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 輪到田恆歇息, 兩人便備了馬車, 前往晏府。雖然當了大夫, 又被齊侯重用,晏弱的府邸還是頗爲寒酸, 距離城中繁華區也甚遠, 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 纔到了地方。
晏弱早就候着大巫前來, 親自出門相迎, 沒想到田恆也跟了來, 一同施禮,方纔請兩人入內。進了宅邸, 竟比外面看着還要簡陋, 怕是還不如殷實些的國人, 晏弱面上卻無分毫自卑, 大大方方把楚子苓請入了內宅。
晏妻因爲體弱有病,還躺在榻上, 並未起身相迎。因是調養婦人疾, 男子不便入內,晏弱只簡單交代兩句, 便退了出去。屋中只下那個虛弱的小婦人, 和一旁侍候的老婢。
“未曾想君子能請來大巫,妾體弱多病,不能有孕, 實在是連累君子……”那婦人面上羞怯,聲音很低,有些不敢正眼視人。
楚子苓見到了人,心底就輕嘆一聲。晏弱這續絃年齡實在算不上大,怕只有十七八歲,又生的瘦小,像是早年曾營養不良。這副模樣,如何能懷孕生產?
“請孺人伸手,吾先探脈。”也怕嚇到對方,楚子苓柔聲道。
那婦人小心看了她一眼,才伸出腕來。楚子苓靜靜診脈,過了片刻又問道:“敢問孺人當初是何時落的胎?”
“是去年,那時懷了四月,忽的見紅,就落了孩兒……”那婦人眼圈一紅,似有要哭的意思。一旁老婢趕忙相勸。
見她傷心,楚子苓輕嘆一聲:“孺人不可悲慼過度,傷了肝脾,更難有孕。”
這話倒是當機立斷,讓對方停下了哽咽,眼巴巴望了過來。楚子苓也不遲疑,直接道:“還請孺人平躺,吾再看看。”
對方立刻乖順的躺了下來,楚子苓伸手在她下腹按壓,邊觸診邊問道:“孺人月水來得可準?”
那婦人立刻紅了臉龐,倒是一旁老婢替她答道:“主母月信時斷時續,來得極少,來時還腹痛難忍。”
楚子苓點了點頭,手指一錯,那婦人痛的一個哆嗦,直接蜷起了腿。果真是血瘀少腹,留滯作瘕。估計是當初胎兒未能着牀,宮外流產,導致脈絡損傷,淤血阻滯,又因身體虛寒,腎氣虧損,別說受孕了,平日氣虛體弱,臥牀不止。
“還請孺人寬衣,吾好行鍼通絡。”楚子苓吩咐道。
那婦人卻突然緊張起來,雙手抓着衣襟,急急問道:“病真能好嗎?妾還能生兒育女?!”
這幅模樣,着實讓人心酸。楚子苓放緩了面上神情,微微頷首:“孺人放心,吾自會盡力。”
聞言,那女子眼中溢出了淚水,也不等老婢相助,就自己解開了衣衫。看着那過分嬌小,又蒼白瘦弱的身軀,楚子苓暗歎一聲,讓婢子退了出去,開始行鍼。
大半個時辰後,楚子苓收了針,活動了一下手腕:“如此每日一次,針十日即可。吾會再配湯藥,搭配服食即可。”
雖然並不習慣鍼灸,但是聽到這話,那婦人還是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讓那老婢伺候女主人穿衣,楚子苓就想告辭,對方還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非要送她出門。
等出了內室,晏弱趕忙上前:“大巫,賤內的病,可能治好?”
“針刺調養,應當能恢復康健。只是……”楚子苓猶豫片刻,還是道,“只是大夫最近還是勿行房-事爲好。”
說這話時,她不可能不猶豫。晏弱之前雖有妾室,卻也早亡,娶了這新夫人後,更是沒再納妾。若是因爲治病無法行-房,會不會動搖那小婦人在家中的地位,也是難講。
聽大巫說“只是”時,晏弱心都繃緊了,誰料如此鄭重的神情,叮囑的卻是這等小事。晏弱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正色答道:“賤內不嫌吾老邁,吾又怎會因這點小事嫌她?大巫放心,有何吩咐,儘管說來便好。”
他的神色中,毫無勉強或者敷衍之意,倒似真心待自己的少妻。楚子苓也算見慣了這個時代的“君子”,四十多歲無子,還能認真對待不能生產的妻子,着實也不多見。
微微頷首,她道:“那吾明日再來。”
晏弱自是千恩萬謝,又親自把人送出了門。登上了馬車,田恆問道:“這次需要診治幾日?”
“連續十日吧,不知無咎可有空嗎?”楚子苓這纔想起田恆的差事。
田恆輕笑一聲:“眼看歲末,也無甚大事,自可陪你。”
子苓還惦記着讓自己相陪,田恆哪有不允的?
“如此便好……”楚子苓沉默片刻,突然想說些什麼似得,張開了口。
就算在這矇昧的年代,依舊有晏弱這樣的夫妻,能夠重情相守。那她跟田恆呢?
如今,實在難說他兩人是何等關係,明明親密無間,卻沒人踏出那關鍵一步。田恆若是喜歡一人,會隱忍不言嗎?這念頭只要浮上心間,就讓楚子苓止住了腳步。她當然可以鼓起勇氣,表明心跡,但若是誤會了對方的心思,兩人之間又會如何呢?難不成連這樣“朋友”,也要沒得做了?
微張的口,又緩緩閉了起來,楚子苓壓下心底輕嘆,靠在了車廂上。
之後幾日,果真都由田恆相陪,就算需要上朝,也會在下朝後抽時間趕去晏府。晏弱自是感激不盡,在聽聞孕事上也有可能出自男方時,還專門讓大巫給自己診了脈,想要一同調養一番。這樣的姿態和誠懇,簡直讓楚子苓感慨,怕是兩千年後,也少有男子如此大度。
這日診罷登車,田恆有些猶疑的問道:“晏大夫不是生了兩女嗎?難不成還是他的毛病?”
見子苓給晏弱都開了藥,田恆簡直歎爲觀止。這晏大夫爲了求子,也是心切。
“年歲漸長,難免需要調理。”楚子苓笑道,“晏大夫肯求醫問藥,已是難得,怕是還有不少人不如他呢。”
這話一出,兩人同時想起了當年田恆治傷的情形。那時他傷的就剩一口氣了,每次喝藥還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比起晏弱真是差的老遠。
“你那湯藥甚苦,吾看晏大夫喝了才知……”田恆正要打趣兩句,忽然眸光一縮,抓住了馬繮。就見大路上緩緩走着的幾個遊俠兒,突然加速,朝着這邊衝來,腰側刀劍皆已出鞘!
“扶好!”他只來得及吩咐這一句,就催動了馬匹。駢馬齊齊加速,向着卻不是向外衝,而是微微轉了馬頭,朝着那羣人撞去!
一般而言,被人埋伏圍攻,最先想的都是脫困,哪有正面迎敵的?然而奔馬何其迅猛,只是須臾就衝到了匪盜身前,就算馬兒天生懼怕刀刃,此刻也來不及止步了,“轟”的一聲,正正撞飛了最前方三人,劇烈搖擺的車廂又橫掃擺尾,讓從後方包抄的幾個也筋斷骨折。只一策馬,圍堵之人竟然去了大半!
然而此法再怎麼威猛,也不過是“一擊”罷了。馬兒受驚,再難駕馭,已是瘋狂嘶鳴,掀蹄亂踩,田恆分毫不差,拔刀斬斷了橫木,任那兩匹馬脫繮而出,橫衝直撞。自己則在大車失了平衡的一瞬,扶着車轅跳下,一刀斬在了面前遊俠頸間。
赤紅的血漿噴涌而出,浸溼了衣襟。田恆卻不停步,繼續清掃着場中敵人。原本共有十二人,如今又是車撞又是馬驚,能站立的也不過三五個,還都是地痞惡少,對於田恆又有什麼威脅?只幾個呼吸,便盡數斃命刀下。田恆卻不管那幾個受傷慘叫的,而是快步來到車廂邊,伸手到:“子苓,隨吾返回晏府!”
對方一開始就擺出了圍三放一的陣勢,前方必定還有埋伏,就是想讓他們不顧一切衝上前,自投羅網後再斬盡殺絕。現在他們失了馬車,已難突圍,不如返回晏府,再做決斷。
剛剛那一撞,實在是又急又快,楚子苓只來得及抓住手邊木欄,還是重重撞在了車廂上,連指甲都劈了幾處。然而此刻,哪還有猶豫的時間,她伸手握住了田恆的手,就想下車奔逃。誰料那隻手並未放開,竟然用力一扯,把她抱在了懷中。
似是撞到頭,眩暈不止,撲面又是刺鼻血腥,楚子苓兩眼直冒金星,哪能反應過來,只死死摟住對方頸項,田恆卻已邁開腳步,向着來時的方向奔去。
有粘糊糊的血粘在了頰上,被人攬在懷中,楚子苓不好掙扎,只低聲道:“我能走……”
“抓穩了。”田恆卻不答應,就這麼抱着人,大步離去。
遠處街角,一輛停在路中的馬車上,有人低聲道:“還要追嗎?”
“此子勇悍,怕是追不及了。”那主事者眉峰一緊微微皺起。這人的手段,倒是有類一位“故人”啊。當年劫殺那人時,是不是見過個少年?
“去幾個人,把沒死的滅口,收拾停當後速速離開。”他吩咐了一句,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懷抱女子的高大身影,不由冷笑一聲。這真是家巫?恐怕未必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都是先發文再校對,所以可能有些錯漏,大家無事吧我回頭就會改掉噠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