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傅自先皇去後,與張丞相的矛盾日深。他在宮中也有眼線,知道張丞相在太后面前說過自己不少好。眼下又出這件事情來,楚太傅不能置若罔聞,也不能直接去勸諫。他先去找了樑王。
樑王剛從宮中出來,面上還有淚痕。聽楚太傅說過,樑王道:“我也知道人死不能復生,不能垂詢國事。不過太后對我說了,她全是一片思念先皇的心。太傅大人,就是民間一個婦人思念死去的丈夫,也可以做一場法事超度越度。太后和民間的婦人,在思念上沒有什麼不同。”
“話不是這樣說,太后不是民間婦人。民間婦人做法事,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而太后最近愈發的喜歡僧道,太后是一國之母,這樣做,會被別人有可乘之機。”楚太傅苦口婆心:“太后喜歡僧人這才兩個月,各地的高僧都往京裡送。上個月運河中打起來,就是福建總兵和山西總兵往京裡各送了一船和尚。兩船相抵在運河中都要先過,都說是太后傳喚,要先見太后。王爺,這樣的事情,近兩個月來不是三件,也不止五件。”
樑王猶豫不決,爲難地道:“我明白你是一片忠君之心,可是太后畢竟是個婦人,她的見識也只是婦人見識。現在說讓她不辦這事,她會樂意?再說她也不參於國事,只是在追思先皇的事情上有這小小要求,太傅,我看算了吧,這一次由得她去吧。”
“殿下!”楚太傅急了:“你要能看出來這事情後面的玄機才行!”樑王也急了:“我的事情你還能不清楚。你放心,我分一隻眼睛盯着他張家呢。只是太想念皇兄讓百姓們焚香這事情,我不去說。”
楚太傅認真的道:“那我去說。”說過施禮轉身就走。樑王在後面跟着,還想勸阻楚太傅:“你不必去,真的,哎呀,你去也沒有用。”
“爲人臣子,身受先皇重託,不能不盡到心思。”楚太傅說得錚錚的。樑王拿他沒有辦法,只能喊人:“備轎,我也一起去。”
兩個人在宮門外下轎,見出入的人中,有不少是和尚。楚太傅對着樑王看看,樑王尷尬:“這不是就這三天,過了這三天就不會再這樣。”
看起來不像皇宮像寺廟。
太監引他們到太后面前來,楚太傅慨然陳詞:“昔日信道祟佛者的皇帝,皆以不擾民者爲長久,太后思念先皇一片誠心,忍心置黎民百姓於不顧?街上現在家家要齋僧人,家家要去廟裡參拜。和尚們上門化緣,不給就可以開口責罵,不給就可以動手責打。太后一言一行關乎於國體,請三思再行事。”
張太后一心地興頭被攔下來,氣得嘴都是哆嗦的:“我難道不如民間一婦人?太傅大人,自從先皇西去後,你管得從來寬!”轉過臉來對着皇帝拭淚:“思念你父皇,難道有錯?”
皇帝年紀幼小,也覺得楚太傅說的話有道理。見楚太傅站着怒目是寸步不讓,張太后哭哭啼啼也是不肯答應。
“慧元,你過來,”皇帝把招魂的高僧慧元喊來:“只此一次,若是請得來,給你封號,爲你在京裡起寺廟;或是請不來,下一次這等言語不必再對太后說了。”
慧元忙雙手合十道:“貧僧遵命。皇上,既然要請,就得虔誠,而且不受人打攪才行。”他眼睛看一看楚太傅,張太后又哭起來:“先皇,你拋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讓我們沒有主張。”
皇帝也是滿眼的淚,親自來勸楚太傅:“師傅,就容這一次吧。”
楚太傅嘆氣和皇帝離去,和他一同到御書房中,把前朝的幾個信佛信道的亡國皇帝一一說過,皇帝也明白過來:“師傅說的是。”但是也道:“這一次,就算了吧。”
他們離開後,慧元對着太后又道:“太后要招魂,而且招請的還是先皇魂魄。這京裡各人,都要誠心才行。”
張太后哭着道:“這樣死心眼子的大臣,我有什麼辦法。”慧元和王公公都是得過張丞相的叮囑,一邊一個來勸張太后:“人都是有私心的,太后也不必怪太傅大人。太傅身負先皇國事重託,這正是他求名的時候,他此時出來勸諫,來得正是一個好名聲。”
“如果不是先皇重託的大臣,這樣沽名釣譽的臣子,不要也罷。”張太后大怒,大罵楚太傅:“忘恩負義的東西,先皇當年在時,對他何等的信任,對他何等的有恩德。”
王公公再勸道:“請太后噤聲纔是。要是讓別人聽到太傅大人與太后不和,別的臣子們會如何想。太傅見棄於太后,臣子們會看不起太傅大人,他以後教導皇上,可就難了。”
熟知張太后的王公公這一番話說出來,張太后更是怒氣沖天,大罵不止:“他這樣來勸諫,不僅是好名,而且是有意爲難我。皇親臣子們知道太傅與我不和,豈不怪我不守先帝遺囑。”張太后被兩個人勸着,口口聲聲大哭先皇,一直哭了一個時辰。
第二天楚太傅來給張太后請安,張太后讓人傳話:“我們晚上要請先皇的魂魄,太傅大人不來的好。要是衝撞了,誰人擔得起。”
楚太傅悶悶回來,不是爲吃了張太后閉門羹而不悅,而是想到張太后這個年青婦人沒見識,以後的事情,煩在後面呢。
這一天京裡全城灑掃,家家焚香。除了和尚們得意洋洋身披袈裟口唸佛號在街上走來走去外,再就只有巡城的兵馬在街上。
楚太傅在家裡仰望明月,遙想先皇,眼角沁出淚水來。在他身後,是兒子楚懷賢和心腹的十幾個門生靜靜候着。
“夜深了,父親去睡吧。”楚懷賢恭敬的上來回話。楚太傅噓唏着長長嘆一口氣,取帕子拭過淚,對身後門生們道:“你們散了吧。”
門生們一一上來相勸:“老師不必憂心忡忡,皇帝天縱聰明,是明白老師心意的。”楚太傅聽過,讓楚懷賢送他們離去。
只有太傅大人自己在時,他黯然獨自說了一句:“母壯子幼,唉…….”以後有得纏了。
楚懷賢回到房中,小初還撐着困等他:“父親怎麼了?一家子人這幾天都不敢大聲說話。豫哥兒這麼小,也偷偷告訴我,說祖父不喜歡。”
“沒什麼,你管好自己就行。”楚懷賢是知道這裡面的詳細情況,他也爲父親悶悶。
第二天回來,楚懷賢更是黑着臉。小初不用丫頭,自己過來服侍楚懷賢換衣服洗過,到兩個人睡下來,小心地問他:“什麼事兒你對我說說,一個人悶着也不好。”再開楚懷賢的心:“你要是病了,我可怎麼辦。”
楚懷賢實在氣得難過,當着父親楚太傅還只能勸他不要生氣。見小初嬌嬌依戀,楚懷賢心中安慰,也勉強開一個玩笑:“你這聰明人,小趙王爺正誇你那馬槽好呢,或許你有主意。”
小初故作驕傲地昂起頭好似公雞:“說吧,我一定有主意。”
楚懷賢一笑,再不無難過的道:“太后宮中請先帝的魂魄,”小初來了精神急急打斷:“有嗎?真的會有嗎?”楚懷賢對着她看:“你說會不會有?”小初還真不敢說。要說沒有,她是怎麼到這古代來的。
見楚懷賢目光灼灼,小初忙道:“你接着說。”楚懷賢再嘆氣道:“當然沒請來。那妖僧慧元對太后說,是有人怨氣十足,才阻擋先皇魂魄過來。你猜猜看,太后會以爲這怨氣沖天的人是誰?”
小初覺得脊背上一陣發冷:“這像是做好的一個圈套?”楚懷賢道:“是啊,可是父親知道這事,是不可能不勸。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去勸諫的。因爲得罪太后,今天太后宣父親進宮,說先帝魂魄不到,全怪父親。”
“太沒道理!”小初坐直了,對楚懷賢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挽回?”楚懷賢緊鎖眉頭:“我正在爲難呢。父親回來很是難過,我看到他難過,我心裡真是不好受。”
小初坐着也皺眉,楚懷賢也是眉頭不展。過了一會兒,小初眼睛一亮:“有了!”楚懷賢:“啊?”關切地道:“你有什麼了?”眼光在小初腹部掃了一眼。
“公子想歪了。”小初帶笑輕捶了楚懷賢一下,楚懷賢接住這隻拳頭,道:“不許打人,你忘了?”小初笑靨如花:“我例外。”再對楚懷賢道:“我有主意了。”
楚懷賢也一笑:“我知道你有主意了,你說吧。”小初白眼他:“你這不是洗耳恭聽的樣子。”楚懷賢取過枕旁絲帕擦拭過耳朵:“快說快說。你一說有了,我像是心裡也舒服不少。”
小初攀住楚懷賢脖子,在他耳朵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楚懷賢搖頭:“這法子不行,父親一向不信神佛。現在突然信了,太后也不會就此放過。”
“我覺得行,父親不要真信,只要有個姿態出來就行。”小初神采飛揚:“不信你去問問父親,看他如何說。”再往外面看一看星月:“這天晚了,明天說吧。”
楚懷賢來了精神,把小初一把拖起來:“不晚。父親每天晚上睡得晚,又有這事情出來,一定還沒睡。走,你和我一起去。”
“我也去?”小初膽怯了:“我不敢去,你自己去吧。要是我想得不對,你自己攔着吧,別說是我。”
楚懷賢把小初拉到衣架前,取過小初的衣服給她穿上,再鼓勵她:“這主意好,我是氣糊塗了沒有想到,父親向來不信佛,估計他也沒有轉過這個彎兒來。走,你這醜媳婦,又不是沒有見過公婆。”
小初也幫楚懷賢拿衣服,想着想着,忽然又是一笑,抱着楚懷賢親一親道:“帶我去吧,我又變通了一下。”
丫頭們以爲他們睡了,也都各自睡下。見公子和少夫人衣着整齊,滿面笑嘻嘻攜手並肩出來,急忙也跟着起來。
“不用人跟着,我們出去看月,一會兒就回來了。”楚懷賢不願意被太多人知道。倒不是不想讓人知道小初聰明,而是這樣的事情,應該隱秘。
外面月清清星明明,楚懷賢再想一想,小初的話是對的。人應該變通,太后喜歡和尚,就讓她喜歡好了。這裡面也是有主意可打的。他微笑把玩着小初的手,這丫頭真聰明。
遇到上夜的人,大家行禮過。楚懷賢和小初來到楚太傅房外,見燭火還是通明的。如楚懷賢所說,楚太傅的確沒有睡。
這樣大的事情,太傅大人怎麼能睡得着。
聽到外面人回話:“公子和少夫人來見老爺。”太傅大人奇怪,這麼晚懷賢來見倒也罷了,怎麼豫哥兒娘也來了呢?
太傅大人是大惑不解。