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的走到距離冠軍侯等人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嶽文緩緩停下來,目光平靜而有些冷淡的望着對面那個個頭不高的男人。
“冠軍侯?真想不到,你會給自己取這樣一個名號。”
“我其實還是習慣叫你的名字……候敗!”
看着臉色漸漸平靜下來的冠軍侯,嶽文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他注意到,從旁邊的天鵝飯莊和不用遠處的幾個街道拐角處,都漸漸的冒出了一些人的人影來。
這些人的年紀,說起來都不大。至少在嶽文這些人的眼裡,他們這時候只能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叔叔……”但實際上,他們已經是這條路上,真正的掌控者了。
一代新人換舊人,從來只有老白頭。
不理會漸漸將自己這三十多名老兄弟包圍的人,嶽文望着對面的冠軍侯:“候敗,你該知道,我今天來的目的吧。”
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認清楚來人是自己當年大哥的冠軍侯已經鎮定了下來。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哥,上位者該有的氣度和涵養還是給了他一定的底氣和自信的。
看看身邊漸漸多了起來的兄弟們,冠軍侯候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後上前一步:“我其實真的沒想到,文哥你和這些老大哥們,今天能有命來我這裡找我尋仇。”
感覺到對面人羣之中,突然多了那麼一絲憤怒的氣息,冠軍侯再一次笑了起來:“不過現在看來,我對陳氏百憂屋的信心似乎是有些太盲目了。”
“他們雖然勢大力大,但你天門路嶽文的名頭,也不是什麼隨便玩捏的阿貓阿狗。”
“文哥你……還是如當初那樣強大啊。”
“大概,陳氏百憂屋那邊,是和你們達成了什麼交易的吧。”他輕笑着攤了攤手,“我從他們那裡得到的消息……可是你們全都死了的。”他想了想,忽然想起了自己忽略過的一個變數,“啊……”地一聲豎起了手只:“是了,我想起來了……就在那天下午之前,我的兩個派去傳信的消息,說有人半路截了他們兩個。應該是你那邊的人。當時我還不以爲意,畢竟那時候陳氏百憂屋的人也都已經上路了。總覺得耽擱了十幾二十分鐘,對這個結果也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卻沒想到。到最後竟然還真的被他給改變了……我說的沒錯吧。救了你們的,是那個人吧。”
腦子裡閃過葉雲的身影,嶽文神態複雜的點了點頭:“確實……若是沒有他,今天我們也不可能重新站在這裡,來找你討回一個公道。”
“公道!?”有些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冠軍侯忽然張狂無比地大笑了起來。他哈哈大笑着,張開雙手朝天,彷彿要擁抱那隨時都會下雨的沉沉烏雲一樣,笑的快意至極,囂張至極。
“公道!!?”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冠軍侯面色猙獰地低頭瞪着對面的嶽文,自己曾經的老大哥。曾經仰望而絕對不可能豈及的存在。
“文哥你居然跟我將公道!?”
“這個世界上有公道嗎!?”
“這個世界上有公道嗎!?”
“你當初來這天門路開路邊攤的時候,看着那些過往的有錢人,可曾想過公道!?你當初的帶着一幫兄弟們和別人拼死拼活打打殺殺,流血流汗,看着那些站在自己頭上的大哥的時候,可曾想過公道!?你成爲天門路一霸,成爲天門路嶽文,再也不用自己開路邊攤,而是拿着人家的保護費過日子,看着那些心來的開路邊攤的人的時候,可曾想過公道!?這個世界,有公道嗎?”他大聲張狂地大喊着,環顧這周圍的小弟,看着那些面色稚嫩甚至因爲參加這次行動而臉現恐懼的大概還十歲的小青年們,第三次瘋狂無比的問着他們所有人。
“我當年鞍前馬後給你端茶倒水,跑腿送信的時候,就一直想着這個問題……這個世界,有公道嗎?爲什麼你要做大哥,而我只能做小弟?爲什麼別人開豪車,而我們只能騎單車?爲什麼人家有錢下館子,而我只能路邊攤?爲什麼有錢的人有錢,而沒錢的人就是沒錢?爲什麼就是要有平民和官,有窮人和富人,有小弟和大哥這樣的存在!?爲什麼人人都不能公平!?爲什麼這樣不公平的世界還能這樣理直氣壯的存在下去!?”
“因爲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這個世界的公道,也就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不公道就是公道的!”語無倫次的說着概念難名的話,這個天門路上現如今的統治者有些情緒失控的對周圍的人說着,對嶽文吼着,想所有人闡述着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
“先來後到就是公道,資歷長短就是公道,起步高低就是公道……你嶽文當年能夠一呼百應,但其實也不過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而我候敗今日是小弟,那麼有朝一日也是有成爲大哥的一天的!時間就是這樣流逝的,先來的人,總歸還是會先走的。而後到的人,則未必就沒有搶先的機會。”
“你當大哥的時候,可以對我呼來喝去。而將來等你不是大哥了,或者等我是大哥了,也一樣可以對你呼來喝去。你當大哥的時候,可以看誰不順眼就打誰砍誰,那麼我當大哥的時候,也一樣可以這樣做。這個世界說的公道,其實就是用拳頭說的……打得過你,我就是公道。打不過你,你就講公道!”
“下海雲家的拳頭比我大,我打不過它。所以它的話就是我的公道。陳氏百憂屋的拳頭比我大,我打不過它。所以它的話也是我的公道!你天門路嶽文以前也是我的公道,但你後來放棄了,退出江湖了,拳頭變小了。那麼自然只能換我來當你的公道……因爲我的拳頭比你大!”狠狠的捏着拳頭,冠軍侯死死地盯着嶽文的眼睛,裂開嘴笑了起來:“這,就是公道!而我講的,也就是這個公道。現在的天門路,我說了算!而不是你……嶽文!”
默默的看着對面的冠軍侯,嶽文沉默了很久,終於緩緩開口了:“看來你當大哥的這些年,懂了很多東西。”
“至少,這些話說的都很在理。”
“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公道。”他低頭看着腳尖,然後擡起腳將面前的一個行人丟棄的菸蒂碾着,很認真很認真的碾着:“我當年退出江湖,丟掉了所有的力量。也丟掉了我說公道的權利。我的公道沒了。那時候我以爲這些其實都沒什麼的。只要不再踏足這個江湖,不再進入這個將拳頭的地方。那麼就算沒有了公道,老老實實的當一個普通人,也是會有人來幫我主持公道的……比如政府,比如警察。可是就在那一天,我發現這些東西其實還是不公道的。因爲正如你所說,這個世界就認拳頭,就連警察也是認拳頭的……所以那天南街那邊殺的血流成河,也還是沒有什麼主持公道的正義使者降臨。”
“既然沒有公道,既然拳頭纔是公道,那我也就只能順着這個世界的格調走……用拳頭,來這裡,取回我的公道。”
似乎終於是把腳下的菸蒂碾平了,嶽文收回腳,緩緩擡起頭看着對面已經平靜下來的冠軍侯,然後掃視着周圍漸漸聚集起來的人羣,一字一頓的開口說道。
聽到這話,冠軍侯“哧……”地一聲笑了起來。
他看看嶽文,看看嶽文身後站着的那些老夥計,那些曾經在這條路上叱吒風雲,雄霸一時的老大哥們,不屑地笑了起來:“你?就憑你?還有你身後的這些老大哥?來我這裡取回公道!?”
“你腦子壞掉了吧!”
“這裡是我的天門路!不是十多年前的你的天門路!現在的你們,不是當年二十五六歲的小夥子!是快四十歲的大叔了!”
“當年你一呼百應,現在我一呼百應!你到底,拿什麼來跟我爭!?”
伸手指點着嶽文那些人,冠軍侯的手指在衆人的肚子上一一劃過,嘴角的恥笑更大了:“你看看你們……看看你們的肚子,看看你們的手腳,還能握得了刀嗎?還能經得起打嗎?還能跑能跳能躺能站嗎?”
“你們已經老了!”他哈哈大笑着,指着已經人到中年的嶽文,一字一頓的諷刺道:“不中用了!”
“老是老了。但你看起來似乎還是很怕我。”不理會冠軍侯的嘲諷,嶽文微微笑着看着他,“你看你的臉,白的就仿鬼一樣。是不是很怕我啊。”
冠軍侯臉色微微一變,冷笑着退後了一步:“我怕的是你死後變成鬼纏着我。”
“既然這麼怕鬼,那不如干脆死了好。”輕輕擡起手,嶽文從背後取出了砍刀。
“我看死的是你們這些老傢伙。”冷笑着揮了揮手,冠軍侯對身旁的小弟們吼道:“弟兄們,給我上!天門路嶽文的傳說,今天就要你們親自打破他!”
或膽怯或激動或興奮或憤怒的吼叫聲中,這些從各個角落裡趕來的小弟們,朝着被他們包圍着的三十多個中年人涌了過去。這些人,曾經是他們的前輩,是他們崇拜的目標,是他們的傳說……但今天,卻只是他們的對手!他們的敵人!
“候敗!你等着我來收你的首級!”大吼聲中,嶽文等人朝着前方洶涌而來的人羣衝了過去。三十多個人到中年的老男人,握着已經不怎麼熟悉的砍刀,揮舞着生疏的刀法,挺着多出來的啤酒肚,邁着不再矯健的步子,衝向了人羣……
“讓叔叔告訴你怎麼用刀吧!臭小子們!”
“給我滾開!老子的目標是候敗!其他的人愛死哪死哪去!”
砍刀與砍刀在空中相撞,人體與人體在瞬間接觸,拳頭打中臉頰,腳掌踢中腰腹……混戰,在陰雲密佈的天門路上展開。將陰鬱沉悶的天氣,憑白添出了幾分熱血。
慘叫聲,咒罵聲,武器相撞聲,混亂而噪雜。
年輕人,中年人,重傷倒地人,交錯而瘋狂。
大拳頭,小拳頭,鬆軟散開之後又重新捏緊的拳頭,真實而猙獰。
天門路的今天,格外的熱鬧。熱鬧的連陰沉的天氣都無法讓他們安靜下來。
於是只好……下起了雨。
和三天前同樣的天氣,出現在了這個噪雜混亂而又血腥的黃昏傍晚……雨水遮蔽了人們的視野,遮蔽了整個街道,迷濛了天地,重刷了血跡。
血流成河。
天門路路口的雨幕之中。“叮叮……”的奇怪聲音完全無視了遠處的喊殺聲,無視了嘩啦嘩啦的下雨聲,清晰的迴盪起來。
一身白色風衣的女子撐着白色的傘,笑吟吟地看着那邊的情形。手中的硬幣,正是“叮叮……”聲的來源。
“呼……”
輕輕呼出一口長氣,莫瑤輕輕哼哼着,對着眼前的場景感慨道:“其實人到中年……也是可以很熱血的呢。”
如此感慨了一番,她這才悠悠然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下三個鍵之後將其放到耳邊,接通之後用很是驚慌的語氣道:“110嗎?我要報警!”
“天門路這裡有好多人打架!都死人了!好像是黑社會的人!”
“你們快來啊!”
“什麼?只是反恐演習?哦,那我多心了。”
有些詫異地掛上電話,莫瑤再次望了那邊的混戰一眼,撇了撇嘴:“嶽文,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剩下的,看你自己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