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想口袋裡的幾百塊錢在這天下午的一個小時內就全花光了。
她在大舅媽的幫助下給勢成的媽媽買了一件襯衫,又給大舅媽和二舅媽各買了一條裙子,每樣似乎都不貴,一百多一點,但就這樣欣想口袋中已然找不到整百的。在奶奶逛金店的時候,大舅媽又拉着欣想到超市去給勢成的媽媽買拖鞋、毛巾和擦臉油。憑良心講,欣想覺得勢成媽媽要買的這幾樣東西都不貴,但是口袋沒錢心中沒底氣,所以她在貨架前比了又比、看了又看,最後才挑中價錢合適的??也是大舅媽所建議的幾種中最便宜的。
大舅媽的臉上已經笑得很假了:“欣想,這些錢你先墊着,回頭勢成會給你的。”她似乎是在提醒着什麼。
但欣想卻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又不好意思和大舅媽解釋她不是小氣,而是因爲今天沒有帶錢。
臨到奶奶心滿意足地跟着嬸嬸從金店中出來,讓欣想給她買杯水喝時,欣想漂亮的錢包中只剩下毛票。一瓶水三塊錢,欣想愣湊了半天,售貨姑娘的眼神看得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就是這樣奶奶還在怪欣想不懂事,怎麼就知道給她買水,不知道給客人們買?奶奶是將欣想當成自家的孩子來教訓,道理不糙話卻糙。如果不是嬸嬸來解圍,奶奶還不知會說多少難聽的話。
欣想當然不會知道,奶奶之所以這樣惱火,是覺得欣想讓她丟了面子。在來南京的路上,她不知說了孫媳婦多少好處,誰知今天卻如此不給力。
欣想有些鬱悶,這就是她拼死拼活要來南京的目的?
街逛完了,欣想也累得差點要趴下。所有人都滿載而歸,除了她與林雪。欣想在心裡暗暗盤算着,嬸嬸今天出門至少花了一萬塊。她不由得咋舌,勢家人這是來看勢成的,還是來搜刮林雪的?
回到病房接勢成的媽媽去吃晚飯,勢成的媽媽卻不知爲何有點不高興,欣想叫她她也不理。如果是在家裡,欣想可以扭頭就走,但現在不行,這個人是勢成的媽媽,她不能耍小性子。
“阿姨,您喝點水吧?”欣想努力地擠着笑。但她的努力除了換來熱臉貼向冷屁股的尷尬,沒有任何用處。
勢成的媽媽只憂傷地望了她一眼,又埋頭難過。
欣想只能可憐巴巴地看着勢成。
勢成解釋了半天欣想才明白,勢成的媽媽是在怪大家將她扔在病房中太久,而欣想尤其不能原諒,她是她的兒媳婦,怎麼能只想着陪伴奶奶和嬸嬸?
當然,勢成的話說得沒有這樣直白,但勢成的媽媽可沒有兒子那麼委婉,欣想是個聰明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趕緊將給勢成媽買的東西拿出來,勢成又緊着說好話,勢成媽的臉上才露出絲笑影。
“給我買什麼東西呀,我一個殘廢也穿不出個好來。”程玉玲嘴上這樣說,手上卻將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看。在大家逛街之前,她是悄悄囑咐了自己大嫂的,說明了想買的東西。現在看來欣想還算替她撐臉,大部分都給買了。
勢成在一旁替欣想說着好話:“媽,您兒媳婦眼光不差吧?你不能逛街有什麼?樂得在這裡歇會兒,自然有人給你買回來。”
程玉玲其實不是十分滿意,小孩子家買的東西光好看不實用,但又一想一個未過門的媳婦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所以她還是露出了笑容,嘴上也客氣了兩句:“欣兒,買了多少錢?一會兒我讓勢成將錢給你。”
欣想哪敢要這個錢?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阿姨,這是我送給你的。”
勢成也說:“媽,你講的什麼話,兒媳婦買東西是應當的,你給錢不是罵人嗎?我們掙錢不就是爲了孝順你老人家!”
這話說得漂亮極了,就連鄰牀的老太太都對程玉玲說:“大姐,你可真是好福氣,生了個孝順的兒子。”
程玉玲的嘴笑得合不攏,所有的不快終於也煙消雲散:“我這輩子也就剩下這個兒子了。”她滿足地看了兒子一眼,心裡暖暖的,孩子長大了,知道心疼她了,她的苦日子不會長了。
“你奶奶今天都買了什麼?”她笑笑地擡頭問欣想。
“我不知道,”欣想老老實實地回答,見勢成媽一臉不相信的模樣,又趕緊解釋,“我一直大舅媽二舅媽在一起,奶奶是拉着嬸嬸和那個四姑奶奶單獨逛的。”
程玉玲掉頭看着兒子:“這一定是讓你嬸嬸給她買三金呢。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老了老了還要成精。”一臉的鄙視。
這輩子她最看不慣的就是老太太拿腔作勢,偏偏地又拿婆婆沒有辦法。在程玉玲的心裡現在是恨不得能讓時間的年輪快些轉起來,好讓她的兒子也像勢清明那樣有出息,好讓她也過一過老太太那種洋洋得意的生活。
勢成陪着笑臉:“媽,你又何必管其他人的事?奶奶願意打扮就打扮一下,反正又不要你的錢。”
“她那麼大年紀了還戴三金,我什麼都沒有!”程玉玲嘟着嘴。
這纔是她的心裡話。當初結婚時農村已經流行買金戒指了,勢家未必買不起,但老太太拿捏着她懷有身孕,愣是沒肯掏錢,這於程玉玲是件悔恨終身的大事,也是永遠不能原諒老太太的事。
勢成依舊好脾氣地笑:“媽,等我賺了錢會給你買的,保準比奶奶的還要好。”
欣想只覺得頭皮發麻。
勢成現在能拿多少錢就敢誇下這樣的海口?到時候要是買不了,勢成媽是不是也會像奶奶對待嬸嬸那樣,對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吃晚飯的時候勢清明終於出現了,衆人立即像看到親人一樣,拉着他有說不完的話。在欣想看來,此時的勢清明彷彿成了比國家主席還重要的大人物,任何困難在他跟前不過是小菜一碟。直到此時欣想才明白,原來所有來到南京看勢成的人無不抱着目的而來,或是爲了給孩子找學校,或是爲了給自己找工作,再不濟也是想來借幾個錢。勢清明不慌不忙,一一回答,不管是否能辦成反正全部照單收下,並承諾儘快給答覆。駕輕就熟的樣子,分明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欣想偷眼看着林雪的反映,她默默地坐在一旁,淡然得如同局外人一樣。
問題迎刃而解,晚餐桌上的氣氛十分熱烈。勢成立已從中午的鬼變回了人,拉着兄弟親熱無比。
欣想注意到了一件事,雖然勢成的爸媽口口聲聲說是來看兒子的,也再三再四地向叔叔嬸嬸敬酒,感謝他們爲兒子操了心,但他們都忽略了一件最根本的,歸還勢成的醫藥費。勢成這次經歷了120搶救,又在醫院做了全套檢查,嬸嬸在醫院繳了一萬塊押金,這錢難道不該勢成的爸媽來付嗎?
一個半小時候後曲終人散,客人們回到勢清明預訂的快捷酒店住下,勢家人也都打道回府。勢清明的車上坐了老太太和勢生立夫婦,欣想要回醫院,所以獨自上了林雪的車。
“嬸嬸,這些人來不是爲了看勢成嗎?怎麼還都有求於叔叔?”欣想不高興地問,她是在替嬸嬸鳴不平。
這個問題實在太過天真!
林雪苦笑:“無利不起早,他們怎麼可能爲了勢成的一點小病就跑這麼遠的路?”
欣想的心裡直打着鼓:“那叔叔都能解決了?”
“你叔叔就是省長也解決不了!”林雪忍不住笑了,回頭看了她一臉狐疑,又笑道,“你叔叔現在如果不應承下來,奶奶就要生氣了,到時候不是又都是我的。反正是答應試一試,辦不成又如何?”
嫁到勢家做媳婦二十年,林雪早已練出了一套應付的辦法,老家的事她不參與,勢清明自己處理,但有一條,別想從家裡拿走一分錢。林雪有心要提醒欣想一句,不要在老家人跟前表現得太大方,否則以後花錢時但有一點遲疑大家便要抱怨了,今天她去接勢成媽的時候,勢成的兩個舅媽和奶奶已經在講欣想將錢看得太重,掏錢不爽氣,不像個大老闆的女兒了。但想想林雪還是嚥下了後面的話,孩子纔剛來,可別將她又嚇跑啦。
勢成還沒有睡,正在玩手機。見林雪與欣想進門十分高興。
“我媽都安頓好了?”勢成第一句話就問。
不知爲什麼,今天欣想聽了有點不高興,他的媽媽難道還有人虐待她麼?勢成怎麼就不知道問一問嬸嬸累不累?是不是也應當對嬸嬸說兩句客氣話,他生了病可是嬸嬸在張羅着的。
“你媽坐的叔叔的車子。”欣想淡淡地回答。
勢成一愣:“你沒送她去嬸嬸家?”心中有點不快,他有心說欣想兩句,但一看嬸嬸還在跟前,便又咽下了嘴邊的話。反正欣想說了今晚在醫院陪夜,他們有的是時間講這些。
欣想看了他一眼:“我送去嬸嬸家,然後讓嬸嬸再送我回醫院,是不是?你以爲嬸嬸是鐵打的?她忙了一天,也該讓她早點回家休息。”
勢成這才恍然大悟,急忙對着林雪笑道:“嬸嬸,您累了吧?爲了我的事您一直在忙。”
“這孩子,還和我客氣什麼?”林雪一面說一面拿起水瓶搖了搖,見裡面水不多了便打算到水房打點開水去。
欣想急忙奪下水瓶:“一會兒我去,嬸嬸您快回去吧。”
林雪笑笑:“這孩子搶什麼?”她又留了一會兒,幫欣想安排好晚上睡覺地方纔走。
勢成看着在準備睡覺的欣想,笑笑地問:“怎麼了?剛纔我才一說我媽媽你就像吃了槍藥似的。我媽這個人脾氣是有點古怪,但她總沒有壞心的,再說了她是個殘廢。”言下之意,欣想不該與她計較。
“說這些話有意思麼?”欣想不高興地回了一句。今天她沒辦法開心,一是家人沒與她聯繫,二是勢家人根本不關心她,只知道將她當成跑腿的、掏錢的。
勢成明白她又犯了小姐脾氣。自家的人是什麼習性他知道,別說是欣想,就算他跟着跑着一套也會一肚子怨氣。於是他又柔聲地說:“我知道你這一天是累了,早點歇吧。”
“我有什麼累的?”欣想打斷他,“嬸嬸才真的累呢,她可真是吃力還不討好。”
勢成望着她笑:“知道你心疼嬸嬸,嬸嬸也是疼你的,將你當成親生女兒一樣。”
欣想咬了一下自己的嘴脣。她未必沒有話想對勢成說,一時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來了這一天她還沒有來得及將自己的真實處境與勢成講一下,現在她急需要向勢成開口要一點錢,不然明天她去單位報道都無法坐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