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那樣能說會道的人,居然會被一個小姑娘講得啞口無言,自己也覺得十分無趣。細想直來,李菲的話雖然刻薄,卻又真真切切地說中了根本。林雪不禁捫心自問,如果欣想父母只是普通工人或者農民,當初她還會那樣積極嗎?她想要告訴自己會,可是眼前的李菲卻讓她明白,她是真的不會!從勢成開始談戀愛開始,她就在巴望着孩子能通過婚姻改變命運,當然她有希望孩子從此可以踏上一條輕鬆的成功之路,但更看中的是從此可以減輕她的負擔。這兩個希望當然不能算錯,但她卻忘記了最根本的一條,什麼樣的姑娘纔是真的適合勢成、適合勢成的家人。
林雪面露羞愧:“對不起,也許是我錯了。”
妻子居然會說這種話,讓勢清明頓時怒上心頭。
“林雪,你在說什麼!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錯在哪裡?哪裡有錯?勢成經過努力,好不容易纔到了今天的地步,難道還讓他過回去,娶一個農村的沒有多少文化的姑娘?既然他與鄉下的小夥伴們沒有兩樣,那當初何必花那樣大的代價,拼死拼活地將他弄到南京來?”
話說到這裡,可謂將底全都揭開了!
李菲不由得慘笑:“多謝叔叔,教會我這個大道理。原來像我這樣卑微的人,是不配追過幸福的。對不起,是我錯了,不該拖累着勢成!”
這些本是勢清明夫婦內心的真實想法,可經小姑娘的嘴說出來,二人心中卻又那麼不是滋味。
“對不起,”林雪再次說道,“這件事情上我們承認,是有些對不起你。”
勢清明生怕妻子說出什麼改變心意的話,趕緊攔住她的話頭:“不過,換位思考,如果你是重點大學的本科生,會找一個只讀到初中的男生嗎?”
李菲默然無語,心中卻轉了無數個念頭。
勢成哀求地看着她:“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們就不要再互相耽誤了!”
李菲看着他們,忽然一揚頭,似是下了決心:“我也想通了,話說得這個份上,如果我還死皮賴臉地要和勢成在一起,那也太沒有自尊了。好吧,我同意分手。”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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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聽她前面講了那麼多,以爲沒有戲了,卻沒想到她忽然會講出這樣的話,不禁又是意外又是驚喜。
“真的嗎?”勢成脫口而出,喜悅從嘴角溢出。
李菲心寒以了極點,勉強壓抑着內心激動,微微點着頭:“我雖然是女人,但是說話算數,一口唾沫一個釘,說走肯定走。”
這時候,勢成反而有點擔心:“那你,不會真的要我嬸嬸家的房子吧?”
此話一出,勢清明與林雪情不自禁地對視了一眼。
李菲看在眼中,鄙視無比。人果然是名利動物,勢清明夫婦口口聲聲說對勢成好,一套房子就讓他們原形畢露。最可笑的就是勢成,居然還自認爲這樣的叔叔嬸嬸是真的將他愛如已出,也不想一想,如果真將他看成兒子,又怎麼會將房子看得那樣重?
她從鼻子中哼出一股怨氣:“勢成,你也太將人看扁了,錢買不走我的愛情。除了你是個大學生、臉蛋比別人俊俏點,還有哪一點吸引人?如果你真是有錢的,欣想也不會離開你了。如果你嬸嬸肯將房子拿出來,你也不會和我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勢成,你一直覺得我對你是有所圖謀,所以一直高高在上,將我踩在腳底。我今天就是要讓你知道,我對你一無所圖,只有付出,因爲我愛你,所以可以成全你,給你自由。但是,不是我在這裡觸你的黴頭,你與欣想不可能在一起,永遠不可能!”話一講完,昂首挺胸就往前走。
林雪吃了一驚,趕緊拉住她:“你要到哪裡去?”
“我能去哪裡?肯定是回自己的家!”李菲話一出口,所有的堅強就都化成了烏有,此時只覺得悲慟欲絕。
林雪這時候倒是十分和藹:“天很晚了,這樣吧,等天亮了我們送你回自己的住處。而且你還有一些東西在勢成那裡,總要拿走的呀。”
李菲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哪裡有什麼在他那裡?不過三五件舊衣裳,什麼時候去拿都可以的。如果勢成等不及,就扔了吧,我雖然窮,但還不在乎這點東西。”
勢成低聲地說:“還有我媽看的電視,坐的按摩椅都是你買的,而且你還給我媽買了不少衣裳,這個月的伙食費也是你負擔的,這些我該還的要還,該付錢的要付錢,咱們好好商量一下數目,可以嗎?”
“那些東西本是我自願買給阿姨的,就送給她吧!”李菲說得十分堅決,回過臉看着勢成,“你媽是個好人,她的腦子一點也不糊塗。可惜好人卻沒有好報,生活得如此可憐,勢成,你要是再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一個可以孝敬你媽的,不要找那種什麼苦都吃不了、還會給你媽眼色看的;更不能找那種嬌小姐,一聽說你媽要和媳婦住就嚇得跑回家的。也不要再說你媽媽脾氣不好,一個人成年累月沒有可以講話的對象,再好的脾氣也會變得不好了。勢成,就算我求你,讓你媽的餘生過上安生的好日子。”
話未講完,已淚流滿面。
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讓林雪忍不住多看了李菲幾眼。一回頭,勢清明也正看着她。夫妻多年,一個眼神就足以明白對方的心思,雖然李菲學歷低一些,做事有時也不擇手段,卻真不是配不上勢成。
勢成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講。這一次他不是因爲對李菲的厭惡,而是因爲對李菲的羞愧。
四個人坐在車裡又等了一會兒,已經凌晨五點多,天就要亮了。勢清明將車開到勢成出租屋的樓下,讓李菲和勢成上樓拿東西。他自己則打開車窗,點了一支菸。
林雪幾次想要開口,幾次又咽了下去,直到勢清明將煙掐滅扔了,關上車窗,她才終於忍不住說道:“李菲答應離開勢成,似乎我們達到了目的,應該高興纔對。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從那丫頭說了最後一番話,我心裡總是不大舒坦,像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勢利?”
勢清明嗡聲嗡氣:“你別想太多。”
“人在做,天在看。在勢成與李菲的事,我是不是干涉得太多了?還有,對李菲是不是太有成見?”林雪若有所思。
做供銷業務多年,她一直自認爲有一雙能識人的慧眼,李菲就是那種職場上十分典型的,爲了目標不擇一切手段的向上爬的人,這些人往往都有一個共同點,一切爲了利益,哪怕不要名聲也在所不惜。可是李菲今天的所作所爲卻完全出乎意料,她沒有纏着勢成不放,也不要錢,甚至連她之前投資在勢成身上的本錢也不打算收回。
林雪不禁疑惑,難道是她想錯了,李菲對勢成真的只有愛情,沒有其他?可她想起李菲第一次到家裡的情形,卻又忍不住搖搖頭。沒有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到陌生人家,會那樣熱切地打探主人的喜好,熱心地關心主人的地位和收入,還有李菲在看到她家房子時的那種熱烈的渴望,這些都足以說明她不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可今天她的所作所爲,如果說是在演戲,那這個女孩子的城府又該有多深吶!林雪不敢想像。
等了許久,不見勢成下樓。勢清明不禁有些着急,怕勢成受到他媽的干涉,又改變主意,重入深淵,因此想要拉林雪到樓上看一看。
林雪斷然拒絕:“我怎麼可能上樓?那不正被你嫂子說中嗎?要去,你去,我不可能去。”
勢清明嘆了口氣,也明白這時林雪上去可能會將事情複雜化,因爲老孃那裡正等着與她算賬呢。事實上,他也有些怕上樓,因爲老孃同樣不會饒過他,但對勢成終身大事的關心,終於抵過了他內心的恐懼。
與妻子的將信將疑不同,勢清明現在已徹底不相信李菲的一切言論,因爲這不合情理。李菲混社會已經快要十年了,這十年風雨讓她雖然有欣想一樣的年紀,卻絕不會有欣想一樣的純真,說欣想爲愛獻身,勢清明相信;說李菲爲愛獻身,打死他也不信。所以結論只有一個,李菲剛纔是在演戲,目的就是想引起他們夫婦的同情。而現在,遲遲不下樓的小兩口,讓勢清明越發相信,他所有猜想都是正確的,只怕一場大風波就要來了!
剛到勢成家門口,哭聲就已着門牆傳了出來。勢清明側耳聽了聽,其中聲音最大的是勢成媽,另外一個是李菲的,雖聽不見她們邊哭加講的什麼,但這聲音卻如生離死別般悲慘。很快,第三個女人的聲音就加了進來。勢清明大吃一驚,居然是他老孃。老孃一邊哭一邊訴,真是知子莫若母,老太太話勢清明一字不拉地入了耳中。
“菲兒,我的乖乖,出去還是好好的,怎麼回來就說要走?你讓奶奶怎麼捨得喲!”
迄今爲止,勢清明還不曾看見過老孃除了自己的兒子,對誰有過如此深厚的感情。勢清明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此刻居然有點心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