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人都知道我對一個壞旅伴的憎惡程度好比美女憎惡青春痘,富人憎惡稅務審計官,男人憎惡Iphone4視頻查崗。在好旅伴比好男人還難找的今天,應該學會如何把自己包裝成一個“不結伴的旅遊者”。一個女人孤身一人浪跡天涯,老土而又有範兒,像極了齊秦年代的文藝青年。一不小心留了齊腰的長髮,那就硬當自己是三毛附體,全世界我最流浪,看到跟團的人連眼角膜都拒絕反射。流浪的老歪瓜70後也可以硬裝迷茫90後。途中不妨隨身攜帶一個固定的物件,擬人化之,事實上是個人商標,在塑造形象上加分。要堅強,要寂寞,要暖,要遠方。配上小清新的設計和文理不通的寂寞詞句,甩個頭發,留個背影,牽個氣球,一不小心就暢銷起來。不過諸如什麼布偶之類的已經落伍了,現下要攜帶走世界的伴侶應該是一塊石頭啊,一塊漂流木啊,一隻乾癟的貓爪子啊……看不懂?那正好,一不小心還從文藝變成藝術,更上一層樓。我在馬德里嘗試了一下做個有範兒的旅行者。一個人,背個相機,在城市裡瞎走亂逛。廣場上有16張空椅子我偏偏要坐在噴泉下的地面上,有飯不好好吃非拿個冰淇淋在手上舔。對了,我還沒有忘記經常擺出一種疑似去焦點的目光,冒着擠出魚尾紋的危險,永遠眯着眼睛看人來人往。看人來人往還覺得戲碼不夠,可以看廣場上的鴿子呀,可以看花壇底下搬垃圾的螞蟻呀,或者看看風的顏色!嗯,這一切,坦白說,我都幹了。可是我腦子裡醞釀了半天的戲碼還沒演完呢,天就漸漸黑了下來。我最怕天黑了!相機是要放到包裡去的,省得賊人惦記。不放心,像個大嬸似的把斜挎包背成前挎包,邊走邊捂着拉鍊。眼睛是切勿不可眯起來了,要切換成探照燈狀,只要有人敢與我目光對視,立刻狠狠地施以“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賊”的目光語言,令對方汗顏。肚子咕咕叫起來。走過一個一個寫着TAPAS(西班牙小吃)的小酒館,好想進去啊,可是裡面那麼人聲鼎沸,那麼雙雙對對,人人都好像很相熟。不夠孤單不夠型,我暗啐一口。不敢再繼續往前走。門口招牌的海鮮飯和蛤蜊大餐貌似都很美味,可是下面寫着“供兩人食用”。我總不能在門口蹲着尋找另外一個孤單旅人吧?咦,並不是情人節,爲什麼單身的旅行者要被歧視?直接進去告訴侍者我一人可以吃掉兩人分量?可是腦海裡已經看到了侍者那憐憫和理解的目光。不行。
天越發黑了,我的心在亂跳,胃在亂叫,站在路燈底下,連個可罵的人都沒有。擡眼,前面見到五個中文字:“阿鳳雲吞麪”。我確信當時的我一定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腎上腺急速膨脹,噴射出大量腎上腺素,讓我陡然興奮起來。
立刻衝進去吃了一大碗牛肉麪。我還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拉着店主阿鳳大聊起來,把她丈夫外遇的老公的小孩生了膽結石這種周折的八卦都聊完之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這個麪店。
之後,穿過客棧熱鬧的公共休息區就回到了自己的那個小房間。
一個人睡的小房間有個很小的牀。
牀邊有個很小的燈。
很小的燈照着一個很小的洗手盆。
我把門緊緊地反鎖了三道之後突然覺得有尿意,想到還要先打開三道鎖,再重新鎖上三道鎖纔敢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手間如廁,突然悲從中來,哭了起來了。
好容易積累了一天的範兒,就被眼淚通通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