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妍不敢在家裡呆的太久,以免爸媽生疑,打算正月十一就收拾行李走,可溫煦華只說他心中有數,讓她不用擔心,卻並未說那件搶劫案是否已經破了,她不敢貿然回去。恰巧嚴正南一直在森林公園裡呆着,每天一通電話,就等着順路稍她回去,她看着窗外屋檐上的薄冰融化,一點一點的落在窗沿上,春天已來,可心中的荒涼感卻一日甚過一日。所以在電話裡聽着嚴正南提議:“要不沿途看到有好的風景,就停下來,邊走邊玩。”於是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江妍的性子太過嚴謹,爲人做事總有原則目的,那種隨心所欲、且看且停的旅行,對她來說,充滿了誘惑。也許正因爲嚴正南瞭解這樣的她,所以每次提議看似隨意,卻都能輕輕叩動心門。
她在高速路口等着嚴正南,上車後兩人便商議第一站去哪裡,她拿出一本最新版的全國地圖,正南掏出一本本省旅遊攻略和一部gps,二人不禁相視而笑。就算說了,是一場沒有目的地的旅行,兩人還是不自覺的想去計劃、去安排,這種特性曾無比深入的融入他們的骨髓血液中,眼下說不要就不要,還真覺得不習慣,好像真害怕前方有什麼不確定性在等着他們。
正南把旅遊攻略和江妍的地圖都給收了起來,只把gps裝上:“別想着要去哪兒哪兒了,在路上覺得哪裡有意思,就下高速好了。gps還是得裝,萬一迷路了,它還能有點作用。”
節後南下的高速上到處都是小車,年前不少人把衣服、被褥、瓶瓶罐罐都給打包塞進小車帶回了家鄉,逃離所謂的繁華大都市,可年後又會有另外一撥人懷揣少量金錢和夢想,希望在s市的廣闊天地大有作爲。
才行駛出了七八十公里,高速公路上的路標便提示前方有一處古鎮,江妍覺得詫異,這古鎮的名她還是頭一次聽說,正南便往右打方向盤,下了高速:“那我們去看看。”
也難怪江妍不知道,她大學四年,畢業兩年半都是在異地,而這座所謂的古鎮卻是在這幾年完工的。說是古鎮,其實也只是借了點名頭,中國有許多這樣的景點,先是有一座古宅子,或者一口古井,甚至是一顆古樹,然後就敢說這些是宋明清時留下來的,然後各方出資,蓋幾座不倫不類的古民宅,這地方就成了古鎮,收不菲的門票錢,遊客們匆匆看過,絕不願意來第二回。
不知是剛過春節,還是知名度沒打響,眼下這座古鎮空空晃晃,遊人稀少,腳下的青石板路倒鋪得乾乾淨淨,雨滴打在上邊,溼嗒嗒的透着清脆。景點入門處,一個大嬸正在蒸煮一些米食,香氣四溢,混在這陰陰冷冷的溼雨中,倒讓人有了食慾,小地方的粗糧有時候比五星級酒店大廚的手藝都拿得出手。正南買了兩個米糕,付錢時便朝這位大嬸仔細打聽,諸如附近有哪些景點,有沒有吃飯住宿的地方,前面岔口走哪條路比較方便。江妍舉着傘站在三米遠的地方,聽着嚴正南仔細而耐心的詢問,不由會心一笑。
古鎮果然如江妍所料,只是因爲這裡在清朝出了個默默無聞的狀元,留下了一處破舊的宅子而已,江嚴逛了一圈,花費三四個小時,乏善可陳,最後只得在一處魚池看看錦鯉,大概是氣溫太低了,它們老是聚在一起,扔了好幾次魚食,也只三四條湊了過來。
正南問她,是繼續上路還是歇下來。江妍看着天色,今日太陽似乎就沒出來過,估計待會就會天黑,便道:“住下吧,剛纔那家客棧好像還挺乾淨,也沒什麼人。說什麼也是個古鎮,能坐在客棧的廊亭裡看外間瀟瀟夜雨,也算不枉費我們來過這裡。”
客棧的老闆就是業主,今日只有江嚴這起客人,因此多交五十塊錢一個人,她還管飯。他倆坐在二樓陽臺等着晚飯,嚴正南已經拿出筆記本出來辦公,他臨時請的假,雖然節後沒什麼重要的事,但仍有幾封郵件等着他回覆。
江妍趴在欄杆上,看着遠處的景色,在裡面一家一家挨着逛的時候不覺得,如今站高了看,天色暗淡,紅燈籠點起,然後小橋流水,刷刷細雨,夜色朦朧,倒確實帶着幾分江南小鎮的韻味。轉頭再去看正南,他已經戴上了眼鏡,打字時偶爾會停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這番認真就更顯得儒雅斯文,可江妍想的卻不是這些。
她腦海中閃過許多橋段,比如經常會在電視劇中出現的互嗆,男主角說:“你多走一步會死啊?”,女孩子就會說:“走不動了走不動啦,你背一下我怎麼啦。剛纔是誰說非要走這條路,我就說了不是,你非要走。”
要麼還有:“咦,山那邊好像還有小路哎,我們去看看。”“不要啦,黑乎乎的,還有山風,怪嚇人的,等會兒迷路了。”“去不去?”“不去!”“那我一個人去了!”“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等等我啦!”
江妍想着想着就笑了,這樣的畫面估計永遠不會出現在嚴正南和她之間。多虧了這一次正南送她回家,她纔看清楚許多事情。她終於知道,自己爲何會不加思索,答應和正南開始這段邊走邊看的旅行,因爲在她心中,正南已經無關**,之前有忌諱、有躲避,是因爲覺得可能會有開始。
她也意識到了,正南會接近她,或者她對正南有好感,不是因爲別的,是因爲他們是一類人,那種相似得不能再像的人,幾乎可以互稱爲男版江妍,女版嚴正南的那種。他們出遊,不拿攻略,就一定會拿地圖,他們到了一處地方,一定會把周圍打探清楚,把自己給安頓好,不接受刺激也不接受冒險,旅行看似隨意實則安全、方便。
她相信,正南說的也許是事實,結婚後他們會很幸福,他們應該會喜歡同一部電影、同一本書,也許就連影評書評心得估計也差不多,生活方式合拍,就連教育子女的思維上也不會有太大的偏差。可這是自己想要的婚姻生活?像兩條平行線一般,從不交叉共同行進到生命的終點?
或許,江妍覺得,就算與溫煦華情斷難續,自己也未曾像嚴正南那麼絕望過。
翌日,二人起了個大早,吃了點早餐,便又出發上路了。本地的廣播頻道正播着歷屆春晚上的相聲小品,倒也給這單調煩悶的旅途找了點樂趣。江妍正聽着時,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宋思陽打過來的。
“阿煦外公不行了,他一大早就趕去上海了,現在應該在飛機上。”
“哦,外公……就這兩天嗎?”自打江妍嫁給溫煦華,外公就一直在病牀上躺着,這樣的消息也不算意外。
“應該吧,我現在也在去機場的路上,你在哪兒?”
“嗯,我在家裡。”
“你能趕去上海嗎?”
“我不知道。”江妍心裡真是躊躇,她從未見過外公,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只是莫說她和溫煦華還沒離婚,就算是離了,人家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自己去看看也沒什麼,可是陳家那幫人應該也在,又會怎麼說自己呢?
“江妍,我替我媽和你說聲對不起,其實早該說的,但事情沒有像我們想象中順利,我也不知怎麼跟你講。阿煦一直在拼了命的挽救,就算看在他的份上,也看在我一直盡心盡力頂他的份上,你不要這麼計較了。”
思陽語速很快,江妍還沒從該不該去上海的思慮中回過神來,聽得雲裡霧裡的:“你說什麼?”
思陽已經把電話遞給了副駕駛位的宋媽:“喏,你來同她講好了。”
“江妍啊,之前的事,你莫怪罪我好了。我也是想爲阿煦好,公司經營不下去,沈舒心肯借錢又懷了孩子,所以我……,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阿煦會這麼中意你,寧可公司垮了,也不答應沈家的條件,還死活都不肯離婚,他現在一句話都不跟我講的,我心裡早就懊悔了。”
江妍已經能夠聽懂白話了,但在高速路上接聽電話,宋媽的聲音一向又粗,她還真有些沒聽懂,只好說着檯面話:“沒關係的,姑姑你不需這麼介意。”
宋媽在電話那頭,沒聽見江妍說的這句話,一直在說:“我之前去見你,跟你講的那些都是誑你的,我大哥壓根就沒講過要你離開的話,家族會議董事會議是開了,可惜阿煦哪裡會聽我們的;還有就是沈家的那份借款合同,也是假的,你三叔讓我拿去騙你的,阿煦壓根就沒簽字,沈家也沒給過一分錢。還有……”
江妍聽到這話,只覺得被閃電劈過,腦海裡眼睛裡白花花一片,她呆呆的望着車前方,卻什麼也沒看進眼裡。溫煦華沒有籤合約,他居然沒有籤合約,曾經那麼介意的,突然被人告知不是真的,她真個人就像是在外太空一般失了重。宋媽仍在電話裡喋喋不休:“爲了救公司的急,阿煦很拼命的,你都不知,那段日子……”
爲什麼他沒有告訴自己,還是所有人都以爲自己該知道真相呢?也許只是自己被心高氣傲矇蔽了雙眼,事實就在眼前,可她固執的不肯去打聽、理會溫煦華任何的消息。
那是八月的一個晚上,天氣悶熱無比,知了在樹上叫了一整天才剛剛歇下,宋媽便跨進了自己的小宿舍。她說阿煦覺得對不起她,不敢親自過來,所以陳啓泰勞煩她跑一趟。
江妍記得,自己聽到這句話時,就感覺好像被人重重的甩了一記耳光,她只能緊抿着嘴脣,端坐在沙發上,不肯泄露自己一絲的不堪。宋媽居然是有備而來的,就怕她不肯答應離婚,簽了名字蓋了章的合約、會議紀要、家族會議錄音,甚至還有爲她準備的兩處房產和若干現金,每掏出一份文件,便如同在她臉上再甩了一巴掌。她心想,用得着嗎,還真怕我死皮白賴不肯離婚?
宋媽說:“陳家和沈家也是多年世交,這次匯安有難,他們能夠鼎力相助,願意提供這麼一筆無息貸款,我們陳家上上下下都感激不盡,之所以把和你離婚這項寫進合約,是大哥決定的,算是補償給沈家的。你看那邊的舒心有了孩子,你和阿煦早晚都要離婚,阿煦也想通了,希望你也能想通。”
當時的她除了斬釘截鐵說一定會離婚,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