“但是羣衆不會這樣看。”
“你不用擔心,有些人的議論,只是閒極無聊,喜歡嚼舌頭而已,不必去計較。”
跟龍小鷹談話後,李銀珍心裡沒有那麼緊張了,但是在這個狹窄山溝,早不見晚見,雖然時時提防,總避不開木波投來的溫柔目光。
最讓李銀珍擔心的是,有一天起早牀,黑暗裡被木波吻了一下。一想到這點就脊背發寒,很不舒服。多麼大的錯誤呀!如果木波不死心說出來,那真是無地自容。
正在左右爲難時,一個到大學讀書的名額突然從天而降!
意外的驚喜,不僅讓李銀珍看到了出路,也讓全連隊知青激動萬分。
猶如在平靜的池塘裡丟了一塊石子,攪得大家心神不寧,人身道路重大轉折點來了,個個摩拳擦掌,都想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離開兵團。
動員大會上嚴國定告訴大家,“這次招生,是走上海機牀廠的道路,從有實踐經驗的工人農民中選拔學生,到學校學習幾年後又回到生產實踐中。‘社來社去、哪來哪去’培養我們自己所需要的人才。招生辦法實行‘自願報名、羣衆推薦、領導批准、學校複審’。對於知識青年來說,下鄉要滿兩年。凡是認爲自己符合條件的同志,散會後抓緊時間寫申請,寫好後就交到我這兒來,明天晚上投票推選,誰得的票數最多,誰就能去上大學。”
話音剛落,會場上立刻就爆發出一片喧譁聲,好事到來的時候才顯出人緣的重要,每個人都在躍躍欲試,有的人已經開始拉選票了。
“好不容易盼來個機會,請大家捧個場,拜託!拜託!表決時你投給我一票,我也會投你一票。”
“我要去讀書,你們報不報名?不報名的話投我一票。”
“如果不報名,就等於自己放棄了一次機會,只有腦殘的人才會不報名,不管行不行都要試一試。”
每個人都希望命運之神降臨到自己頭上,大家都在相互打探,目的是想多得幾票。
“大家靜一靜!”羅震江打斷了會場上的喧譁聲,站起來說道,“這次上大學,雖然說是自願報名,但連隊還要把關,上面還有層層領導的審查審批。這次團部分給我們營2個上大學名額,但營裡下到6個連隊讓大家推薦,也就是說最後只有2個人能去上大學。各連隊推選出的人選到營部後還要篩選,我們推薦出來的人,在全營來說,應該是屬於思想品德最優秀,平常勞動表現最好的人。請大家認真思考,在我們連隊,到底誰最有競爭力?誰最有資格去上大學?不要白白浪費了這個名額。”
“連長說得對。”嚴國定補充道,“我們連之所以能得到這個名額,跟同志們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營部研究時,特別給了知青連一個名額,來之不易,大家都要珍惜。不要以爲平常偷懶的人也能去上大學,誰是什麼表現我們都很清楚。推選出來的人一定要確保成功,如果給你個名額還去不了,我這個當指導員的見了人也是臉上無光。這件事支部一定會嚴肅對待。”
聽到這話,激動的人們慢慢冷靜下來,改變宿命的機緣到來時,才知道勞動表現好的重要性。
有人開始後悔,當初不知道天上還會掉下餡餅,要不然拼了老命也要好好表現。但是現在一切都晚了,即便天上掉下餡餅,也被勤快的人撿走了。
會後許多人都在認真思考,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去上大學?。
要活就必須活得有意義!李銀珍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覺得自己出生於工人階級家庭,根正苗紅,下鄉已滿兩年,滿足上大學的條件。到農場後刻苦表現,雖然沒有走在先進行列,但也沒有拉在同志們後面。特別是來到煮飯這個重要崗位,沒有辜負領導的期望,打飯時隨和一點,和同志們搞好了關係。可能大家會推薦自己。
轉念一想又灰心了,雖然積極爭取進步已經入了團,但連個先進工作者都不是,更何況連隊還有比自己資歷更長、表現更好、羣衆基礎更牢靠的人。
幾乎每一個人都被動地生活在自己所不願意的環境裡,爲奪取一個讀書名額,爭鬥將會很激烈,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不能默不作聲,人與人之間的較量不可避免。
但較量的資本是什麼?在弄清對手之前,還要看清楚自己的資本。
李銀珍想到了父親。
剛收到家裡的來信,說上海赴雲南知青慰問團就要出發了,父親的好友將帶團到雲南,對上海知青的生活現狀進行調查瞭解,有事需要幫忙可以來信。
父親是上海市革委會成員,工作能力極強,而且神通廣大,幾乎就沒有他不能辦的事。
李銀珍認爲利用關係去上大學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利用關係就一定不能去上大學,希望只屬於付出過艱苦努力的人,現在走後門風氣盛行,放着權力不用也是浪費。
動員大會的第二天,李銀珍請了個病假,跑到場部發了封加急電報,把這裡發生的緊急情況告訴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