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的手指下意識的摩挲着手中的酒碗,他的臉上紅彤彤的,是剛纔的酒起了作用。司辰覺得自己的眼睛迷離起來,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從所未有的清醒……
繼而,風狸平靜的說道:“那座高山,似乎就是傳說中玄祖當年收不驚先生爲徒的地方!”
司辰、秦宣和楓楊端着酒碗,看向濃霧之中的遠山。
似乎有歌聲隱約從天地間傳來,循着歌聲搖晃着的輕煙,絲絲縷縷,不見來蹤,不知去向。
靜默之中,司辰突然問道:“不知道‘不驚歸山’是何典故?”
司徒思詩低首飲了一口桃花酒,微微抿了抿嘴脣,卻什麼也沒有說……
風狸支起自己的大腿,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另一隻手中微微的捏着酒碗的一角,低垂的酒碗壁上,未飲盡的桃花酒一滴滴的滴落到了土壤之中。
風狸平靜的聲音穿過風聲,到達了司辰的耳底,只聽風狸說道:
很久很久以前,被封印在晟都山之中的堊燁,灼甲差點就將其救了出來!
那時,堊莬之霧肆虐人間,堊莬之霧吞噬人間生機,人間生靈塗炭……
而後,便又了玄祖一戰成名,灼甲隱居暗幽族不出的事情!
只是,人們只知道,玄祖再次封印了堊燁,卻不知道在這一戰之中,灼甲卻從其中得到了一絲堊莬之霧。
灼甲回到暗幽族之後,將堊莬之霧封存在滮水河中。
滮水,自那以後變成了一潭死水,水中再沒有一絲活物,雖說水底細石,可直視無礙,風景不錯,卻成了兇險之地!
傳說,自灼甲閉關之後,滮水河上,便出現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而自從那可怕的東西出現之後,暗幽族每年都要爲堊燁祝禱一次,慢慢的滮河歸於平靜。
在暗幽族的傳統之中,每當暗幽族人爲堊燁祝禱的時候,便要選中一名童女去滮水,爲堊燁守夜。而被選中的童女,大多都是有去無回。
灼甲閉關之後,暗幽族的一度陷入無人掌局的情況之中。
那時,暗幽族最具話語權的笠璨,是個野心勃勃的傢伙。他企圖吞下灼甲帶回的一絲堊莬之霧,以步修武境高深莫測之境界!
笠璨因爲一己私慾,最終自食惡果。
笠璨被那一絲堊莬之霧吞沒,誰也沒有想到,那一絲堊莬之霧的威力,竟那般可怕。
一息之間,萬物生機皆無,應天大陸很快陷入了饑荒之中。
而“不驚歸山”的故事,便從這裡開始。
據說,那時應天大陸,路有餓殍,時常可見。玄祖老人家,在那個時候,也是瘦的只剩一層皮肉包着骨頭。
……
說到這裡,風狸停頓了片刻,他爲自己倒了一碗桃花酒,仰頭一飲而盡,滿足的嘆了一口氣,而後用捏着酒碗的手,指了指薄霧之中的遠山,繼續說道:
不驚和玄祖的故事,便是從那裡開始的。
尋着,穿過草木蕭瑟的天行山脈,藉着漫天與山水對接的飛雪,不驚在這裡見到了玄祖,看着玄祖俯身尋找着草籽。
那時,萬物衰敗,草籽稀少,放眼不過零星半點。
玄祖在深山老林帶了許久,事隔許久,見了個大活人,着實高興的一把。
玄祖將不驚領入太興山,將僅剩的一些糧食,熬了粥,遞到不驚先生的手中。
不驚先生的手裡捧着那碗熱氣騰騰的黑乎乎的黏粥,他的雙手開始不聽使喚,先是發木,繼而微微顫抖,以至於這碗粥的表層被震盪起細細的漣漪。
讓他的念頭倏忽飄回了晟都山的老坑山。在路有餓殍的歲月裡,沒事的時候,當然還得有些閒氣力,他就會跟晟都山裡的同齡人比賽打水漂,那樣快樂的時光,就像老吝嗇鬼施捨給窮人的錢幣,少得可憐。
不驚先生已經餓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那時的他,修武境低微,一身武魂氣力已然不能再支撐他更久了!
他手中的那碗黑乎乎的黏粥,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而且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喝吧,喝吧。”
兩鬢霜侵面容親切的玄祖催促着他。
不驚先生怯生生而又感激地看他一眼,猛吸一下那碗黑乎乎的液體,口齒之中難以言表的焦味之中,硬是被他吃出幾分溢出的濃郁馨香。
不驚先生的腦子裡隨之響起一串金色的小鈴鐺相互碰撞的聲音,肺腑間豁然開朗如秋日豐盛異常的田野,歡聲雷動的飢腸戛然停止轆轆的奏鳴,如久旱的大地聽到春雷隱隱。
他輕啜一口,這溫暖軟滑的粥漿恩威並施,讓一朵朵味蕾匍匐臣服,繼而競相雀躍,競相獻媚,那隻巨大而空洞的胃囊隨着它的滑落,竟如同遭遇了重物相互撞擊而轟然作響。
那碗黑粥,雖說不上是人間極品,而實話實話,那簡直就是黑暗料理啊!
據說,如今南閣,玄祖熬得粥,只有不驚先生會賞臉喝上幾口,其餘人都是將那黑粥拒之千里之外的!
雖說,黑粥是一般般的黑粥,卻着實救了不驚先生的性命。
之後,不驚先生埋下頭,一鼓作氣把那碗粥喝了個精光,當他把那隻乾乾淨淨的碗遞給身邊的玄祖的時候,臉上有些發燒,或許是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
他似乎聽到自己的父親敲着桌子的怒喊“太沒出息了”。
“出息能止餓嗎?”他強抑着自己嗓子眼裡的那句更沒出息的話語,心中想到的卻是自己那可憐的餓斷了氣的父親……
“老人家,還有嗎?”
而不驚先生的這句話卻像長了腿的狗伢子前創後撓,好不容易纔將它制服,可是不爭氣的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咕嚕了一聲,似乎是在嘆息,又像是在抗議。
飢餓着實將不驚先生逼入了某種絕境之中,而玄祖看着窘迫之後,又十分坦然的不驚,端着空碗的玄祖,無奈而又悲憫的嘆了一口氣,對不驚先生說道:“你就別走了,留在這裡給我當徒弟吧,養你這張嘴,雖說吃力了一些,不過這山林之中,已經不見什麼活物了。”
不驚先生憨裡憨氣的看着玄祖,對於玄祖的提議,他狐疑地搖搖頭,說聲“謝謝,我還得回家去呢!”
不驚先生隨即轉身離去。玄祖微笑着擎着空碗徵怔地望着不驚先生走遠,搖了搖頭。
江湖傳言,不驚先生離開太興山之後,對自己曾經的兄弟說過這樣的話語:“那碗黑乎乎的黏粥,在我離開太興山之後,依然熱騰騰地翻滾在我的記憶裡!”
不驚先生走在離去的路上,滿目荒涼,他回頭看着太興山,心裡想到的卻是,“那碗黏粥是從饑荒開始的時候,他吃到的最好飯食,也不知道這一輩還能吃上幾碗這麼好喝的黏粥了。”
那一晚,他精神抖擻的躺在山林之中,天地爲被,不說一句話的看着滿空星辰,害怕一張嘴滿腔的米粥香甜味就會跑掉,多可惜啊!
不驚先生回味着那碗粥的神奇美妙,心裡想着“要是每天都能喝上這麼一碗粥,該多好啊!”
伴着這樣的想法,不驚先生沉沉睡去……
在睡夢之中,不驚先生不由得想起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想到自己的父親母親,想到年幼的弟弟妹妹……
在堊莬之霧肆掠的日子裡,像不驚先生那般的情況在應天大陸比比皆是,家四壁,窮得鐵鍋一年到頭開不上一次。
原來不驚先生是養過一條大黃狗的,只是,那條沒良心的大黃狗一瞅這沒指望的年月就自謀生路去了。
不驚先生本有兄弟姐妹三個,上邊還有爺爺奶奶,這麼多張要吃飯的嘴巴,可真夠不驚先生的父母嗆一壺的了。
那時候,在九州之中,小偷小摸的事情是司空見慣的,吃不飽肚子哪還顧得上道德不道德,活命纔是硬道理。
而不驚先生的父親,一生都是個耿直誠實的人,這個當家人,圈着一家人餓得一片菜色,竟然一根草也不摸,同時也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們偷雞摸狗的事情。
荒唐而又災難深重的歲月給忠厚的不驚先生,上了人生中深刻而殘酷的一課:因食不果腹造成的面黃肌瘦的弟弟,年幼而有懵懂,還沒有領略世間風華,就已經被被得透過肚皮能看到腸子的地步了。
最後,不驚先生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了自己的懷裡。他抱着紙片一樣輕飄的弟弟,拼命喊叫着弟弟的名字 他的喊聲被無情冷漠的風聲吞噬掉了。
人人都說,在堊莬之霧肆掠的日子裡,餓死人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只有親人悲痛着親人的遠逝,而他人連唱歌的力氣都被飢餓抽乾了。
儘管不驚先生的弟弟尚處於矇昧無知的年歲,可是他的弟弟卻是個鮮活的生命。
不驚先生親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去,這讓他感到了生活的冷酷和生命的脆弱。年幼的弟弟死亡的陰影一直籠罩在他的心頭,在持續飢餓折磨中的不驚先生,看着家人一個一個的離去,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那樣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