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人在馬車上昏睡了一路,整個人咬着牙疼得冷汗浸溼了衣袍。
府上的人早早收到了消息,大先生一直注意着外頭的風向,不讓流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陶陽也安頓了下來,大夫忙進忙出治傷下藥,少爺守在一旁寸步不離。
楊九知道三慶出的事兒,坐立不安生怕他出點兒什麼事。
他一直都是護着她的,從不讓她擔心也不讓她受委屈,可以一個人承擔起所有事兒;但是他疼的時候,卻沒人可以替他分擔半點兒。
楊九守在府門口,來來回回地轉悠了好幾趟兒,連呼吸都有些亂,望着宮城方向的路,把自個兒的手給掐出了紅印兒。
馬車一停,董副將和另一名護衛兩人一邊架着二爺下了車。他垂首晗眸,整個人的力都放在了身邊兩人的身上,腳步無力幾乎是被拖着的。
楊九眼眶一紅,說不出話來,只是和董副將對了眼神,一下就明白過來事兒不小。壓下情緒,領着他們扶着二爺回後院了,吩咐了小廝去請大夫來,讓婢子送溫水和泡腳的藥湯來…
這些事兒都是做慣的,她早就爛熟於心,一步一句吩咐得清清楚楚;但每次看他疼得這幅樣子,想到他還要忍着腿傷,強顏歡笑地在外人面前秉節持重,這心口就忍不住地酸澀,眼眶裡的水霧濃重地看不清腳下的路。
副將們都退了出去,二爺半躺在牀榻上,額上的汗順着眼角滑落腮邊。
他已經精疲力盡,擡着眼眸看着楊九,本想對她笑笑,一對上她滿是水霧的眼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就怕惹得她難過憋不住就哭出來了。
楊九沉默不語,動作輕柔地給他脫下王袍,一擡眼就看到他左肩紅腫起來,眼淚一下就打在了他肩頭。咬咬脣,用溫水擰了帕子給他擦拭身上的汗,再扶着他給換上了乾淨的裡衣。
大夫也來看了,在腿上行了針,又查看了肩頭的傷,囑咐他這兩日務必要小心謹慎,不能再有傷動了。
婢子去熬藥,楊九拿了泡腳的藥湯來,擱在牀下,給他褪去鞋襪泡着。
二爺拉起她,坐在牀榻邊兒上,淺笑溫柔:“沒事,不疼。”
楊九一下就皺緊了眉頭哭了出來,小眼睛裡的淚珠斷了線兒地往外淌,哄也哄不住。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氣他不顧身子,濃着哭腔:“你疼你會說嗎!”
“那是我的人。”二爺笑了笑,揉揉她腦袋,說:“有人污衊我的兵,我不能不管,否則傳出去會害了其他人的。”
今兒的事要是稍微晚了那麼一步,出了問題,人家不會說誰誰誰如何如何,都是指着雲磊的脊樑骨罵,說他馭下不嚴,治軍無力才生了事。
他可以無所謂,但陛下不會無所謂,玄甲軍和淏城軍的名聲不能無所謂。
他是平西王,更是大家的二爺。
“不是不讓你管…”楊九又氣又難過,偏偏又說不出責罵他的話來:“你就不能多管管自個兒嗎!”
二爺眉眼彎彎笑出了幾分稚氣模樣,勾着食指蹭了蹭楊九眼周的淚,哄着:“這不是沒事兒嘛~”
“你還要怎麼樣纔有事!”楊九提高了嗓音吼了一句!要不是下不了手,真想揍他一頓長長記性不可!
“好好好。”二爺軟下聲兒來,不敢言語玩笑生怕她生氣,佯裝生氣道:“看我怎麼收拾那些黑心肝!啊~”
可不就是因爲那些沒事找事的嘛!
楊九氣鼓鼓地,罵道:“信口胡亂扯,爛把舌頭嚼!”
這是出自《箭桿河邊》的一句唱詞,原話是:是誰那麼壞誒,將我來造謠,信口胡亂扯誒,亂把舌頭嚼,你死不了的值一刀,下輩子託生貓,跟你啥仇這麼刁,損人缺德我可不饒——
楊九自然是學過的,有人故意要鬧事兒害她爺們,這哪裡能忍。
“說得好!”看她這一副咬牙切齒,正經得可愛的模樣,二爺一下就給她逗樂了。掐了掐她白嫩的腮幫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下輩子讓他們投生成蒼蠅,你隨手一拍就死好幾只!”
“去你的!”楊九破涕爲笑,推搡了他一把;哪裡是玩笑,分明就是在笑話她怕貓兒!她怕貓是人盡皆知的事兒,聽“貓”這個字兒就能渾身冒汗。
二爺笑笑,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裡。
楊九收了笑,垂眸看着他泡在藥湯裡的腳,順着看小腿,紅腫不堪還帶着星星點點的青紫,整條腿像是要炸裂開來一樣。
二爺揉揉她的發,低聲哄着:“剛好呢,怎麼又哭了…”
他也不想啊,只是無計可施。但他不怨也不惱,反而日日感恩着;感恩上天留下了他,感恩大夫救活了他,感恩他的玄甲軍誓死追隨,感恩楊九還在身邊兒。
他還可以領兵出征,運籌帷幄;敬孝師長,尊兄護弟;最重要的是可以和楊九,執手偕老。——活着,已經用光了所有的好運,剩下的坎坷崎嶇他都可以一力承受。
再疼,都不如活着站在大家面前重要。
楊九擡手輕輕覆在他腿上,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衣料上,嘟囔着:“一定很疼…”
二爺說:“你在就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