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說着,就見同貴甩了個臉子,從老太太的臥房裡出了來,走到外面,張口就道:“隨喜,隨喜,你死到哪裡去了?這會子,老太太醒了來,正叫你呢!”
隨喜一聽,趕緊走過去。同貴不想在廂房裡看見了洪氏,趕緊就變了副面容,笑道:“原來是姨奶奶來了,奴婢在裡頭伺候,是一點兒不知道,還請姨奶奶您不要責怪。”
洪氏心裡頭高興,聽了這話就道:“我是這樣小氣的人麼?不知者不罪嘛!”洪氏因叫同貴出來歇一歇,自己就握了隨喜的手,一齊去了老太太的臥房。
到了老太太的牀榻前,隨喜就趕緊遞來痰盂毛巾之物,又輕拍老太太的後背撫摸。今日老太太的精氣神比昨日好上一些,她吐了口痰,漱了口,見洪氏不請自來了,心裡生氣,口中就道:“我沒有叫你來。你趕緊走吧。”
洪氏哪裡肯走?她便笑:“娘,我是誠心來看您的。您卻叫我走。”洪氏說着,一面又假意上前,也幫着拍老太太的肩背。
隨喜在一旁問:“老太太,鴨子粥已經預備下了,不如喝一點粥?”
老太太就嘆:“你是個有心的孩子。只是這鴨子油膩。”
隨喜就又道:“那紅棗冰糖蓮子粥也熬好了。”
老太太就道:“我就吃這個。這會子,只想吃一些甜甜軟軟的東西。”
隨喜一聽,趕緊就出去端。這房間裡,可就只剩了老太太和洪氏二人。
老夫人便擡起眼,問她:“你既不想走,那我問你,你幾日你可曾派人去那谷底打探?到底秋漪是死是活?墨染又是怎麼個情形?”
洪氏心裡着意刺激老夫人,聽了趕緊就道:“娘,我關心墨染,哪裡不派人手去尋?只是,每次都是空空地回。”
老夫人聽了這話,心裡就一緊。“當真這樣難尋麼?”
洪氏就道;“難,如何不難?依我說,尋人的事兒多難!娘,不是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兒,我尋思着,這墨染遲遲不回來,只怕也是體力不支,熬不住就先倒下了。聽人說,那山道上動物鳥禽的也多。只怕墨染和秋漪一樣,一身的皮肉都被野獸吃了吧?正因不見屍骨,所以才這樣難尋?”
洪氏說完了,只是注意看老太太的反應。
果然,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裡不能承受。便撫着胸口,對她道:“洪氏,你心裡就是這樣想的吧?別人不知道,但我心裡清楚,你對墨染和秋漪根本沒存半點好心!”
洪氏一聽,就假意着急,忙忙站了起來,賭咒發誓地道:“哎呀,娘,你怎麼這樣說!這可真是天地良心!我若存了這樣的歹心,又何必叫人過去一日日地尋,每日的銀兩撥個不停?我說的,是別人想說但不敢說的!到底,大少爺是凶多吉少!娘你是不知那谷底的險峻!”
老夫人聽了,良久不語,就長長地嘆息起來。“是我疏忽了!我見墨染這孩子說要
出去尋秋漪的屍骸,心一軟,就放他走了!卻是沒料計這許多的後果!”
老夫人說完了,心裡更難過了。洪氏更道:“我就是心直口快,心裡想說什麼,總是憋不住。但我哪裡有什麼壞心?墨染是青城的親哥哥,我只巴望他現在就回來的!”
老夫人就黯然道:“但願他一切平安!只是咱們家的大姑娘可惡,都這個時候了,竟是不回海陵看我!”
洪氏聽了,心裡就陰陰一笑。老夫人當然不知那封信,壓根就沒送出去。她便添油加醋道:“娘,到底大姑娘是王家的媳婦。王家的瑣事兒也多。上回,她不是在心裡說,大侄子瑞安又病倒了麼?或許,這會子也是走不開吧!”
老夫人就鬱悶道:“雖如此,但我到底是她的娘。這娘病了,這做女兒的遲遲不回,可見她是個口冷心冷的!”
洪氏不想老太太竟這樣說,心裡當真高興。“是呀!平常大姑娘那樣會做人,可到了關鍵時刻,卻又當縮頭烏龜了!從金陵回海陵,又不要她兩個腳丫走路,也不過坐車坐轎,她就這樣磨蹭起來了!”
老夫人聽了洪氏這話,心裡就有些不高興。自己的女兒是好是歹,只有自己能說?洪氏是個什麼東西?早二十年前,她不過是個揚州瘦馬,兒子買來看都不看一眼的小妾!
“這話怎麼說?什麼縮頭烏龜?大姑娘不是這樣的人,真正我心裡清楚,她一定是有什麼難事兒,脫不開身兒!我不許你這樣說她!”
洪氏聽了,就道:“是,娘說的是!”
二人正說着,隨喜也就端着個盤子,慢慢地走了進來。洪氏朝隨喜使了個臉色,隨喜就將盤子裡的蓮子粥遞了給洪氏。
洪氏就對隨喜道:“你先下去吧。今兒個,我來喂老太太吃。”
隨喜聽了,想了一想,也就下去了。
老夫人就納罕地看着洪氏,說道:“今兒個你怎麼這樣殷勤起來了?平常你可不是這樣的!”
洪氏便用勺挖了一口粥,吹了一吹,口道:“娘,平常我都是怎樣的?”
老夫人就道:“平常你來我這屋裡,不到三言兩語的,也就出去了。這幾日,你更是連個影子也不來了。”
洪氏聽了,也就道:“娘。那不都是你叫我出去的麼?我是知道的,其實這麼多年來,娘你一直不喜歡我。”
洪氏說着,就慢慢喂起老夫人來。老夫人就道:“這府裡的人,一個個,我都是喜歡的。”
“娘,你是在說笑話吧?”洪氏見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碗。一邊說,一邊假意幫老夫人擦嘴。
“我並沒說笑。”老夫人拿眼睥睨着她。
洪氏心裡很不屑,但面上還是恭敬問:“娘待府裡的其他人都好,包括府裡那些竄來竄去的夜貓子。但我知道,娘唯獨看不上我。”
老夫人就道:“你的心若正,我自然看得上你。”她這話鋒
利,洪氏受不了激,馬上還擊:“娘,你不真心待我,只管拿小鞋兒給我穿。我的心哪還正得了?”
老夫人不想洪氏言語這樣放肆,就生氣道:“我就說,我和你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你還是趕緊地出去吧。這以後,你若不願來,也就不必來。”
洪氏正在興頭兒上,哪裡肯走。她便站了起來,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以前,我也就走了。但我今兒個偏不!是,你們柳家是高門大戶,是望族!我身份低賤卑微,委實不該進你們柳家的大門!但這又怎樣?而今你臥牀不起,是我一日日地理着這柳家的大權!我怕什麼呢?好歹我有兒子!只要墨染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柳家的所有,便都是我和青城的!我還不到四十,年輕着呢!可你已經近七十了,還能活個幾年!”
洪氏說着,生生兒地又在老夫人跟前坐下了。
看着洪氏得意的神色,只叫老夫人心裡頭氣個半死。“洪氏,你是不聽我的話了麼?到底,我還沒死,我纔是這柳家的主人!”
洪氏就得意地笑:“是麼?或許現在娘還是吧!但很快你就不是了!娘你放心,你若歸西了,我會好好將你風光大葬的!”
洪氏說完了這話,這才走開了。
出了臥房,洪氏見到廊子站着的隨喜,就又上前對她道:“儘管記住我的話。有事無事地過來回我。”
隨喜聽了,就輕輕一點頭。同貴看見了,就過來問:“隨喜,姨奶奶同你說什麼呢?也不叫我知道。”
隨喜就掩飾:“並沒有說什麼。不過叫我照顧老太太多盡心盡力一些。”
同喜是個機靈的,聽了這話,只是笑:“是真的麼?我看姨奶奶看你的神色很不大對勁。隨喜,你不會有什麼瞞了我吧?”
“哪有?我與你都是奴才,哪有什麼事瞞着?”隨喜朝同貴一笑。她的心裡,是羨慕同貴的。同貴有兄有嫂有侄子,一家子都在府裡頭,這一年到頭拿的份例銀子,只比外頭的尋常百姓多。且她的哥嫂待她也不錯,有什麼都爲她張羅的!可自己有什麼呢?爹孃既狠心,她便下定決心不認的了,怎樣都不認的。只怕她跟了爹孃回了家裡,家裡再有什麼不妥了,他們還要將她賣了的,何苦來呢!但如今隻身一人,便就要好好考慮自己的前程。
有洪氏那句話,隨喜的心裡也放心了。大少爺若果然命短,再等老太太歸西了,她便剪了頭髮去庵堂裡做尼姑去!可若大少爺回來了,她是一心一意想要做他身邊的姨娘的!她要求兒不高,只求守着大少爺,看着大少爺平平安安的,也就夠了!
同貴聽了,就悠悠地對隨喜笑:“你最好別蒙着我,若我知道了,只管去告訴老太太的!”
過一會子,同貴的嫂子差了一個婆子過來,給同貴送了一個老銀的戒指。同貴喜滋滋地戴在了手上。銀戒指雖不值錢,但到底是嫂子的心意。同貴就舉着手,對隨喜顯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